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輪子碾過石板路的震動還在掌心殘留，艾琳剛踏進宮門，書記官就迎上來遞了一封急報。她沒停下腳步，邊走邊拆開信紙。上麵寫著：京城香料市集爆發爭端，商家子與醜互相指控，已有外商暫停訂貨。
    她把信紙合上，交給身側隨從。“傳商會會長亥，一刻鍾後偏殿見。”
    偏殿內炭火未燃，空氣微冷。亥已經等在門口，一見到她便快步上前。“女王陛下，事情鬧大了。”他聲音壓得很低，“子說醜賣假藏紅花，摻了薑黃粉充數。醜反咬子逃稅，還賄賂稅吏改賬本。兩人雇人在集市對罵，連買菜的老婦都聽見了。”
    艾琳坐下，手指輕敲桌麵。“有沒有人驗過貨？”
    “沒人敢驗。”亥搖頭，“怕得罪哪一方。現在幾家小商戶退了訂單，北境來的胡商也說要觀望。”
    “所以不是買賣問題，是信用崩了。”艾琳說。
    她起身走到案前，提筆寫下兩道命令：一是調取近十日所有涉及兩家商戶的交易記錄；二是召商家子、醜明日午時當麵對質。
    亥猶豫了一下。“他們若不肯來？”
    “那就查封鋪麵，等查清再開。”她說完便走，留下一句話，“市場不能靠嘴皮子打仗，得有規矩。”
    第二天午時，子和醜同時到了偏殿。子穿深藍長袍，袖口繡金線；醜穿灰褐短衣，腰間掛算盤。兩人站定後互不看對方，隻盯著地麵。
    艾琳坐在上方，開口第一句：“你們爭的是東西好壞，還是想把對方搞垮？”
    子立刻抬頭：“我賣的香料全是真品，產地憑證齊全。是他造謠！”
    醜冷笑：“你那批丁香是從南港私船進的，沒繳關稅。我還知道你讓夥計冒充顧客，自己買自己的貨抬價。”
    “誰有證據？”艾琳問。
    兩人都沉默。
    她站起身。“從今天起，三日內，你們各自交出全部供貨單據、進出賬目、倉儲清單。由新設的商審司核查。若發現偽造，按《商業欺詐律》重罰。”
    子臉色變了。“這……不合慣例。”
    “以前沒規，現在有了。”艾琳看著他，“你若真清白，怕什麽查？”
    散會後，艾琳召來工務司主官，命其連夜起草一份法令。傍晚時分，初稿送至。她逐條審閱，刪去冗餘條款，最終定下三條核心：
    一、禁止任何商戶以虛假宣傳、惡意誹謗手段打擊對手；
    二、所有商品必須明碼標價，來源可追溯，違者下架並公示；
    三、設立“商評庭”，由商會、官府、民間士紳三方組成，公開審理糾紛。
    法令名為《公平商行令》，當天夜裏就抄寫五份，貼在城中五大市集轅門。
    第三天清晨，有人送來一封密信。打開一看，是子托人傳話，願補繳雙倍稅款，隻求免於審查。
    艾琳把信扔進火盆。“告訴來人，規矩麵前，沒人能例外。”
    與此同時，醜也在行動。他聯合八家小商戶聯名上書，稱“官府插手買賣，會壓死小本經營”。信中寫道：“我們靠手藝吃飯，不怕競爭，隻怕管得太死。”
    消息傳開，議論四起。有人支持嚴查，說早該整治歪風；也有人擔心，怕以後連吆喝都不敢大聲。
    艾琳沒有回應輿論。她親自召見商會會長亥。
    “過去商會有沒有成文的行規？”她問。
    亥老實答道：“隻有口頭約定。比如不能缺斤短兩，不能搶別人客戶。但都是大商戶說了算，小戶隻能聽。”
    “那就從現在開始立新規矩。”她說，“不是為了壓誰，是為了讓所有人能在同一片地上公平走路。”
    當天下午，商審司公布初步調查結果：商家子確實在廣告中誇大功效，稱某香料“可治百病”，屬虛假宣傳，罰金為其上月營收的三成；商家醜雖無逃稅行為，但倉儲記錄缺失三個月，責令七日內補齊，否則停業整頓。
    判決一出，全城嘩然。沒想到連醜也被罰。
    但更讓人意外的是，兩人都接受了處罰。子派人送去罰金銀票，醜則親自到商審司補交賬冊。
    第四天，艾琳換下朝服，披了件普通鬥篷，獨自走進東市。
    集市比往常安靜些，但秩序井然。她在一家香料攤前停下，攤主認出她，手有點抖。
    “最近生意怎麽樣？”她問。
    “還好。”攤主低聲說，“以前怕被大店擠垮，現在聽說有商評庭，心裏踏實點。”
    “你會去告嗎？如果有人欺負你。”
    “敢！”攤主點頭，“昨天還有人貼匿名告示罵隔壁賣肉的用注水豬，巡街隊直接撕了，說未經核實不準亂寫。”
    艾琳繼續往前走。路過一處空地，見幾個百姓圍看一張新貼的文書——是另一起仿冒案的庭審公告。商評庭將在明日公開審理一名商戶假冒老字號品牌一事，允許旁聽。
    她站在人群外看了一會兒，轉身回宮。
    當晚，禦書房燈火未熄。她將《公平商行令》正本放在案頭，用火漆封印。印章落下時，蠟油緩緩凝固。
    窗外夜色已深，遠處傳來打更聲。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王國商路圖。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通往鄰國的主道，停頓片刻。
    桌角放著今日送來的投訴記錄簿，原本厚厚一疊，今天隻薄薄幾頁。最新一條寫著：西市米鋪因短秤被舉報，商評庭已受理，當事人正在準備證據。
    她翻開下一頁空白紙，提筆寫下：“明日晨會，議商評庭常設人選。”
    筆尖頓了一下，又添一句：
    “另，增派兩名書記官專錄商業糾紛案例，編為《商律判例輯》。”
    墨跡未幹，門外傳來腳步聲。
    書記官低聲稟報：
    “北境胡商代表已在宮外等候，說想了解新規細節，是否接見？”
    艾琳放下筆。
    “帶他去議事廳，備茶。”
    她起身整理衣袖，走向門口。
    手握住門柄時，聽見外麵傳來交談聲。
    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我們隻想知道，如果簽了合同，出了事能不能找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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