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絕望瞬間纏緊李燁的心髒。
    剛剛從汙穢的地獄爬出，呼吸到一絲自由空氣，死亡的陰影便當頭壓下！
    土坡之上，那幾個魏博牙兵身上的半身劄甲在昏暗中反射出冰冷的微光，手中長矛的寒鋒，直指他染血的身軀。
    十貫賞錢的許諾，瞬間點燃了他們眼中貪婪的凶焰！
    “殺了他！”
    什長厲聲咆哮，如同餓狼的嚎叫。
    “嗷！”
    幾個牙兵喉嚨裏爆發出非人的嘶吼，挺著長矛，從土坡上猛撲而下！
    沉重的鐵靴踏在濕泥上，濺起渾濁的水花。
    長矛撕裂空氣，帶著尖銳的破風聲，封死了李燁所有閃避的空間！
    矛尖上那一點致命的寒芒，在視野中急速放大，直刺他咽喉、心口！
    前後皆敵！
    腳下是冰冷泥濘，身上是沉重鐐銬，手中隻有一把卷刃的橫刀！
    李燁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被凍僵，又在下一個刹那被一股滾燙的岩漿轟然衝開！
    那不是恐懼，是絕境中被徹底點燃的、玉石俱焚的暴戾！
    “殺！”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李燁喉嚨深處炸開，帶著血沫的腥氣，蓋過了牙兵的嚎叫！
    麵對攢刺而來的矛林，他竟不退反進！
    拖著腳上沉重的鐵鐐，如同撲火的瘋魔，悍然撞向那片冰冷的死亡之林！
    右腿猛地蹬地，泥水四濺！
    身體在不可能的角度驟然向左擰轉，險之又險地讓過當胸刺來的第一矛！
    矛尖擦著他襤褸的囚衣，帶起一溜破布！
    同時，他手中那柄沾滿血汙的橫刀，借著身體擰轉的狂猛力道，由下至上，劃出一道淒厲的弧光！
    鏘！嗤！
    刀光如同潑出的水銀，狠狠撞上第二柄刺向他肋下的長矛！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中，刀鋒順著矛杆急速上撩，火星四濺！
    那持矛牙兵隻覺一股巨力傳來，虎口劇痛，長矛險些脫手！
    然而，第三柄長矛，帶著最陰狠的算計，無聲無息地從刁鑽的角度刺出，目標正是李燁因擰身閃避而暴露出的右腿！
    噗嗤！
    冰冷的矛尖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早已破爛不堪的褲腿，狠狠紮進了大腿外側的肌肉！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貫穿了李燁的神經！
    身體猛地一僵，幾乎失去平衡！
    “呃啊！”
    痛吼從牙縫裏擠出。
    但就在這劇痛襲來的瞬間，李燁眼中那暴戾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燒得更加熾烈瘋狂！
    劇痛像是一把鑰匙，徹底打開了野獸的囚籠！
    他臉上竟扯出狂野的笑容，帶著血與泥的猙獰！
    他竟不閃不避，任由那矛尖深陷肉中！
    左手閃電般探出，如同鐵鑄的鷹爪，死死攥住了矛杆！
    “給老子過來！”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
    那刺中李燁的牙兵正自狂喜，以為大功到手，驟然覺得矛杆上傳來一股無可抗拒的、如同野牛衝撞般的蠻力！
    他整個人被拽得雙腳離地，不由自主地朝著李燁撲跌過去！
    兩人距離瞬間拉近！
    牙兵驚恐的瞳孔裏，映出李燁那張染血獰笑的臉，還有那柄帶著死神呼嘯的橫刀！
    噗！
    刀光一閃！
    冰冷的刀鋒精準無比地捅進了牙兵因前撲而暴露無遺的咽喉！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激射在李燁臉上、身上！
    “嗬…嗬……”牙兵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漏氣聲，眼中的狂喜瞬間被死亡的灰敗取代，身體軟軟地掛在矛杆上，又被李燁狠狠一腳踹開！
    “還有誰？”
    李燁拔出刀，任由那牙兵像破麻袋般摔在泥水裏。
    他拄著矛杆穩住身形，橫刀斜指，刀尖滴落著溫熱的血珠。
    染血的臉上，肌肉因劇痛而抽搐，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如同燃燒的星辰，凶戾的目光掃過剩下幾個被這悍勇搏命一幕驚得動作微滯的牙兵，嘶聲咆哮！
    聲音如同受傷的猛虎，帶著血淋淋的煞氣，震得雨幕似乎都為之一顫！
    短暫的死寂！
