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集：牧民的外傷術
    軒轅踏入西域草原的第三個清晨，是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的。
    他宿在氈房外的矮草叢裏，昨夜剛跟著牧人學會辨認能治腹痛的沙棘果，此刻眼皮還沉得發黏，耳邊卻已炸開少年的哭喊：“阿爸！阿爸流血了！”
    翻身坐起時，晨露順著草葉滾進脖頸，涼得他一個激靈。抬眼望去，晨光剛漫過東邊的沙丘，把羊群染成金紅色，可那片金色裏卻插著個突兀的黑影——一匹馬前腿跪地，鞍韉歪斜，馬背上的漢子正捂著左臂，指縫間滲出血珠，在土黃色的羊毛襖上洇開深色的花。
    “是被野馬驚了。”旁邊牽馬的老牧人歎息著啐了口草莖，“阿古拉非要追那匹白野馬，被馬鐙子刮了胳膊。”
    軒轅快步走過去時，阿古拉正咬著牙想站起來，左臂一垂，血又湧了出來。他忙按住漢子的肩膀：“別動，讓我看看。”
    扯開染血的襖子，傷口赫然在目——一道三寸長的口子，邊緣翻卷著，像被鈍刀割開的皮革，血珠爭先恐後地往外冒，有些已經凝成暗紅的痂，又被新血衝開。更麻煩的是，傷口邊緣沾著些沙粒，在晨光裏閃著刺目的光。
    “得把沙子弄出來，再止血。”軒轅說著就去摸腰間的藥囊，那裏裝著從南疆帶來的止血草，搗成泥狀用樹葉包著，他原以為這是天底下最好的止血藥。
    可沒等他掏出藥包，老牧人已經蹲下身，從氈房角落拖出個陶甕。甕口蒙著麻布，掀開時，一股奇怪的腥氣飄了出來——不是腐臭，是帶著太陽味的幹燥氣息，像曬透了的牲口圈墊草。
    “巴圖老爹，您這是……”軒轅愣住了。
    老牧人沒答話，伸手從甕裏抓出一把灰褐色的粉末，手指粗糙得像老樹皮，卻穩得很。他先讓阿古拉咬著根木棍，然後捏住傷口兩邊的皮肉，猛地一擠。
    “嗷——”阿古拉疼得渾身一抽，額頭上瞬間滾下汗珠。軒轅看得心頭發緊，正想勸阻，卻見老牧人另一隻手已經把粉末按在了傷口上。
    “簌簌”幾聲，粉末覆住了傷口，像給紅肉蓋上了層薄雪。緊接著，老牧人從腰間解下條牛皮繩，在傷口上方勒了兩圈，打了個死結。
    “這樣……能行嗎？”軒轅忍不住問。他見過巫醫用草藥止血，見過東夷人用砭石放血後按壓，卻從沒見過用這種灰撲撲的東西糊傷口的。南疆的老醫者說過，傷口沾了髒東西會爛，他甚至能想象出那粉末裏藏著的細菌在啃噬皮肉的樣子。
    老牧人斜睨了他一眼，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溝壑：“外鄉人，你懂什麽？這是馬糞燒的灰，比你那草葉子管用。”
    “馬糞？”軒轅的眼睛差點瞪出來。他從小就知道，牲口糞便髒得很，部落裏的孩子要是摔進糞堆，阿媽必定會用熱水反複擦洗，生怕染了病。用這東西敷傷口，豈不是往肉裏塞毒？
    他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見阿古拉的呻吟輕了下去。低頭一看，那灰褐色的粉末上，血跡竟真的慢了下來，原本汩汩往外冒的血，此刻隻在粉末邊緣暈開淡淡的紅，像水墨畫滲了墨。
    “這……”軒轅一時語塞。
    “別瞅了，”老牧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去把那罐酥油拿來。”
    旁邊的少年應聲跑進屋，捧著個小銅罐回來。老牧人挖了塊乳白的酥油，在掌心搓軟，小心翼翼地抹在傷口周圍的皮膚上，避開那層灰粉：“這能防沙子再進去。”
    阿古拉喘著氣，臉色還是白的，卻能說話了：“老爹，這次多虧您……上次我哥被狼抓傷，也是您用這灰治好的。”
    “那是自然。”老牧人臉上露出點得意，“草原上的牲口比人金貴，馬掌磨破了，用這灰敷上，第二天就能上套；羊被野狗咬傷了，撒上一把，照樣能活。人跟牲口有啥不一樣？皮肉都是肉，血都是紅的。”
    軒轅蹲在旁邊，看著那傷口上的灰粉漸漸凝固，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他想起在南疆時，老醫者說“萬物皆有其性”，當時隻當是說草木，此刻才懂，原來連糞便也有其用。
    “可這馬糞……為什麽能止血？”他忍不住追問，聲音裏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老牧人往火堆裏添了塊幹牛糞，火苗“劈啪”跳了跳，映得他臉上忽明忽暗：“馬吃的是草，拉出來的糞，曬透了燒了，就是燥的。血是濕的，燥的東西能吸住濕的，這不就止住了？”
    “燥能吸濕……”軒轅喃喃重複著，忽然想起岐伯講過的“陰陽燥濕”，“那這灰是溫性還是寒性？”
    “溫的。”老牧人指了指陶甕，“你摸一把試試，曬透了燒出來的，揣在懷裏能暖手。傷口怕寒，用這溫乎乎的東西蓋上，邪祟就進不來了。”
    軒轅伸手進陶甕摸了一把，粉末果然帶著點餘溫，細滑得像篩過的黃土。他指尖撚了撚，沒有異味，隻有陽光曬透的幹燥感。
    這時，阿古拉已經能自己站起來了，試著抬了抬胳膊，雖然還疼，卻不再流血。“外鄉人，你要是不信，”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白牙，“上次我三叔被箭射穿了胳膊，骨頭都露出來了，老爹就是用這灰敷的，現在還能拉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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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沒說話，隻是蹲在那裏看著傷口。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東夷時，見漁民隻用砭石劃破皮膚放血，當時覺得粗陋，後來才懂那是“瀉熱”；在南疆見醫者生吃毒蟲，覺得驚悚，後來才知那是“以毒攻毒”。如今這馬糞灰，看似汙穢，卻藏著“溫燥止血”的道理。
    “醫道不分雅俗，隻看其用。”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又重了些。他原本以為跟著岐伯學了陰陽五行，便掌握了醫道根本，可走得越遠越發現，天地間藏著的智慧，比書本上的道理鮮活得多。
    老牧人見他盯著傷口出神，遞過來一把灰：“拿著吧，路上萬一用得著。草原上的規矩，好東西要分給過路人。”
    軒轅雙手接過，用樹葉包好，放進藥囊最裏層，和南疆的青蒿、東夷的砭石放在一起。這些看似不相幹的東西，此刻在他心裏，仿佛有了條看不見的線連了起來。
    阿古拉被扶進氈房休息時，朝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把草原照得一片亮堂。遠處傳來羊群的咩叫，混著牧人的吆喝，像支樸素的歌。
    軒轅望著那片遼闊的草原，忽然很想知道，這草原上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醫道。比如剛才老牧人抹在傷口周圍的酥油，比如那些能治跌打損傷的野草，比如牧人腰間總掛著的那把彎刀，除了割肉剝皮，是不是還能當醫具用？
    他摸了摸懷裏的陶甕，指尖還留著那點溫暖的幹燥。
    想知道《古人的智慧》後續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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