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炭畫顯跡 宮外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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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妃的突然出現與解圍,如同在長春宮沉悶的水麵投下一顆石子,漣漪雖漸漸平複,但水下潛流的走向卻已悄然改變。
    沈青瀾清晰地感受到,自那日後,監視她的目光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密集和銳利。錢公公巡視的頻率增加了,殿外晃動的身影也更顯鬼祟。錦瑟雖未再直接找茬,但那偶爾撞見時陰冷如毒蛇的眼神,足以說明李貴妃與齊王並未放棄對她的懷疑,甚至可能因賢妃的插手而更加篤定她“背後有人”。
    這無疑讓她的處境更為艱難,卻也間接印證了她對賢妃與蕭景玄可能存在關聯的猜測。這讓她在沉重壓力之下,隱隱看到了一絲微光——她並非全然孤軍奮戰。
    然而,依賴他人終非長久之計,尤其是這種虛無縹緲、未經證實的關聯。她必須盡快弄清那無字紙條的秘密,這或許是她在絕境中能夠主動掌握的第一個籌碼。
    在長春宮偏殿,她完全沒有機會。任何一點異動都可能被無限放大。她隻能等待,等待一個離開長春宮視線、相對安全的時機。
    這個機會,出現在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因連日整理古籍,她所需的某種特定宣紙用完,錢公公破例允許她回一趟尚宮局織造處的庫房領取。這或許是對方故意給出的一個試探,但她必須抓住。
    回到織造處,熟悉的環境讓她略微放鬆。同屋的穗兒不在,其他宮人也大多在各司其職。她迅速關好房門,確認四周無人窺視後,才從袖中最深處的暗袋裏,取出了那張被她藏了多日的紙條。
    紙條依舊空白,對著燈光,那些劃痕依舊模糊難辨。
    她需要一種不需要明火、不易察覺的顯影方法。腦海中飛快閃過父親曾經提及的種種密寫手段,最終鎖定了一種——炭畫法。
    她立刻行動,從炕桌抽屜裏找出平日畫繡樣用的、質地鬆軟的黑色炭筆,又取出一張全新的、質地稍厚的白紙。將白紙平整鋪好,再把那無字紙條小心翼翼地覆蓋在白紙上,有劃痕的一麵朝下。
    然後,她拿起炭筆,屏住呼吸,用極輕極勻的力道,開始在白紙背麵,沿著覆蓋其上的紙條區域,輕輕塗抹。
    炭粉細膩,隨著她的動作,均勻地附著在白紙上。漸漸地,被紙條覆蓋的部分依舊是白色,而紙條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劃痕,因為壓力傳導,在白紙上逐漸顯現出清晰的、反向的白色痕跡!
    她心跳加速,手下越發穩健。很快,一副由線條構成的、略顯潦草卻清晰可辨的圖案,呈現在白紙之上!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幅簡易的……地圖!
    地圖描繪的似乎是京城市井的一角,有一條主街,幾條岔路,其中一個岔路口標記了一個不顯眼的“×”符號,旁邊似乎還標注了幾個極小的字,因是反向顯現,且筆畫粘連,一時難以辨認。
    沈青瀾仔細端詳,試圖在記憶中搜索與之對應的實地方位。這地圖描繪的並非達官顯貴聚居的內城,更像是南城或西城某處魚龍混雜的市井之地。那個標記點,會是什麽?藏匿地點?聯絡點?還是……與沈家舊案有關的某個關鍵所在?
    她不敢確定,但無疑,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發現!這幅地圖被如此隱秘地藏在長春宮的古籍夾層中,其背後必然牽扯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迅速將顯影後的白紙小心折好,與那原紙條一同藏入新的、更隱蔽的位置。然後將炭筆痕跡清理幹淨,不留一絲痕跡。
    剛收拾停當,門外便傳來了腳步聲和穗兒清脆的嗓音:“青瀾姐姐,你回來了嗎?”