    隻有雨點砸落泥地的劈啪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追兵呼喊。
    剩下的牙兵被這凶悍絕倫的氣勢懾住，看著同伴瞬間斃命的屍體，看著李燁腿上那兀自插著、隨著他粗重喘息而微微顫動的矛杆，還有那幾乎要擇人而噬的眼神……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
    十貫賞錢固然誘人，但眼前這渾身浴血、狀若瘋魔的死囚，分明是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娘的！怕什麽！他腿廢了！一起上！”
    那什長最先反應過來，強壓下心中的悸動，色厲內荏地怒吼，挺矛再次刺來！
    其他牙兵也咬牙壓下恐懼，重新挺矛圍上！
    矛尖的寒光再次聚攏，殺機更甚！
    李燁瞳孔驟縮，腿部劇烈的疼痛和失血讓他的反應遲滯了半分。
    麵對重新撲來的矛林，他隻能猛地向側後方翻滾，狼狽地躲開致命的兩擊，但第三矛依舊擦著他的肩頭掠過，撕開一道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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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重的鐵鐐拖在泥水裏，更是大大限製了他的動作！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燁哥兒！”
    一聲炸雷般的狂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撕裂了雨幕和喊殺聲，從李燁側後方炸響！
    緊接著，一道龐大如同黑熊般的身影，裹挾著狂風暴雨，蠻橫無比地從一叢茂密的灌木後猛衝出來！
    那人手中赫然揮舞著一扇不知從哪裏拆下來的破舊門板，如同巨盾般，狠狠撞向最外側兩個挺矛刺向李燁的牙兵！
    砰！
    哢嚓！
    沉重的門板帶著萬鈞之勢砸在矛杆和牙兵身上！
    木質矛杆瞬間斷裂！
    兩個牙兵猝不及防，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慘叫著吐血倒飛出去！
    “趙猛！”
    李燁眼中爆發出絕處逢生的狂喜！
    那黑塔般的身影，那熟悉的、帶著莽撞的吼聲，正是他生死兄弟，牙兵什長趙猛！
    “狗日的！敢動我兄弟！”
    趙猛須發戟張，雙目赤紅如血，如同護崽的暴熊。
    他看也不看被撞飛的敵人，巨大的身軀靈活地一轉，手中那扇沾滿泥濘的門板再次掄圓了，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拍向另一個正刺向李燁的牙兵！
    那牙兵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舉矛格擋！
    哐當！
    木屑紛飛！
    門板四分五裂！
    那牙兵被震得雙臂發麻，連連後退！
    “走！”
    趙猛一步搶到李燁身邊，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住李燁的胳膊，不由分說，將他大半身體的力量都扛在自己寬厚的肩膀上。
    他另一隻手中緊握著一柄沉重的短柄戰斧，斧刃上寒光閃爍，滴著新鮮的血液，顯然也是剛剛奪來。
    “攔住他們！”
    那什長又驚又怒，眼看煮熟的鴨子要飛，嘶聲下令。
    剩下兩個還能站立的牙兵硬著頭皮挺矛衝上。
    “滾開！”
    趙猛虎吼一聲，短柄戰斧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威勢，狠狠劈向刺來的長矛！
    鏘！
    火星四濺！
    一柄長矛被生生劈開！
    另一柄長矛擦著趙猛的肋下刺過，劃開一道血痕，卻被他渾厚的肌肉死死夾住！
    趙猛不管不顧，如同瘋虎，掄起斧頭就朝著那刺傷他的牙兵當頭劈下！
    那牙兵嚇得亡魂皆冒，撒手棄矛，狼狽翻滾躲開。
    “走！快走！後麵狗多！”
    趙猛不再戀戰，用肩膀死死扛著李燁，拖著他那條還插著半截矛杆的傷腿，朝著密林深處發足狂奔！
    沉重的腳步踩在泥水裏，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李燁強忍著腿上傳來的鑽心劇痛，被趙猛半拖半扛著，在泥濘崎嶇的林地裏艱難穿行。
