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集:廣成子遺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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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集:廣成子遺訓
    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粗麻布,沉沉地壓在有熊部落的上空。篝火燃到了尾聲,火星子偶爾劈啪一聲爆開,旋即又被潮濕的夜風吞沒。軒轅坐在自己的草廬前,手裏摩挲著一塊從崆峒山帶回來的青石——那是廣成子坐過的石台上崩落的碎片,石麵被歲月磨得溫潤,湊近了,似乎還能聞到山間鬆濤的清苦氣息。
    他已經這樣坐了一個多時辰。白日裏剛處理完部落的事:東邊的河渠該清淤了,不然春耕時引水會受阻;西邊獵隊捕獲的鹿肉得按人口分勻,尤其要多留些給婦孺和病患;還有三個孩童染了風寒,岐伯開的草藥方得盯著煎好,不能出半分差錯。這些事瑣碎如星,卻樁樁係著族人的生計,軒轅不敢懈怠。可每當夜幕降下,心裏總有一片空落落的地方,像崆峒山頂那片望不到底的雲海,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首領還沒歇息?”岐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剛熬完藥的草木香。他手裏端著個陶碗,碗沿還冒著熱氣,“剛給那幾個孩子煎藥,多熬了一碗薑棗湯,您趁熱喝吧,夜裏涼。”
    軒轅接過陶碗,暖意順著指尖漫上來,驅散了些許寒意。他呷了一口,辛辣的薑味混著棗子的甜,熨帖著喉嚨:“白日裏看那幾個孩子,脈息都弱,怕是要熬上幾日。”
    “風寒邪氣得從皮毛入,孩童陽氣未足,抵禦不住,”岐伯在他身邊坐下,望著漸暗的篝火,“不過按您從崆峒學的法子,讓他們每日辰時曬曬太陽,再配合湯藥,應當能好得快些。”他頓了頓,看向軒轅,“您這幾日總像是有心事,是想起廣成子先生的教誨了?”
    軒轅低頭看著碗裏晃動的湯液,映出自己眉宇間的倦色。他確實在想廣成子。離開崆峒山已有三年,那位白發垂肩的老者坐在石上的模樣,卻總像在眼前:“廣成子先生說,‘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可我這三年,神總也靜不下來。族裏的事、病患的事,樁樁件件都在心裏轉,有時候夜裏躺下,耳邊都是族人的咳嗽聲、孩童的哭鬧聲。”
    岐伯笑了笑:“先生說的‘靜’,怕不是空坐不動的靜。您看山間的鬆樹,風來的時候枝葉搖動,根卻紮在土裏紋絲不動。您的心就像那樹根,族人的事是枝葉,隻要根定得住,枝葉再動,也亂不了根本。”
    這話像一把小石子,投進軒轅心裏那片雲海,蕩開圈圈漣漪。他想起在崆峒山時,廣成子帶他看山澗的流水:“水遇石則繞,遇窪則聚,看似隨波逐流,實則始終朝著低處去。人若能像水這般,順勢而為,不強行,不妄求,神自會安。”那時候他以為是要學水的“柔”,此刻才恍然,原來“順勢”裏藏著“定”。
    “或許你說得對,”軒轅歎了口氣,將陶碗放在地上,“隻是我總覺得,光治病還不夠。這三年來,咱們識了百種草藥,辨了陰陽五行,也摸出些經絡的門道,可族人還是會生病——風寒、外傷、甚至還有些說不清的怪病。我總在想,有沒有一種法子,能讓他們少生病,甚至不生病?”
    岐伯沉默了。他何嚐沒想過。前幾日,部落裏那個叫“石”的壯漢,不過是去後山砍柴時淋了場雨,回來就高熱不退,渾身抽搐,險些沒救回來。石是部落裏最好的獵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家裏的妻兒該如何是好?他們能治一個石,可若下次再遇到類似的病,再遇到更凶險的情形,僅憑眼下這點經驗,夠嗎?
    “您還記得咱們在南方部落見到的事嗎?”岐伯忽然開口,“那裏的巫醫用藤條綁在病人身上,說是能‘驅邪’,可好多人綁著綁著就沒氣了。那時候您說,‘他們不是在救人,是在害命’。”
    軒轅當然記得。那是他遊曆南方時最刺痛的記憶。一個婦人難產,巫醫跳著奇怪的舞,往她嘴裏灌苦澀的毒液,說能“逼出小鬼”,結果婦人血崩而亡,孩子也沒保住。他當時衝上去打翻了巫醫的陶罐,第一次對“治病”這兩個字有了沉甸甸的責任感——錯的方法,比疾病本身更可怕。
    “我那時候就想,得有一套真正能救命的道理,不光咱們懂,還要讓更多人懂,”軒轅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認真,“不能再讓巫醫的胡言亂語害了人。可這道理該怎麽來?是零散的草藥方子,還是咱們隨口說的‘陰陽平衡’?”
