艾琳的手指貼在瑪拉的頸側，脈搏像被風吹動的蛛絲，斷斷續續。她抬起手，在對方人中處掐了一下。瑪拉喉嚨裏滾出一聲悶響，眼皮顫動，卻沒有睜開。
    “北星還在。”艾琳的聲音幹澀，幾乎不成調，但她一字一頓地重複，“北星還在。”
    瑪拉的嘴唇微微張開，吐出一口濁氣。她的手指抽了一下，慢慢合攏。
    艾琳挪動身體，動作遲緩得如同鏽住的鉸鏈。她伸手去檢查綁在南腿上的布條，指尖觸到濕冷的繩結時，發現它已經鬆了半圈。她咬住下唇，用左手肘撐住浮木邊緣，右手一點點將繩子重新繞緊。每拉一次，左臂舊傷就傳來一陣鈍痛，像是有砂石在肌肉裏碾磨。
    她沒停。結打好後，順手摸了摸藏在衣內的鐵片。邊緣依舊粗糙，但已不再鋒利。她靠回中央位置，目光掃過其餘五人。科爾蜷著身子，雙臂環抱膝蓋；湯姆仰麵躺著，胸口起伏微弱；伊恩閉著眼，嘴角不自覺地抽搐；南低頭盯著水麵，眼神渙散。
    太陽早已沉入海平線以下。天空沒有雲，隻有幾顆星勉強亮起。北星懸在前方，冷而遙遠。
    水麵上忽然劃開一道細長波紋，自遠而近，無聲無息。艾琳盯著那道痕跡，直到看見黑色三角鰭破水而出，緩緩繞行木筏外側。
    她沒出聲，隻將一塊手掌大的浮木碎片握進手中。鯊魚遊近，距離不足五步，鰭尖劃破水麵發出輕微“嘶”聲。艾琳猛地抬手，將木片砸進水中，連續拍打。
    “啪！啪！啪！”
    水花濺起，震蕩擴散。鯊魚頓了一下，鰭角微偏，緩緩下沉，身影消失在幽暗海水裏。
    “別動。”艾琳低喝，“誰亂動，我就割繩。”
    沒人回應。六具軀體僵伏在浮木上，呼吸壓得極低。
    又過了不知多久，湯姆突然抬起一隻手，伸向艾琳腰間那塊唯一幹淨的布條。他的手指顫抖，指甲發灰，眼看就要觸到。
    艾琳抓住他手腕，力道不大，卻穩如鐵鉗。她從衣內抽出布條，當著所有人麵，用鐵片割成六截。每段不過拇指寬，濕漉漉地垂著。
    她把其中一段放進嘴裏，蘸了點海水，吮吸片刻，然後取出，含在舌下不動。
    “這不是吃。”她說，“是潤嘴。省一點，活久一點。”
    她把剩下的分給每人一截。輪到湯姆時，他張了張嘴：“這有什麽用？”
    “有用的是規矩。”艾琳直視他，“誰吞下去，誰亂動，我就割斷他的綁繩——不是殺你，是讓你知道什麽叫自毀。”
    湯姆閉上嘴，接過布條，慢慢放進嘴裏。
    夜更深了。海麵靜得能聽見布條在口中溶解的細微聲響。伊恩忽然抽搐起來，肩膀劇烈抖動，喉嚨裏擠出哭聲。
    艾琳立刻伸手按住他肩頭，另一隻手舉起鐵片，反光麵朝向月光。銀白的光斑落在她掌心，微微晃動。
    “看我手。”她聲音很輕，卻不容抗拒，“別看水。”
    伊恩的眼珠緩緩轉動，終於對上那點光。艾琳慢慢移動鐵片，引導他的視線來回移動，打破凝視深淵的慣性。其他人也漸漸將目光投向那點反光，像是抓住了一根看不見的線。
    水底傳來沉悶撞擊，木筏輕輕一震。
    鯊魚回來了。
    這一次，它繞行的速度更快，鰭部破水頻率加快，每一次出現都比前一次更近。第三次掠過時，距離不足兩步，黑影在月光下顯出龐大輪廓，鼻端幾乎擦過木筏邊緣。
    艾琳屏住呼吸，抓起另一塊木片，等鯊魚再次靠近。當那三角鰭再度破水、正欲逼近的一瞬，她猛然將木片擲出，擊中鯊魚鼻前端。
    “啪！”
    脆響在海麵炸開。鯊魚猛地一沉，整片水域晃動，隨後迅速退開。
    “別出聲！”艾琳壓低嗓音，“它怕動靜，也怕光。”
    她收攏四肢，蜷坐在木筏中央，閉眼調息。其他人陸續模仿，縮緊身體，不敢再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海風微弱，浪波平穩。鯊魚沒有再出現。
    艾琳睜開眼，望向北星。它依舊懸在那裏，未偏分毫。
    她伸手摸了摸左臂傷口。皮膚燙得厲害，邊緣已經開始潰爛。她沒管，隻是將鐵片重新塞回衣內，貼著胸口放好。
    瑪拉的呼吸變得均勻了些，科爾微微點頭，似在假寐。湯姆閉著眼，但手指仍攥著那截布條。伊恩靠在浮木邊，頭歪向一側，睫毛輕顫。南始終低著頭，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像是在數自己的心跳。
    艾琳緩緩抬頭，看向遠處海麵。
    黑暗如常。水波輕蕩。北星照舊。
    她忽然察覺腳邊浮木有輕微震動，像是被什麽東西從下方輕輕頂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將右手悄悄移向鐵片。
    木筏又震了一下，這次更明顯。左側浮木邊緣微微翹起，隨即恢複平靜。
    艾琳沒回頭，也沒出聲。她隻是慢慢抬起右腿，用腳尖輕輕碰了碰科爾的小腿。
    科爾睜眼，看了她一眼。她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兩人同時盯住水麵。
    三息之後，一道黑影從木筏下方緩緩滑過，寬大脊背幾乎貼著底部木板。鯊魚沒有露鰭，也沒有攻擊，隻是靜靜地繞了一圈，然後悄然離去。
    艾琳鬆開緊繃的肌肉，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抬起手，用拇指抹去唇上幹裂滲出的血絲。然後將手放下，搭在浮木邊緣。
    北星仍在前方。
    木筏隨流漂行，六人俱在，無人落水。
    海麵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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