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金殿雷霆 幽蘭泣露

字數:4785   加入書籤

A+A-


    李振禦史果然沒有辜負蕭景玄的期望。在得到關於孫汝謙的匿名線索後,他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獵豹,立刻調動所有關係深入查探,不僅核實了孫汝謙當年在科考期間的諸多疑點,更挖出了其子近年來倚仗父勢、在地方上橫行不法的一些證據。
    時機成熟,李振於大朝會之上,手持象笏,昂然出列,聲音洪亮如鍾,響徹整個金鑾殿:
    “陛下!臣,都察院禦史李振,今日冒死彈劾禮部郎中孫汝謙!其罪有三!”李振目光如炬,掃過臉色瞬間慘白的孫汝謙,字字鏗鏘,“其一,結黨營私,幹預科考!永和十七年科舉,孫汝謙時任禮部主事,借職務之便,多次深夜密會時任主考王崇煥,行蹤詭秘,期間科考命題、閱卷環節屢生變故,最終釀成震驚朝野的‘泄題案’,寒門學子沈文淵蒙冤至今!臣有人證,可證明其當年異常舉動!”
    “其二,縱子行凶,禍害鄉裏!其子孫衙內,在原籍仗勢欺人,強占民田,逼死人命,地方官員畏其父權勢,敢怒不敢言!臣有苦主血書及地方官員密信為證!”
    “其三,貪墨受賄,生活奢靡!其府邸用度遠超其俸祿,家中姬妾成群,珍寶無數,錢財來源不明!臣已查得其暗中經營商鋪、放印子錢的賬冊副本!”
    三條罪狀,條條致命,尤其是第一條,直指科舉舊案核心,更是將王崇煥直接拖下了水!
    滿殿嘩然!如果說之前彈劾趙永還隻是隔靴搔癢,此次李振的奏劾,則是直接撕開了籠罩在科舉舊案上最深的那層迷霧,將血淋淋的疑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胡說八道!血口噴人!”孫汝謙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陛下明鑒!李振他誣陷忠良!臣……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啊!”
    王崇煥亦是臉色鐵青,出列厲聲道:“李禦史!朝堂之上,豈容你信口雌黃,汙蔑朝廷大員!你說有人證物證,人證何在?物證可能經得起推敲?莫不是受了某些人指使,欲攪亂朝綱?!”他目光陰鷙地掃過垂眸不語的蕭景玄。
    太子蕭景銘也急了,孫汝謙是他和王崇煥的重要黨羽,若他倒下,必然牽連甚廣,連忙幫腔:“父皇!李振所言,皆是捕風捉影,不足為信!懇請父皇嚴懲此等誣告之臣!”
    永和帝高坐龍椅,麵沉如水,目光在李振、孫汝謙、王崇煥和太子幾人身上緩緩掃過,最後落在一直沉默的蕭景玄身上,停留了片刻。殿內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
    “李愛卿,”永和帝終於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你所奏之事,關係重大,人證物證,現在何處?”
    “回陛下!”李振毫無懼色,“人證已在殿外候旨!物證在此!”他雙手奉上一疊厚厚的文書賬冊。
    “宣人證!將物證呈上!”永和帝下令。
    很快,一名當年曾在禮部任職、如今已致仕的老吏被宣上殿,戰戰兢兢地證實了孫汝謙當年確實多次深夜拜訪王崇煥,且行為鬼祟。而李振呈上的物證中,除了其子罪證、家產賬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份當年科考後,幾名閱卷官私下議論孫汝謙行為異常的記錄抄本,雖非直接證據,卻極大地佐證了李振的指控。
    孫汝謙麵如死灰,癱軟在地,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崇煥額頭青筋跳動,卻強自鎮定:“陛下,即便孫汝謙行為有失,也不能證明其幹預科考,更不能證明與沈文淵案有關!李振這是欲加之罪!”
    永和帝沒有理會王崇煥,目光銳利如刀,盯著孫汝謙:“孫汝謙,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李振所劾,是真是假?當年科考,你到底做了什麽?!”
    巨大的壓力之下,孫汝謙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癱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臣……臣也是一時糊塗……是……是王大人……他暗示臣……讓臣在複核試卷時,將幾份可能泄題的考卷筆跡……做……做些許修改,指向……指向沈文淵公的門生……臣……臣隻是聽命行事啊!”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雖然孫汝謙話未說盡,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王崇煥指使孫汝謙篡改證據,構陷沈文淵!
    “孫汝謙!你休要胡言亂語,攀咬上官!”王崇煥又驚又怒,厲聲嗬斥。
    “閉嘴!”永和帝猛地一拍龍椅扶手,勃然大怒!他胸膛劇烈起伏,看著底下這出醜劇,看著臉色慘白的太子,看著依舊試圖狡辯的王崇煥,看著那癱軟如泥的孫汝謙,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直衝頭頂!
