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亮，風還在吹。艾琳站在更衣帳外，手仍搭在劍柄上，指節泛白。她沒有進屋，而是直接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侍女已經等在裏麵，手裏捧著疊好的衣服。見她進來，輕聲說：“您一夜沒睡，至少喝口水再開始。”
    艾琳搖頭：“睡不著的時候，就該做該做的事。”
    她說完，解下腰間的劍，放在木箱上。劍身有劃痕，是前幾日戰鬥留下的。她伸手摸了摸劍脊，然後轉過身，讓侍女幫她脫去舊衣。
    華服一層層穿上。先是內襯的亞麻長袍，接著是深紅色的外袍，肩部繡著七村拚布旗的圖案。腰帶用銅扣係緊，垂下一枚小牌，刻著“民為本”三個字。這是她親自定下的銘文。
    侍女低頭整理裙擺，動作小心。這衣服不輕，穿在身上像披了一層責任。艾琳站著不動，任由對方調整每一處褶皺。
    “頭巾要戴嗎？”侍女問。
    “不。”艾琳說，“讓大家看見我的臉。”
    侍女點頭，取出梳子開始梳頭。她的頭發原本紮成馬尾，現在要盤起來。一圈圈纏繞，用銀簪固定。最後戴上王冠前，侍女停了一下：“您準備好了嗎？”
    艾琳看著麵前的銅鏡。鏡子裏的人變了模樣。粗布換成了錦緞，泥靴換成了金履，臉上也沒有戰場的塵土。但她眼神沒變，還是那種盯著敵軍逼近時的冷靜。
    她抬起手，阻止侍女繼續。
    “這冠不是為我戴的。”她說，“是為所有曾彎腰耕地的人戴的。”
    說完，她點頭。
    侍女雙手托起王冠，緩緩放上她的頭頂。王冠由犁頭鑄成基座，七根箭鏃彎成枝杈，頂部是一圈交握的手紋。它不閃亮，也不華麗，但很重。艾琳感覺到那重量壓了下來，從頭傳到肩膀，再到腳底。
    她站直身體，沒有晃動。
    “能撐住。”她說。
    侍女退後一步，看著她，眼裏有光。她沒說話，隻是輕輕吸了口氣，像是怕打破這一刻的安靜。
    外麵傳來腳步聲。有人在靠近帳篷。簾子被掀開一條縫，一名守衛低聲報告：“各方代表已到廣場外圍，按區域落位。”
    艾琳點頭：“我知道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鏡子，轉身走向門口。走到一半，又停下，回頭對侍女說：“你父母當年也被趕出田地，後來分到了兩畝地，是不是？”
    侍女點頭：“是您給的。”
    “今天不是我一個人站上去。”艾琳說，“是我們一起。”
    她說完，走出帳篷。
    陽光照在身上。廣場已經清空中心區域，四周站滿了人。各村來的百姓穿著最好的衣服，站在指定位置。孩子們排成一隊，手裏拿著小旗，等著獻旗儀式。
    遠處，來自不同城邦和村落的代表坐在高台對麵的席位上。他們穿著正式禮服，有的戴著家族徽章，有的手持權杖。沒有人喧嘩，所有人都望著高台方向。
    艾琳沿著側道走過去。每一步都慢，但她走得穩。風把長袍吹起一角，她抬手按住，繼續前行。
    親衛隊長迎上來，在她耳邊說：“鐵鋪那邊確認王冠模型無異常，昨夜無人接近。地窖囚犯仍在關押，未開口。巡邏三班輪值正常，支撐柱檢查過兩次，繩結牢固。”
    艾琳嗯了一聲，目光掃過高台背麵那根刻痕的柱子。現在上麵綁了紅布條，表示禁止觸碰。兩名守衛站在旁邊，手按刀柄。
    她走上高台側階，在陰影處停下。這裏能看到全場，也能快速反應突發情況。她站定，左手扶住王冠邊緣，右手自然垂下。
    人群開始低聲議論。聲音不大，但能聽出情緒在升高。有人指著她，有人抬頭看旗杆，還有孩子踮起腳想看得更清楚。
    一名老村長走到前排，舉起手裏的農具，喊了一聲：“吾主當立國！”
    這句話像點燃了火種。其他人跟著喊起來：“艾琳為王！艾琳為王！”
    聲音一波接一波，越來越響。艾琳沒有立刻回應。她等了幾秒，直到喊聲稍微平息，才向前邁了一步。
    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下。人群漸漸安靜。
    這時，一個身穿藍袍的男人從代表席起身，朝高台走來。他手裏拿著一份卷軸，說是鄰國使節團送來的賀信。守衛攔住他，按規定查驗身份牌和通行令。
    男人配合檢查，遞上牌子。守衛核對後點頭放行。他繼續往前，走到離高台五步遠的地方停下，雙手呈上卷軸。
    艾琳沒有接。
    她盯著那人袖口的一點灰跡。顏色很淡，但熟悉。那是北境烽燧用的塗料，雨後會留下類似鐵鏽的痕跡。而真正的使節團不會經過那裏。
    她記得昨夜地窖裏的刺客也有一樣的灰。
    “你說你是使節？”她問。
    “是。”男人回答，“奉我國君之命，前來祝賀建國大典，並送上盟約文書。”
    艾琳不語。她慢慢抬起右手，指向他身後不遠處的一麵彩旗。那麵旗由各村布料拚成，紅黃藍綠交錯排列。
    “那麵旗是誰做的？”她突然問。
    男人愣了一下：“我不知。”
    “它是用七個村子的舊衣、帳篷布、糧袋縫起來的。”艾琳說，“每一針線都是活下來的人親手縫的。你知道為什麽選這些顏色嗎？”
    男人沉默。
    “紅色是血，黃色是土，藍色是河，綠色是麥苗。”她說，“我們不要全紅的旗，因為我們的土地不隻是戰場。我們要活著，要種地，要建家。”
    她說完，看向守衛：“把他帶下去。卷軸打開晾三個時辰，確認無毒再處理。”
    守衛上前，男人臉色變了，想要爭辯，卻被迅速控製。
    艾琳收回視線，望向遠方。太陽已經升起，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鼓還沒響，號角還在試音。整個廣場陷入一種奇特的安靜。
    她站在高台邊緣，風吹動長袍。王冠的重量還在頭上，壓得她清醒。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也不是真正的開始。
    這隻是第一步。
    一隻烏鴉飛過廣場上空，翅膀拍打的聲音清晰可聞。
    它落在遠處一根旗杆頂端，歪頭看著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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