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墨齋夜談 宮闈驚心
字數:6651 加入書籤
蕭景玄行動極為迅速。就在“墨先生”掛出“待價而沽”字帖的當晚,一輛看似普通的青篷馬車,在夜色掩映下,悄無聲息地停在了西城那座不起眼的小院外。
顧昀上前,叩響了門環。片刻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露出孫老頭那張布滿皺紋、警惕的臉。
“深夜造訪,所為何事?”孫老頭的聲音沙啞低沉。
顧昀側身,讓出身後披著深色鬥篷、身形挺拔的蕭景玄,低聲道:“我家主人,欲與墨先生談一筆買賣。”
孫老頭渾濁的眼睛在蕭景玄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評估什麽,最終緩緩讓開了身子:“先生已等候多時。”
蕭景玄心中微動,看來這位“墨先生”果然料到自己會來。他示意顧昀在門外等候,獨自一人邁步進了小院。
院內陳設簡樸,唯有東廂房亮著燈火。蕭景玄推門而入,隻見一清瘦老者背對著他,正臨窗而立,望著窗外一彎殘月。他身著半舊青衫,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雖未回頭,卻自有一股沉靜淵渟的氣度。
“閣下便是墨先生?”蕭景玄開口,聲音平靜。
老者緩緩轉身,麵容清臒,目光銳利如鷹,仿佛能穿透人心。他並未行禮,隻是淡淡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隻是不知,閣下欲購何物?”
蕭景玄解下鬥篷兜帽,露出真容,目光直視對方:“本王欲購的,非是金銀珠玉,而是一段塵封的真相,一個……公道。”
“墨先生”看到蕭景玄的麵容,眼中並無太多驚訝,隻是微微頷首:“原來是靖王殿下親至。老朽一介布衣,何德何能,敢言公道二字?”
“先生過謙了。”蕭景玄自行在客位坐下,姿態從容,“能令清河崔氏屢次三番遣人拜訪,能掌握連本王都未能盡知的隱秘,先生之能,又何須自貶?本王開門見山,先生懸掛‘待價而沽’,想必已厭倦了與虎謀皮。不知本王,可出得起先生想要的價碼?”
“墨先生”沉默片刻,走到蕭景玄對麵坐下,提起桌上早已備好的茶壺,斟了兩杯清茶:“殿下快人快語。隻是,老朽想要的價碼,恐怕非同一般。”
“先生但說無妨。”
“第一,”墨先生目光灼灼,“老朽要殿下一個承諾,他日若得執掌權柄,需重開當年‘科舉泄題案’,徹查到底,無論涉及何人,絕不姑息!”
蕭景玄心中一震,果然與沈文淵案有關!他神色不變,鄭重道:“此亦本王夙願。即便先生不提,本王也必會為之。”
“好。”墨先生點頭,“第二,老朽要殿下保證,案件查明之後,需以國士之禮,為沈文淵公重修陵墓,撫恤其流放親族,使其忠魂得安,血脈得續!”
“理所應當!”蕭景玄毫不猶豫。
“第三,”墨先生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老朽自身,需得殿下保證絕對安全,並允我事了之後,攜孫兒遠離京師,隱姓埋名,安度殘年。”
“先生安危,本王一力承擔。至於先生想去何處,本王均可安排,絕不相擾。”蕭景玄承諾道,隨即話鋒一轉,“然,本王亦有一問,先生與沈公,究竟是何淵源?手中又掌握了何種證據?”
墨先生長歎一聲,眼中流露出追憶與痛楚之色:“殿下可知,老朽本名為何?”他不等蕭景玄回答,便自答道,“老朽姓墨,名琛,字文瑾。當年,與沈文淵公,乃同科進士,更是莫逆之交!”
蕭景玄瞳孔微縮!墨琛!這個名字他隱約有印象,曾是翰林院中頗具才名的編修,但似乎在二十多年前就因故辭官,不知所蹤,沒想到竟隱於市井之中!
“當年那場科考,我與文淵兄同為主考副手。”墨琛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案發之前,我二人便已察覺試題有泄露跡象,曾聯名向時任主考的王崇煥示警!奈何……王崇煥置之不理,反而催促盡快定榜。案發後,所有線索竟都詭異地指向文淵兄!我知其必是冤枉,四處奔走,卻遭多方阻撓,甚至自身也遭到不明身份的刺客追殺,險些喪命!不得已,隻能假死脫身,帶著年幼的孫兒隱姓埋名於此。”
他的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與不甘:“我苟活至今,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一個能為文淵兄洗刷冤屈的機會!我手中,保留著當年我與文淵兄聯名寫給王崇煥的示警手書副本!上麵清楚記錄了我們發現試題可能泄露的疑點與時日!還有……我暗中查到的,幾個可能與試題泄露有關的關節人物的名單!其中一人,如今就在東宮任職!”