    科舉取士,乃國朝根基!這些人竟敢如此玩弄權術,構陷忠良,罔顧法度!
    “好!好一個聽命行事!”永和帝怒極反笑,“你們真是朕的好臣子!太子的好屬官!”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怒火,聲音冰冷如鐵:“傳朕旨意!禮部郎中孫汝謙,貪墨枉法,縱子行凶,勾結上官,構陷忠良,罪證確鑿,著革去一切官職,抄沒家產,押入天牢,交由三司會審,嚴懲不貸!其子,按律論處!”
    “吏部侍郎周勉,行為不端,涉嫌窺探機密,停職查辦!”
    “太子蕭景銘,禦下不嚴,識人不明,禁足東宮一月,閉門思過!”
    一連串的旨意,如同道道雷霆,劈得整個朝堂鴉雀無聲!孫汝謙完了,周勉被牽連,連太子都被嚴厲處罰!這是永和帝近年來對太子一黨最沉重的一次打擊!
    最後,永和帝冰冷的目光落在麵色灰敗的王崇煥身上:“王崇煥!”
    王崇煥渾身一顫,跪倒在地:“老臣在。”
    “你身為首輔,百官表率,對此事有何話說?!”永和帝的聲音帶著巨大的壓迫感。
    王崇煥伏在地上,老淚縱橫(不知真假):“陛下!老臣……老臣禦下不嚴,致使孫汝謙此等小人蒙蔽聖聽,釀成大錯,老臣有罪!懇請陛下責罰!”他避重就輕,隻承認失察之罪。
    永和帝盯著他看了許久,才冷冷道:“你確實有失察之責!罰俸一年,回去好好給朕反省!若再出紕漏,朕絕不輕饒!”
    雖然沒有直接動王崇煥,但這番敲打,已是極其嚴厲。王崇煥連連叩首,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退朝!”永和帝拂袖而起,怒氣未消地離開了金殿。
    滿朝文武跪送,心中各有盤算。所有人都明白,經此一役,太子黨和王崇煥勢力遭受重創,朝局將迎來巨變。而一直隱於幕後的靖王蕭景玄,雖然從頭至尾未發一言,但其在這場風波中扮演的角色,已引起無數人深思。
    幽蘭泣露 · 宮中波瀾
    朝堂上的雷霆風暴,很快便傳到了宮中。沈青瀾得知孫汝謙當殿招供、承認當年構陷父親的部分罪行時,正在窗前修剪一盆賢妃賞賜的蘭草。
    她的手猛地一顫,剪刀險些掉落。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上眼眶,模糊了視線。二十年了!沈家蒙冤二十載,男丁流放,女眷為奴,她日夜期盼的昭雪之日,終於見到了一絲曙光!雖然隻是孫汝謙的招供,還未能徹底扳倒王崇煥,但這無疑是推翻舊案最堅實的一步!
    她放下剪刀,對著北方(父親流放之地)的方向,緩緩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個頭。父親,您在天之靈看到了嗎?女兒……女兒和靖王殿下,沒有辜負您的期望!我們正在一步步,洗刷沈家的冤屈!
    激動過後,便是更深的冷靜。她知道,這隻是開始。王崇煥根基深厚,絕不會輕易倒台。太子雖被禁足,但其勢力仍在。而且,經此一事,對方的反撲必然會更加瘋狂。
    她想起庫房中那可疑的白色粉末,想起端陽節那陰毒的“相思子”,心中警鈴大作。她如今的處境,恐怕比之前更加危險。
    果然,當日下午,司製司內便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一名與沈青瀾同時入宮、平日關係尚可的宮女,在搬運一批貴重絲線時,“不慎”滑倒,不僅摔壞了膝蓋,更將好幾匹價值不菲的織錦汙損。
    張司製聞訊趕來,查看現場後,眉頭緊鎖。那宮女哭訴是自己不小心,但眼神卻不時瞟向站在一旁的沈青瀾。
    沈青瀾心中冷笑,這手段並不高明,無非是想製造事端,給她安上一個“管理不力”或者“克扣同僚”的罪名。她上前一步,平靜地對張司製道:“司製大人,此事發生在奴婢管轄範圍內,奴婢難辭其咎。請大人允許奴婢徹查此事,包括絲線領取記錄、經手人員,以及……這位姐姐近日是否接觸過什麽特別的東西,導致手腳無力。”
    她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目光清澈地看向那名摔倒的宮女。那宮女在她的注視下,眼神閃爍,低下頭去。
    張司製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她深深看了沈青瀾一眼,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你查明。務必水落石出,公正處置。”這既是信任,也是考驗。
    “奴婢領命。”沈青瀾恭聲道。她知道,在這深宮之中,她不能有絲毫退縮,必須迎難而上,才能站穩腳跟,才能繼續與宮外的他並肩作戰。
    風波暫平,但沈青瀾知道,真正的暗流,才剛剛開始湧動。她撫摸著那盆蘭草細長的葉片,仿佛能從中汲取到力量。幽蘭生於空穀,不因無人而不芳。她沈青瀾,亦將在這險惡的宮闈中,綻放屬於自己的光華,直至沉冤得雪,直至……與他攜手,看見那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朝堂雷霆暫息,宮闈暗流愈急。逆襲之路,已見曙光,但前路,依舊漫長而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