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議事屋的窗欞，艾琳已站在溶洞口。她沒進去，隻朝守在木柵旁的民兵點了點頭。那人會意，掀開草簾，往裏遞了一碗稀粥。
    老湯姆躺在幹草堆上，腿上的布條滲著黃水，但眼神比前幾日亮。他聽見腳步聲，掙紮著抬頭，見是艾琳，嘴唇動了動。
    “南坡。”她低聲說，“斷崖下的獵道，你還記得？”
    老湯姆點頭。
    “就說那裏有暗窖，三百袋黑麥，去年秋收藏進去的。沒人知道，除了你。”
    老湯姆喘了口氣：“他們……會信嗎？”
    “他們會查。可隻要有人提過，就會有人去挖。”她頓了頓，“等他們來了，你就喊出來——聲音要大，話要亂，像快死的人突然看見活路。”
    說完，她轉身走了。兩名婦人正從另一側進洞，手裏拎著藥罐和換洗衣物。她們走過看守身邊時，故意壓低聲音：“南坡那邊要封了，聽說昨晚有人去探過。”看守裝作沒聽見，卻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裏。
    午後，村口傳來馬蹄聲。
    艾琳正在西坡檢查陷阱繩索，聽到通報後立刻折返。她在村門前站定，看著三匹瘦馬踏著塵土而來。為首的是個穿灰袍的年輕人，腰間佩劍未出鞘，臉上帶著官差慣有的倨傲。
    “小貴族府上使者。”對方下馬，語氣不鹹不淡，“來查我方傷兵下落。”
    艾琳不動聲色：“人在溶洞。重傷，沒治。你們若想領回去，得自己抬。”
    使者冷笑：“你們扣著俘虜，還敢說得這麽輕巧？”
    “我們不殺俘。”她直視對方，“可也不供飯。你要見，現在就能見。不見，我也不會攔你走。”
    使者眯眼打量她片刻，終於點頭。
    艾琳帶路前行，腳步沉穩。到了溶洞外，她示意看守打開木柵。裏麵昏暗潮濕，隻有角落一盞油燈搖曳。老湯姆蜷在草堆上，聽見動靜猛地抬頭，看到人影晃動，突然嘶吼起來：
    “南坡！他們在南坡斷崖底下藏糧！三百袋黑麥！我親眼看見他們夜裏運進去的！再晚就全燒了！求你們快去啊！”
    話音未落，看守衝進去一把將他拖開，粗暴地塞住嘴。老湯姆還在掙紮，喉嚨裏發出嗚咽般的哀求。
    使者站在原地，眉頭微皺。他沒說話，隻是盯著那扇緊閉的木柵看了幾息，才轉身離去。
    艾琳送他到村口石階，目送三人騎馬消失在林道盡頭。彼得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低聲問：“他說什麽了？”
    “什麽也沒說。”她答，“但他回頭看了兩次。”
    彼得沉默片刻：“真會去挖？”
    “會。”她說，“人總信自己找來的線索，哪怕那是別人塞進他耳朵裏的。”
    天黑前，艾琳召集十名精銳，每人背一捆麻繩、半袋火油。她親自帶隊，繞北嶺斷崖小道潛行至南坡密林。一行人伏在坡頂樹叢中，借著月光觀察下方動靜。
    起初無異樣。夜風掠過荒草，沙沙作響。直到子時過後，遠處傳來鐵鎬刨土的聲音。
    二十名騎士陸續從林間走出，手持工具，在斷崖底部開始挖掘。有人點燃火把，照著岩縫仔細查看；有人指揮分工，動作有序，顯然不是臨時起意。
    艾琳伏在地上，手指輕輕敲了敲身旁的火油桶。桶身幹燥，引線早已埋好，順著斜坡通向下方。
    “等他們再往下挖兩尺。”她低聲道，“那時坑最深，退不出。”
    眾人屏息。
    時間一點點過去。下方塵土飛揚，坑洞越擴越大。一名騎士忽然停下，彎腰撿起一塊黑色殘片，舉到火光下看了看，又扔了回去。
    艾琳眼神一凝。
    那是去年秋收時用來封糧袋的焦布，村裏僅存的一點，她讓人特意埋在南坡表層土裏。
    “動手。”她輕聲說。
    一名民兵點燃引線。火星順著浸油的麻繩迅速下滑，悄無聲息。
    下一瞬，轟然巨響撕裂夜空。
    火焰衝天而起，三名正在坑底作業的騎士當場被吞沒。其餘人驚叫四散，有人試圖撲救同伴，有人慌忙拔劍四顧。混亂中，第二波火油桶接連引爆，熱浪逼得人無法靠近。
    艾琳沒有下令追擊。她靜靜看著敵軍在火光中倉皇撤離，有人跌倒在泥裏爬不起，有人抱著傷者連滾帶爬逃入林中。
    火勢漸弱，焦臭彌漫。
    她起身，拍掉衣角灰燼：“清點戰場，回收箭矢，帶回所有能用的東西。屍體不許動，讓他們的主子自己來收。”
    黎明前，她回到村口。晨霧未散，幾個早起的村民圍在路邊議論紛紛。見到她回來，有人怯生生地問：“昨夜那火……是南坡？”
    “是。”她說，“敵人來了，還替我們試出了最後一塊藏糧地。”
    人群愣住。
    她繼續往前走，腳步不停：“今天辰時，全村集會。我要告訴每一個人——我們不再躲了。”
    彼得跟上來，肩上扛著繳獲的鐵鎬。他看著她的側臉，忽然開口：“你早就知道他們會信。”
    “我不是讓他們信。”她淡淡地說，“我是讓他們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
    她停了一下，目光掃過遠處尚未熄滅的餘燼：“人最不怕死的時候，就是以為自己掌握了秘密的時候。”
    太陽升起時，村民陸續聚到議事屋前空地。艾琳站在石階最高處，手中拿著一塊燒焦的木牌，上麵依稀可見“南坡”二字。
    “這是他們在坑裏找到的。”她舉起木牌，“他們以為這是證據。其實，是我們給他們設的路標。”
    有人吸氣，有人低頭搓手。
    她將木牌扔進火盆，火焰騰起，映紅她的臉：“接下來，誰還想當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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