蕭景玄心中巨浪翻湧!聯名示警手書!關鍵人物名單!這無疑是推翻舊案最有力的證據之一!王崇煥當年壓下示警,其心可誅!而東宮涉入其中,更是將太子也拖下了水!
“先生大義!”蕭景玄肅然起敬,“此物於本王,於沈公,於天下公道,皆至關重要!不知先生……”
墨琛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冊子,鄭重放在桌上:“此乃副本名錄及部分線索。原件藏於他處,待殿下需要之時,老朽自會奉上。老朽蟄伏二十載,並非信不過殿下,而是……不得不留一線,以求自保,還望殿下見諒。”
蕭景玄理解地點頭:“先生思慮周全,理應如此。”他拿起那小冊子,入手沉甸甸,仿佛承載著二十年的冤屈與血淚。“先生放心,本王必不負所托!”
織造處 · 暗箭難防
就在蕭景玄與墨琛密談的同時,宮內的沈青瀾,再次感受到了那無處不在的惡意。
她被釋放後,行事愈發低調,幾乎足不出織造處。然而,麻煩卻自己找上門來。
這日,她正在整理一批從內庫領來的金線,準備用於繡製皇後壽辰的禮服。這批金線貴重異常,由她親自登記入庫,鎖在專門的櫃中。然而,當她打開櫃門準備取用時,卻赫然發現,其中兩束金線不翼而飛!
沈青瀾的心瞬間沉了下去!私盜宮物,尤其是用於皇後壽辰的貢品,同樣是重罪!
她立刻冷靜下來,仔細檢查櫃鎖,並無撬動痕跡。知道櫃鎖鑰匙的,除了她,隻有掌管織造處庫房鑰匙的掌事嬤嬤。是有人偷了掌事嬤嬤的鑰匙?還是……掌事嬤嬤本身就有問題?
她不敢聲張,立刻不動聲色地檢查了庫房記錄和自己手中的賬本,賬麵並無問題。但東西確確實實不見了。對方手段高明,顯然是想再次構陷於她。
沈青瀾沉吟片刻,沒有立刻去找掌事嬤嬤對質,那很可能打草驚蛇,甚至被反咬一口。她想到了一個人——那位曾對她釋放過些許善意的張司製。
她尋了個由頭,求見張司製。屏退左右後,她將金線失竊之事低聲稟報,但略去了自己是被針對的猜測,隻說是庫房管理可能出現疏漏,懇請張司製暗中協助調查。
張司製聽完,眉頭緊鎖。她掌管司製司,織造處出事,她也難逃幹係。她審視著沈青瀾,見她神色坦然,眼神清澈,不似作偽,加之之前香囊事件她也覺得蹊蹺,心中便信了七八分。
“此事的確古怪。”張司製低聲道,“庫房鑰匙除了掌事嬤嬤,按理說無人能動。但若真是她……沒有證據,我們動她不得。這樣,你先回去,就當什麽都沒發現。本官會派人暗中留意庫房和掌事嬤嬤的動向,看看能否抓到蛛絲馬跡。在皇後壽辰之前,務必不能走漏風聲!”
“多謝司製大人!”沈青瀾感激道。張司製肯出手,至少讓她不再是孤軍奮戰。
回到織造處,沈青瀾心中並未輕鬆。對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而且一次比一次狠毒,一次比一次難以防備。她在明,敵在暗,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幾乎令人窒息。她必須想辦法,化被動為主動。
靖王府 · 運籌帷幄
蕭景玄帶著墨琛給予的小冊子回到王府,連夜翻閱,越看越是心驚。冊子上記錄的幾個關鍵人物,如今大多已在朝中擔任要職,尤其是東宮那位,更是太子頗為倚重的屬官。而王崇煥當年壓下示警的行為,幾乎可以斷定他與此案脫不了幹係!
“殿下,有此物在手,我們是否可以……”顧昀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還不夠。”蕭景玄合上冊子,目光深邃,“這隻是墨先生的一麵之詞和一份手書副本,王崇煥完全可以矢口否認,甚至反咬一口說墨先生偽造證據。我們需要更確鑿的物證,或者……讓其中某個關鍵人物,自己開口。”
他思索片刻,下令道:“第一,根據這份名單,秘密調查這些人,尤其是東宮那位,查清他們的底細、人脈、以及是否有任何不法的把柄。第二,想辦法拿到當年科考存檔的原始試卷筆跡,與名單上的人進行比對,墨先生懷疑試題泄露與他們模仿筆跡有關。第三,保護好墨先生,絕不能讓他出任何意外!”