    沈青瀾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臉上恢複平日的沉靜,這才應聲開門。
    靖王府 · 墨閣
    幾乎在沈青瀾發現地圖秘密的同時,蕭景玄也收到了關於柳三變的最新消息。
    “殿下,查清楚了。”顧昀低聲道,“那柳三變,除了擅口技幻術,更有一項絕技——易容。雖不及江湖頂尖高手能以假亂真,但稍作修飾,改變容貌氣質,混入人群難以察覺,已是足夠。他頻繁出入齊王府,接觸的並非齊王本人,而是齊王府的首席幕僚,公孫先生。”
    “易容……公孫先生……”蕭景玄指尖輕叩桌麵,眸中寒光閃動,“看來本王的三哥,是打算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了。派人盯緊柳三變,弄清楚齊王府究竟想讓他‘變成’誰。另外,查一查這個公孫先生的底細,尤其是他入齊王府之前的經曆。”
    “是。”顧昀領命,又道,“還有一事,我們的人發現,除了我們和齊王的人,似乎還有第三方在暗中接觸柳三變,對方行事極為謹慎,幾次都甩掉了我們的跟蹤。”
    “第三方?”蕭景玄眉頭微蹙。這潭水,比他預想的還要渾。“繼續跟,務必查出是哪方勢力。”
    “屬下明白。”顧昀遲疑片刻,還是稟報道,“宮裏傳來消息,沈女史近日一切如常,仍在長春宮整理古籍。隻是……監視似乎更嚴了。另外,賢妃娘娘宮裏的容姑姑,前兩日‘偶然’經過尚宮局,與一位相熟的管事嬤嬤說了幾句話,期間似乎……提到了沈女史的名字,誇讚其沉靜懂事。”
    蕭景玄眸光微動。賢妃……她果然還是出手了,雖然方式極其隱晦。這至少說明,他通過隱秘渠道遞過去的善意,賢妃那邊收到了,並且給出了回應。五哥蕭景瑜(賢妃之子)雖無意奪嫡,但能在宮中多一位潛在的盟友,總是好事。這也間接為沈青瀾提供了一層微弱的保護。
    “知道了。”蕭景玄語氣不變,“讓我們的人繼續靜默,非必要,不聯絡,不介入。”
    他現在不宜與沈青瀾有任何明麵上的接觸,那隻會將她置於更危險的境地。所有的助力,都必須在暗處進行。
    織造處 · 夜思
    夜深人靜,沈青瀾再次於腦海中反複勾勒那幅地圖。幾個模糊的地名在心頭盤旋,她需要更精確的信息來定位。
    忽然,她想起一人——洛風。
    蕭景玄曾說過,洛風會負責與她聯絡。自那夜別院一別,她再未見過洛風,也不知如何聯係他。但眼下,這份地圖或許至關重要,必須盡快傳遞給蕭景玄。
    她該如何在不引起任何懷疑的情況下,將消息送出去?
    目光落在枕邊那本《女則》上,她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她可以借練字之名,將地圖上的關鍵信息,以極其隱晦的方式,融入一幅看似尋常的習字作品中。但如何讓這幅字到達該到的人手中,還是個難題。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際,窗外極遠處,那飄渺的琴音竟再次幽幽傳來。
    依舊空靈悠遠,但細聽之下,曲調似乎與上次略有不同,少了幾分安撫,多了幾分指引與詢問的意味,仿佛在問她:你是否安好?是否需要幫助?
    沈青瀾的心猛地一跳。這琴聲……難道真的與他有關?這並非她的臆想?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她無法主動聯係外界,但如果這琴音真的來自他,是否……可以作為一種極其隱晦的回應方式?
    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夜風微涼,琴音愈發清晰。她凝神細聽,努力分辨著曲調中可能蘊含的信息。
    然而,琴音終究隻是琴音,並非語言。她無法從中獲取具體的指示。
    猶豫片刻,她回到桌邊,就著微弱的月光,用手指蘸了杯中冷水,在桌麵上緩緩寫下一個字:“圖”。
    水跡很快蒸發,不留痕跡。這與其說是傳遞信息,不如說是她在絕境中一種無奈的心理寄托,一種向著渺茫希望發出的微弱信號。
    她不知道,幾乎在她寫下那個字的同時,遠在靖王府觀星樓上的蕭景玄,指下的琴音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
    他望著皇宮的方向,眉頭微蹙。方才那一瞬,他心中莫名閃過一絲悸動,仿佛感受到了某種無聲的呼喚。是錯覺嗎?還是她……遇到了什麽無法解決的難題?
    “圖”?什麽圖?他無法確定。
    但這種超出掌控的感覺,讓他心中升起一絲煩躁,以及……一絲更深的掛礙。
    他收起琴,負手立於樓頂,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袂。宮牆內外,近在咫尺,卻又遠似天涯。
    他需要更快地推進計劃,需要盡快掌握更多的主動權。不僅為了複仇,為了那個位置,似乎……也為了那個在深宮中獨自掙紮的女子。
    而沈青瀾,在發出那個無聲的信號後,心中反而奇異地安定下來。無論他是否能夠感知,她已做出了嚐試。接下來,她需要更加謹慎,一邊利用在長春宮的機會,盡可能從那些故紙堆中挖掘更多有用的信息,一邊耐心等待,等待一個能將地圖信息安全送出的契機。
    凰鳥囚深殿,幽圖藏玄機。宮闕之外的廣闊天地,與這方寸之間的生死博弈,通過一縷琴音、一幅秘圖,產生了微妙而危險的連接。前路依舊迷茫,但暗夜中的星火,已悄然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