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盧瑭決死,同州夜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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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許以北的丘陵穀地,晨霧被血腥味染成淡紅色。
李唐賓的三千宣武軍騎兵此刻成了困在甕中的野獸,兩側丘陵上射下的弩箭如飛蝗般密集,每一輪齊射都能帶起一片慘叫。
最前麵的騎兵被絆馬索掀翻,後麵的人馬來不及躲閃,層層疊疊地撞在一起,鐵甲與骨骼碎裂的悶響在穀中回蕩。
“殺出去!”
李唐賓揮舞橫刀劈斷一支迎麵而來的弩箭,亮銀甲上已添了七處傷口,左臂的箭傷深可見骨。
他引以為傲的宣武軍騎兵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蔡州軍顯然早有準備,西側丘陵上的滾木礌石不斷砸下,將穀道堵得越來越窄;東側密林裏的弓箭手換用了穿甲箭,連戰馬的皮甲都能穿透。
“將軍!左路被堵死了!”
親衛嘶吼著,用身體為李唐賓擋下一支弩箭,箭頭從後背穿透前胸,鮮血濺了李唐賓一臉。
李唐賓猛地回頭,隻見蔡州步兵推著盾車緩緩前進,盾車後藏著的長槍手組成密集槍陣,正一步步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
這些蔡州軍根本不像傳聞中那樣散亂,他們穿著統一的黑皮甲,弓弩手每射三箭就換一批人,保持著持續火力;長槍手前進時步伐整齊,槍尖始終保持同一高度;甚至連搬運滾木的輔兵,都遵循著三人一組、交替遞送的章法。
“這群瘋子!” 李唐賓砍翻一個撲上來的蔡州兵,對方喉嚨被切開,卻死死抱住他的馬腿,用最後一口氣將短刀刺入馬腹。
戰馬痛嘶著人立而起,將李唐賓甩在地上,他剛要爬起,就被兩名蔡州兵按住,若非親衛拚死砍殺,他早已成了刀下鬼。
就在這時,道口傳來震天的呐喊。
趙猛率領的四千忠義軍騎兵如黑色洪流衝入穀道,玄甲騎兵結成楔形陣,鐵槊翻飛間將密集的蔡州步兵撕開一道口子。
趙猛一馬當先,槊尖挑著蔡州小校的屍體,對著李唐賓嘶吼:“跟我衝穀尾!”
忠義軍的甲士訓練有素,他們三人一組,一人持槊主攻,兩人用短刀護衛側翼,遇到絆馬索就用槊杆挑斷,碰到滾木就策馬躍過。
趙猛親自殿後,鐵槊舞得風雨不透,將追來的蔡州兵連人帶盾砸成肉泥。
“為什麽不原路突圍?”
李唐賓一邊砍殺一邊嘶吼。
“穀口被張先的騎兵堵死了!” 趙猛的聲音帶著喘息,他指著西側丘陵,“看見那片柳林沒有?衝出去就是官道!”
此時的穀外三岔路口,朱存的泰寧軍正與張先的八千蔡州騎兵浴血奮戰。
青甲騎兵雖然勇猛,卻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陣型已被衝得七零八落。
朱存的長槍刺穿了三名敵兵,卻被一支冷箭射穿肩胛,他咬著牙拔出箭簇,將長槍插進地裏支撐身體:“弟兄們!給趙將軍爭取時間!”
張先在陣後看得焦躁,他沒想到泰寧軍如此頑強,更沒想到趙猛的援軍來得這麽快。
“放火箭燒他們!” 張先嘶吼著,蔡州騎兵立刻換用火箭,三岔路口頓時燃起熊熊大火,阻斷了雙方的廝殺。
穀內的趙猛抓住這個機會,率軍猛攻穀尾。
蔡州軍的步兵雖然悍勇,卻擋不住騎兵的決死衝鋒。
玄甲騎兵踏著同伴的屍體衝出穀尾,剛踏上官道,就聽見身後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張先放棄追擊朱存,親率五千騎兵殺了過來。
“兜圈子向東!” 趙猛當機立斷,他知道西側是蔡州腹地,東側則靠近聯軍大營。
忠義軍騎兵立刻轉向,沿著官道疾馳,李唐賓的殘部緊隨其後。蔡州騎兵在後麵緊追不舍,箭簇不斷從耳邊呼嘯而過。
這場追逐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直到聯軍的大營出現在地平線上,張先才不甘地勒住馬韁。
趙猛率軍衝到營前,再也支撐不住,從馬上栽倒在地,玄甲上的血漬在陽光下泛著黑紅。
黃昏時分,聯軍大營的中軍帳氣氛凝重。
時浦坐在主位上,手指敲擊著案幾;朱瑄緊鎖眉頭,看著地上的傷亡名冊;朱瑾則怒目圓睜,青袍上還沾著弟弟朱存的血,泰寧軍最終突圍時,朱存身中三槍,被親衛拚死搶回,至今昏迷不醒。
“總計傷亡:宣武軍兩千四百餘,忠義軍三百二十,泰寧軍一千一百。” 李燁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唐賓將軍,你可知罪?”