“是!”顧昀領命,又道,“殿下,宮內傳來消息,沈姑娘那邊,似乎又遇到了麻煩。”他將金線失竊之事稟報。
蕭景玄聞言,眸色瞬間冷冽如冰。齊王!他真是陰魂不散!
“看來,本王給他的壓力還不夠大。”蕭景玄聲音森寒,“讓我們的人,給齊王府再添一把火。把那個調香師傅的供詞,‘不小心’泄露一點給劉保知道,就說……齊王府的人正在暗中清理首尾,似乎想找個替死鬼。”
他要讓劉保和齊王之間的矛盾徹底激化,讓他們互相撕咬,無暇他顧。
宮闈深處 · 將計就計
沈青瀾得到張司製的暗中支持後,心中稍安。她開始更加留意掌事嬤嬤的舉動,同時,她也想到了一個將計就計的辦法。
她故意在幾個平日裏與掌事嬤嬤走得近、又喜好嚼舌根的宮女麵前,流露出對庫房安全的擔憂,並“無意”中提及,自己為了以防萬一,在存放金線的匣子內層,用特製的藥水做了暗記,一旦有人觸碰,短期內手上會留下無色無味、但遇特定熏香則會顯形的痕跡。
這自然是她編造的謊言,目的就是敲山震虎,或者引蛇出洞。
果然,沒過兩日,張司製派來暗中監視的人就發現,掌事嬤嬤行為異常,深夜偷偷焚毀了一些東西,並且頻繁洗手。
張司製當機立斷,以巡查為名,帶人直接控製了掌事嬤嬤,並在其房間的炭盆灰燼中,找到了未完全燒毀的、帶有庫房標記的鑰匙模印!而在其指甲縫裏,也檢驗出了微量的金線碎屑!
人贓並獲!掌事嬤嬤在證據麵前,麵如死灰,癱軟在地。
然而,無論張司製如何審問,掌事嬤嬤隻承認是自己見財起意,偷盜金線,矢口否認受人指使。
沈青瀾心中明了,這掌事嬤嬤必定是受了威脅或重利誘惑,寧願自己扛下所有罪責,也不敢攀咬幕後之人。但無論如何,眼前的危機算是解除了。
張司製以瀆職貪墨之罪,將掌事嬤嬤移交宮正司處置。織造處暫時由一位較為公允的典製代理掌事之職。
經過此事,沈青瀾在織造處的處境悄然發生了變化。宮女們看她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幾分複雜的探究。張司製對她則明顯更加看重,甚至將一些需要細致和才學的話計交給她負責。
沈青瀾知道,這並非終點。幕後黑手接連失手,絕不會善罷甘休。但她也不再是剛入宮時那個孤立無援的罪臣之女了。她有了自保的智慧,有了賢妃的暗助,有了張司製的些許賞識,更有了宮外那個與她目標一致的強大盟友。
風雨前夕 · 心意初動
夜色深沉,沈青瀾再次通過密道來到攬月閣。她需要這片刻的寧靜與自由,來梳理紛亂的思緒。
她站在布滿塵埃的窗前,望著窗外朦朧的宮燈,腦海中卻不期然地浮現出蕭景玄的身影。想起他提出的那個交易,想起他可能在宮外為解救自己、為沈家舊案所做的努力……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的情愫在心中滋生。那不僅僅是感激,似乎還夾雜著一絲依賴,一絲……牽掛。
她甩甩頭,試圖將這莫名的情緒壓下。大仇未報,前路艱險,她不該,也不能有這些雜念。
而在靖王府,蕭景玄處理完公務,屏退左右,獨自立於院中。他抬頭望著與宮中同一片的夜空,手中摩挲著一方素箋——那是暗線傳來的、關於沈青瀾如何巧妙化解金線危機的簡單記述。
“青瀾……”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冷峻的眉眼在月色下不自覺柔和了幾分。她的聰慧,她的堅韌,一次次超出他的預期。最初那場始於利用的交易,不知從何時起,已悄然變了味道。他開始真正地欣賞她,擔憂她,甚至……心疼她。
宮牆內外,兩顆心的距離,在無形的風雨與共同的抗爭中,正悄然拉近。
墨齋夜談取得的突破,宮闈之內暫時的風平浪靜,都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蕭景玄掌握了顛覆局勢的關鍵線索,沈青瀾則在一次次危機中站穩了腳跟。他們的逆襲之路,終於撕開了沉重夜幕的一角,透進了微弱,卻充滿希望的曙光。前路依舊坎坷,但並肩作戰的兩人,已無所畏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