    每一次顛簸，每一次腳步落下，都讓那深陷肉中的矛杆攪動撕裂傷處，劇痛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的意誌，眼前陣陣發黑。
    “猛子……你怎麽……”
    他喘著粗氣，聲音嘶啞。
    “別提了！”
    趙猛粗聲打斷，腳下不停，聲音帶著後怕和狂怒，“那毒婦要提前滅口！老子得了信，拚了命才撬開那破牢的後牆！緊趕慢趕，差點就……”
    他聲音哽了一下，猛地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操他娘的周彪和王氏！”
    身後，那什長氣急敗壞的吼聲和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顯然追兵已經匯合，正循著血跡和蹤跡緊追不舍。
    “放……放我下來！”李燁咬緊牙關，劇痛讓他額頭青筋暴跳，“這樣……誰都跑不掉！”
    “放屁！”
    趙猛低吼，手臂如同鐵箍，反而箍得更緊，“要死一起死！老子這條命，早跟你捆一塊兒了！”
    他猛地停下腳步，將李燁靠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飛快地解下腰間一個肮髒的水囊，“先撐住！”
    水囊裏裝的不是水，是刺鼻的劣質烈酒！
    趙猛拔出腰間一把小匕首，毫不猶豫地割開李燁腿上被矛杆穿透、早已被血浸透的褲腿。
    猙獰的傷口暴露出來，矛杆深深嵌在肌肉裏，周圍血肉模糊。
    “忍著點！”趙猛低喝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色。
    他猛地握住矛杆露在外麵的部分，手臂肌肉賁張，低吼一聲：“起！”
    噗嗤！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撕裂聲和一股噴湧而出的鮮血，那半截矛杆硬生生被趙猛拔了出來！
    “呃！”
    李燁身體猛地一挺，喉嚨裏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痛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碎裂。
    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眼前金星亂冒，幾乎暈厥。
    趙猛動作快如閃電，拔掉矛杆的瞬間，就將水囊裏的烈酒狠狠澆在翻卷的傷口上！
    “嘶！”
    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傷口，劇烈的灼痛讓李燁渾身劇烈抽搐，倒吸一口冷氣，眼前徹底黑了一瞬。
    趙猛飛快地從自己破爛的衣襟下擺撕下幾條相對幹淨的布條，手忙腳亂地緊緊勒住李燁大腿根部和傷口上方，進行粗暴的止血包紮，動作雖然粗魯，卻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狠勁。
    “撐住！燁哥兒！撐住！”趙猛一邊包紮，一邊嘶聲低吼，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兄弟們……兄弟們還在前麵等著咱們！咱們得衝出去！”
    “兄……兄弟？”
    李燁劇痛稍緩，勉強睜開眼，聲音虛弱。
    附錄：
    1.五代魏博戰甲形製考：以劄甲為主
    時代背景與技術傳承：
    五代十國緊接唐末，軍事裝備基本延續晚唐體係。劄甲由長方形甲片編綴而成的鎧甲）是隋唐至五代中原軍隊的主流實戰甲胄，技術成熟，防護性與靈活性平衡。
    魏博作為河北核心強藩，地處產鐵區邢州、磁州鐵礦），擁有強大的軍工生產能力，具備製造精良鐵甲的條件。
    魏博精銳的鎧甲主體應為鐵質劄甲：
    身甲： 由大量長方形或異形鐵甲片常見“山文甲”式交錯編綴）構成，覆蓋軀幹、肩膀、上臂。
    披膊護臂： 劄甲結構，保護肩臂。
    腿裙鶻尾： 多層劄甲片垂掛，保護大腿及腰部以下。
    頭盔兜鍪）： 多為鐵質，常見圓頂頓項盔帶護頸、護頰），可能飾有盔纓。
    2.銀槍效節都
    由收編的魏博牙兵精銳為核心組建。
    士卒 “槍皆鏤銀”長槍槍杆飾有銀紋），裝備精良，戰鬥力極強，但也以 “驕悍難製” 著稱，完美繼承了魏博牙兵的“優良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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