李唐賓跪在地上,甲胄上的血已經凝固,他低著頭,聲音沙啞:“末將…… 輕敵冒進,願受軍法處置。”
“受軍法處置?” 朱瑾猛地拍案而起,“我弟弟還在帳外躺著!你一句願受處置就完了?若不是趙將軍救援及時,宣武軍那三千人連骨頭都剩不下!”
時浦幹咳一聲,故作公正:“朱將軍息怒,李將軍也是急於破敵。不過嘛,這擅自出兵確實不妥……”
朱瑄冷冷開口:“招討使大人,若人人都像李將軍這樣,聯軍怕是要不了三日就散了。朱溫節帥,你說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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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朱溫身上。
他臉色鐵青,左手死死攥著腰間的玉帶,指節發白,李唐賓是他的心腹,處置輕了,難以服眾;處置重了,又等於打自己的臉。
“李唐賓違抗將令,損兵折將,” 朱溫的聲音像從牙縫裏擠出來,“本該處斬!念其往日戰功,貶為都頭,罰俸三年!命朱珍即刻重建騎軍,若再敢輕敵,定斬不饒!”
李燁微微點頭:“朱節帥處置得當。另外,此次泰寧軍損失慘重,我提議從聯軍糧草中撥出五千石,補償朱將軍。”
朱瑾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時浦見縫插針:“既然李節帥提議了,本使準了。不過當務之急是應對盧瑭,他剛打了勝仗,恐怕會趁機反撲。”
散帳後,朱溫回到自己的營帳,一腳踹翻了案幾。
敬翔和李振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他甩開:“憋屈!太憋屈了!” 他指著帳外,“李燁那小子明著是主持公道,實則是在削弱我宣武軍!還有朱瑄朱瑾,一個個恨不得吃了我!”
李振低聲道:“主公息怒,眼下還需倚重聯軍。盧瑭雖勝,但尉氏的糧草最多撐十日,隻要咱們守住,他必自潰。”
朱溫喘著粗氣,從地上撿起一張地圖:“傳令朱珍,三日之內,我要看到新的騎軍!另外,給李唐賓送些傷藥,告訴他,這筆賬我記下了,遲早要讓李燁還回來!”
通許穀地的勝利並沒有讓盧瑭鬆口氣。
張先帶著繳獲的三百餘具聯軍騎兵屍體回到尉氏,他則在清點城中糧草,經過連日消耗和聯軍的襲擾,倉庫裏的粟米隻剩下不足萬石,連戰馬的草料都快見底了。
“將軍,雖然勝了,但聯軍騎兵變得更加謹慎,今日派去通許的小股糧隊,剛出城門就被襲殺了。” 軍需官的聲音帶著哭腔,“再這樣下去,不出十日,士兵們就要餓肚子了。”
盧瑭走到城樓上,望著聯軍大營的方向。
大營的四百輛大車在暮色中如黑色巨蟒,將尉氏南門堵得嚴嚴實實,營中炊煙嫋嫋,顯然糧草充足。
李燁的疲敵擾敵之計正在奏效,再拖下去,不用聯軍攻城,自己的軍隊就會先潰散。
“召集諸將。” 盧瑭的聲音帶著決絕。
半個時辰後,中軍帳內,蔡州軍將領們看著地圖上標注的聯軍布防,個個麵色凝重。
盧瑭指著尉氏城西的一片開闊地:“明日拂曉,全軍出擊。左路五千騎兵、一萬步軍攻泰寧軍,右路一萬步兵襲朱瑄的天平軍,中軍兩萬主力隨我直撲時浦的感化軍和宣武軍。”
“將軍,” 張先猶豫道,“聯軍兵力占優,主動出擊怕是……”
“不主動出擊,就是等死!” 盧瑭打斷他,“隻要咱們衝散兩翼,就能合圍中軍。告訴弟兄們,破了聯軍大營,裏麵的糧草隨便搶!”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將領們的眼中頓時燃起凶光。
盧瑭看著這一幕,心中卻掠過一絲悲涼,若不放手一搏,蔡州軍連回師的機會都沒有。
......
同州城的三更天,梆子聲剛落,田令孜的府邸就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晝。
靜難軍的喊殺聲撞在朱漆大門上,震得門環嗡嗡作響。
田令孜聽見動靜猛地回頭,紫袍下的手瞬間攥緊。
“公公!靜難軍反了!”親衛連滾帶爬地闖進來,甲胄上插著一支箭,“朱玫說您謀逆,已經圍了府邸!”
