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高鬱獻策,穎水潛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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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燁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朱節帥所慮甚是。”他聲音低沉下去,“正因為艱難,正因為秦宗權想不到,才是我等唯一破局之機。他以為我李燁隻會守著陳州?他以為他的糧倉在後方就萬無一失?”
他猛地一拳砸在許州那個點上,震得輿圖上的筆筒都跳了一下。
“至於糧草……”
李燁的目光轉向趙猛和劉知俊,這兩位以剽悍勇猛著稱的騎將眼中,瞬間燃起了熾熱的火焰。
“沿途那些小股的秦軍,他們搶來的、囤積的,不就是最好的糧草補給?”
李燁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以戰養戰,吃掉他們,一路吃過去!”
朔風卷著細碎的雪粒,抽打在陳州節度使府議事堂緊閉的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更襯得堂內一片死寂。
“吱呀”
厚重的堂門被輕輕推開,一股寒氣湧入。
文書營判官高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李燁組建文書營將近一年,最終發現了這個博聞強記精於計劃的人才,任命其為文書營判官,總領文書營事務。
他身形清瘦,裹著一件半舊的青色棉袍,臉色因長期的案牘勞形而顯得有些蒼白,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他懷裏緊緊抱著一個用厚油布包裹的長形物件,步履沉穩地穿過肅立的將領,走到李燁身後數步處停下,躬身行禮,聲音不高卻清晰入耳:
“卑職高鬱,奉大帥前令,日夜推演,今有潁水潛鋒之策,呈請大帥鈞裁!”
李燁霍然轉身。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瞬間落在高鬱和他懷中那看似普通的包裹上。
“講!”
高鬱沒有多餘的話語。
他快步走到堂中那張巨大的的方桌前,將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下。
解開係繩,掀開油布,裏麵竟是一個長方形的、用硬木精心製成的扁平木匣。
匣麵沒有任何裝飾,唯有用濃墨書寫的八個大字:“潁水潛鋒 絕密”。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扣住匣蓋邊緣的暗扣,輕輕一撥。
隨著一聲輕微的“哢噠”聲,匣蓋彈開。
他沒有立刻取出裏麵的東西,而是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皮囊,倒出一點深紅色的粉末在掌心,又從親兵手中接過一支點燃的鬆明火把。
在眾人驚疑的目光注視下,他竟將那點紅粉湊近火把,瞬間,“嗤”的一聲輕響,一股帶著奇異甜香的青煙嫋嫋升起。
“此乃特製驅蟲防蠹之藥煙,以防圖籍受損。”高鬱平靜地解釋了一句,這才伸手,從木匣中取出了一卷……不,是數卷拚接而成的巨大皮紙!
兩名親兵立刻上前,一人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那巨大的皮紙地圖在方桌上完全展開。
當它完全呈現在眾人眼前時,連久經沙場的葛從周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一幅極其詳盡的手繪地圖。
中心位置,陳州與許州赫然在目,其間山川、河流、城鎮、村落、道路,甚至橋梁、渡口、廢棄的驛站、大片密林的輪廓,都纖毫畢現。
一條用最鮮豔的朱砂勾勒出的曲折路線,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血龍,從陳州西門蜿蜒而出,先向西南,再折向南,繼而向西偏北,最終直刺許州東南!
沿途,用細密的蠅頭小楷標注著裏程、可能的駐軍點如“南頓:駐約八百,警惕中”、“項城:重鎮,駐兩千以上”、“商水:駐三百鄉兵,鬆懈”)、可涉渡的隱秘河段“此處河寬三丈,枯水期可涉,底多卵石”)、適合隱蔽休整的密林“老鴉林,縱深五裏”),甚至標注了某些村落可能的存糧情況“王莊,上月曾見秦軍糧隊出入”)。
在地圖下方,還有數張小幅的附圖:一張是潁水商水至臨潁段的水文詳圖,標注了水流緩急、水深及幾處冬季可能殘留冰麵的區域;一張是許州城及城外屯糧基地的推測布局圖,糧倉區圍牆、望樓位置、甚至標注了“西牆外草垛堆積,或可遮蔽”!
“嘶……”劉知俊盯著那條朱砂血線,尤其是它刻意繞開的南頓、項城等重鎮,以及最終選擇的隱秘渡河點,眼中精光爆閃,“好一條潛鋒之路,高判官,此圖鬼斧神工!”
李燁的指尖已經按在了地圖上,沿著那條朱砂血線緩緩移動,最終停在標注著潁水隱秘渡口的位置,沉聲問道:“此渡口,確鑿?”
高鬱立刻從木匣中取出另一卷稍小的文書,雙手奉上:“回大帥,此乃卑職綜合三份《水經注》殘卷、五名曾往來此道的行商口述已分別安置於文書營密室)、以及三日前冒險派出的斥候小隊以命換回的最新水文探查所繪。此段河床為砂石底,水流在此形成回旋,相對平緩。去歲寒冬酷烈,今雖開春,上遊冰淩尚未完全消融,此段河道中心冰層或尚存三尺以上,經斥候小隊以重物試探,可堪承受騎軍快速通過。然,此為最大變數,需天時相助,亦需先鋒精銳不惜代價,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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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速極快,卻條理分明,每一個判斷都有依據支撐。
“以戰養戰,糧秣何以為繼?”李燁的目光掃過沿途標注的蔡軍小據點。
高鬱指向地圖上幾個用墨圈標記的點:“西華、商水,守備薄弱,若時機得當,可作血食之地,取其倉稟,焚其衙署,亂敵耳目,補我所需。沿途,凡遇秦軍小隊、糧隊、鄉兵據點。”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股文書吏少有的狠絕,“如大帥前令:雷霆掃滅,不留活口,奪其糧秣箭矢,馬匹馱畜,以為資糧,卑職已核算,六千精銳,配雙馬,攜三日幹糧為底,若沿途能成功獵食三至五股百人以下秦軍小隊,取其十日之糧,則足以支撐至許州!”
“若渡河遇阻?若許州守備遠超預期?若陳州有失?”李燁的問題如同連珠炮,每一個都直指核心命門。
高鬱神色不變,顯然早有腹稿。
他手指在地圖上迅速移動:
“渡河若遇小股阻敵,前鋒葛、劉將軍部)須以雷霆之勢瞬殺之,不使一卒走脫示警,若遇強敵封鎖,則集中騎軍精銳,於上遊或下遊二十裏內另尋薄弱點,不惜代價,強行突破,此乃死生之地,唯快唯狠可破!”
“許州糧倉守備,影鼠以命傳訊為五千,然卑職推測,開春後或略有增補,但不會超過七千。其倚仗者,高牆深壕及後方安逸之心。故計劃中,葛將軍正麵佯攻需烈,務必吸其主力;劉將軍攀牆突入需奇、需快,縱火焚糧為第一要務,若攻擊受挫……”
高鬱的聲音頓了一下,斬釘截鐵,“則不可戀戰,騎軍斷後,全軍按預定路線,向西北襄城山地或西南唐州方向急速脫離,保存精銳,方有再戰之機!”
“至於陳州……”高鬱的目光轉向趙犨、趙猛,深深一揖,“此策之根基,全賴二位將軍如磐石之固,卑職鬥膽建言,可多布疑兵,廣設旌旗,夜間多燃篝火,白日多派小隊佯動,使秦宗權誤判我主力仍在城中,縱使其猛攻,以趙帥之能,陳州堅城,軍民一心,必可……死守待援!”
他用了“待援”二字,眼神卻無比堅定地看向李燁,含義不言自明,陳州在,奔襲軍才有歸途;奔襲成功,陳州之圍自解!
李燁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條貫穿地圖的朱砂血線上,指尖在許州糧倉的位置反複敲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堂內落針可聞,隻有火盆中木炭偶爾爆裂的劈啪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將領們的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等待著主帥最終的裁決。
良久。
李燁猛地抬起頭,眼中再無半分猶疑,隻剩下焚盡一切的決絕光芒。
他一把抓起案上代表軍令的虎符,聲音如同金鐵交鳴,響徹整個議事堂:
“準!依高判官潁水潛鋒之策行事!”
“趙犨、趙猛!”
“末將在!”兩人轟然應諾。
“陳州,交給你們了!本帥回來之前,城若失守,提頭來見!”
“人在城在!”
“葛從周!劉知俊!”
“末將在!”兩員虎將眼中戰意沸騰。
“你二人為全軍鋒矢!四千騎軍,務必撕開血路!渡河若阻,縱身填之,亦要踏出一條路來!”
“遵令!末將等願為前驅,死不旋踵!”
“朱節帥!”
朱瑾深吸一口氣,抱拳:“朱瑾聽令!”
“你統兩千騎馬步卒為中堅,務必跟上奔襲之速,沿途獵食,補充輜重,交給你了!”
“得令!泰寧健兒,絕無拖遝!”
最後,李燁的目光落在高鬱身上,那眼神銳利如劍:“高鬱!”
“卑職在!”
“此圖、此策,乃全軍性命所係,由你親掌,隨軍參讚,沿途地理、敵情、水文若有異變,你須即刻稟報,臨機參詳!”
“卑職領命!萬死不辭!”
高鬱挺直了單薄的脊梁,聲音帶著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激越。
李燁大手一揮,聲震屋瓦:
“傳令三軍!即刻準備!拋棄所有笨重,隻攜三日幹糧一人雙馬!”
“醜時三刻,西城門集結!”
“目標,許州糧倉!”
“此行,焚其糧秣,斷其根本!不成功,便成仁!”
命令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點燃了整個議事堂。
將領們轟然應諾,甲胄鏗鏘,殺氣盈室。
高鬱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幅凝聚了他所有心血的潁水潛鋒圖,重新放入木匣,仔細地合上蓋子。
他抱著木匣,如同抱著整個計劃的魂魄,退到一旁,清瘦的身影在跳動的燭光下,竟顯得無比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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