田令孜猛地將玉扳指摔在地上,他尖聲道:“廢物!神策軍呢?讓他們殺出去!”話音未落,院外傳來轟然巨響。
他踉蹌著鑽進內室的密道,身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神策軍親衛確實悍勇,依托院牆射箭投石,靜難軍攻了三次都被打退,但朱玫下了死命令,撞車撞得更猛了,門板的裂痕越來越大。
密道盡頭是後院的假山,田令孜剛探出腦袋,一支冷箭就擦著他的發髻釘在石壁上。
他嚇得癱坐在地,抬頭看見一個身披明光鎧的年輕將領,一個他平時連名字都記不住的下級軍官。
“田公公別怕。”王建突然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甲胄碰撞的聲響裏帶著奇異的鎮定,“末將是左廂都頭王建,已在此等候多時。”
田令孜懵了,他看著王建身後的三十名親衛,個個黑衣黑甲,腰間別著短弩,顯然是早有準備。
“你……你想幹什麽?”他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殘燭,以為這又是一場新的背叛。
“救您出去。”王建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朱玫和李昌符要獻您給李克用邀功,末將受您提拔之恩,願護您殺出重圍。”
他起身時,順手拔下石壁上的箭,“從後門走,末將的人已買通了城門守卒。”
田令孜這才看清,王建的左臂纏著染血的布條,顯然剛經曆過廝殺。
他此刻顧不上細想,連滾帶爬地跟著王建往後院走,穿過火海時,神策軍的慘叫聲刺得他耳膜生疼,那些他用重金養的死士,此刻正在為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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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低頭!”王建突然將他按在廊下,三支火箭擦著房簷飛過。
他反手從親衛手中奪過馬槊,大喝一聲衝出去,槊尖穿透一名翻牆而入的靜難軍士兵,順勢一挑,將屍體甩向人群,“跟我殺!”
三十名親衛如狼似虎地跟上,短弩齊發,瞬間放倒一片。
王建的馬槊使得極快,時而如靈蛇出洞,時而如猛虎下山,靜難軍的士兵根本近不了身。
他故意將廝殺聲弄得極大,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同時對親衛使了個眼色,兩人護著田令孜,從偏門溜了出去。
城門的門卒果然收了好處,見王建的令牌立刻放行。
王建殺到門邊,肩上已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卻渾然不覺,一把將田令孜推上備好的快馬:“沿著官道往長安跑,末將斷後!”
田令孜緊抓韁繩,看著王建轉身衝入追兵,親衛們組成人牆,用身體擋住箭雨。
這個平時不起眼的都頭,此刻竟比那些高談闊論的節度使可靠得多。
黎明時分,王建帶著殘部追上田令孜。
他的明光鎧被血浸透,左臂的傷口用布條草草包紮。
“公公,靜難軍的追兵被甩開了。”他遞過一塊幹糧,“前麵就是華州地界,過了就安全了。”
田令孜接過幹糧,看著這個渾身是傷的年輕人,突然老淚縱橫:“你這孩子……我平時待你平平,你卻……”
“公公提拔末將從普通士卒到都頭,已是天恩。”王建垂下眼瞼,掩去眸中的精光,“亂世之中,能得公公信任,是末將的福氣。”
田令孜被這話戳中了軟肋,他一把抓住王建的手:“好孩子!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義子!到了長安,我讓你做神策軍大將軍,統領五十四都!”
王建立刻叩首,額頭撞得地麵咚咚響:“謝義父!”
心中卻冷笑。
神策軍大將軍?
亂世之中,兵權握在自己手裏才最可靠。
他望著遠方的長安,暗道自己這一步棋押對了,田令孜這顆燙手山芋,此刻成了他攀龍附鳳的最佳階梯。
兩日後的長安紫宸殿,田令孜跪在地上,哭訴著同州的背叛。
“陛下,李克用狼子野心,朱玫李昌符助紂為虐,長安危在旦夕!快移駕蜀中吧,那裏有陳敬瑄鎮守,萬無一失!”
唐僖宗坐在龍椅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
這個年僅二十歲的皇帝,經曆過黃巢之亂的逃亡,眼神裏帶著與年齡不符的疲憊。
“移駕蜀中?”他突然笑了,聲音很輕,卻讓田令孜渾身一僵,“朕十八歲那年逃到成都,田公公忘了?”
田令孜抬頭,看見皇帝眼中沒有了往日的順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決絕。
“陛下,此一時彼一時……”
“夠了。”唐僖宗站起身,龍袍拖過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響,“朕是大唐天子,不是隻會逃跑的懦夫。李克用要清君側,就讓他來。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踏破這朱雀門!”
田令孜看著皇帝轉身離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他一直以為這個皇帝是自己掌中的傀儡,卻忘了,龍椅上坐的終究是龍,哪怕暫時蟄伏,也有露出獠牙的一天。
他踉蹌著退出大殿,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覺得,自己精心編織的權勢網絡,或許真的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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