    岐伯沒接話,隻是從懷裏掏出一卷獸皮。獸皮上用炭筆歪歪扭扭地畫著些線條,有的像樹枝,有的像河流,旁邊還標著些符號——那是他們這幾年記錄的經絡圖,肝、心、脾、肺、腎的位置,還有五行相生相克的關係。這卷獸皮已經被翻得邊角起了毛,上麵還沾著草藥的汁液和血跡。
    “您看,”岐伯指著獸皮上的線條,“咱們一開始隻知道按揉肘部能止手臂痛,後來才發現這是一條‘經’;一開始隻知道春天人愛發脾氣,後來才明白‘肝屬木,應於春’。這些道理不是一下子冒出來的,是咱們一個個病例看出來的,一次次試出來的。”他抬頭看向軒轅,眼睛在夜色裏亮得像星,“或許,咱們可以把這些都記下來,不止草藥、經絡,還有您說的‘少生病’的法子——什麽時候該多曬太陽,什麽時候該早睡,什麽時候不能吃太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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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的心猛地一跳,像有什麽東西被點燃了。他想起廣成子在他離開時說的最後一句話:“天地有常,醫道有源,你今日所見,不過是冰山一角。若能將源尋到,匯集成流,方能澤被後世。”那時候他不懂“匯集成流”是什麽意思,此刻看著那卷獸皮,忽然懂了。
    是啊,他們現在的知識,就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有陰陽的珠,有五行的珠,有經絡的珠,有情誌的珠……若是能把這些珠子用一根線串起來,形成一套完整的道理,那是不是就能讓更多人明白,人為什麽會生病,又該如何不生病?是不是就能讓後世的人,不再像那個南方如何一樣,白白送命?
    “匯集成流……”軒轅喃喃地重複著這四個字,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岐伯,你說得對!咱們要把這些都記下來!不止咱們倆知道,還要讓雷公、伯高、少師他們都參與進來——雷公擅長診脈,讓他記脈理;伯高懂草木,讓他記藥性;少師會導引,讓他記養生的法子……咱們要把這些年見過的病例、說過的道理、試過的方子,都一條條理清楚,寫成書!”
    他越說越激動,站起身來,望著部落裏星星點點的燈火。那些燈火下,是熟睡的族人,是等著明天湯藥的病患,是盼著春耕的農人。他仿佛能看到,百年之後,這些族人的後代,捧著他們寫的書,學著如何調理身體,如何應對疾病,再也不用被巫醫的虛妄之言所騙。
    “可這會很難吧?”岐伯也站了起來,語氣裏有期待,也有顧慮,“咱們說的‘陰陽’,看不見摸不著,怎麽才能讓後人明白?還有經絡,有的人按這裏有感覺,有的人沒有,該怎麽寫才準確?”
    “難,才要做啊。”軒轅轉過身,目光堅定地看著岐伯,“廣成子先生說,‘道阻且長,行則將至’。咱們今日理不清的,就慢慢理;說不明白的,就用病例去證。哪怕用十年、二十年,也要把這本書寫出來。”
    就在這時,一陣倦意襲來,軒轅打了個哈欠。他連日操勞,此刻心神激蕩後,疲憊如潮水般湧來。他回到草廬,和衣躺在鋪著幹草的榻上,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他又回到了崆峒山。山頂的風依舊清冽,廣成子還是坐在那塊青石上,背對著他。軒轅走上前,想開口說話,卻見廣成子緩緩轉過身來。老者的麵容似乎清晰了些,眼角的皺紋裏像藏著日月星辰。
    “你想通了?”廣成子的聲音像山澗的清泉,“要把醫道匯成典冊?”
    軒轅跪拜在地:“弟子想讓萬民知醫理,遠疾苦,隻是不知從何著手。”
    廣成子笑了,指了指天上的星:“你看那北鬥,鬥轉星移,自有定數。醫道也一樣,陰陽為綱,五行為目,經絡為路,情誌為氣,綱舉則目張,路通則氣順。你隻需循著這個脈絡去整理,自然能成。”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隻是切記,醫道不止於治病,更在於治人;不止於治人,更在於治世。你若能將書中的道理,用到部落的治理上——讓族人順時勞作,不違陰陽;讓部落和睦相處,不生戾氣——那才是‘天人合一’的真意。”
    “治世?”軒轅愣住了。
    “是啊,”廣成子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像要融進雲霧裏,“人身如小天地,部落如大人身。人身陰陽失衡則病,部落陰陽失衡則亂。你既懂調人身陰陽,為何不能調部落陰陽?這本書,不光是醫書,也該是治世的書啊……”
    聲音越來越遠,軒轅想再問,卻猛地醒了過來。窗外天已微亮,晨曦透過草縫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摸了摸額頭,全是冷汗,可心裏卻亮堂得很。
    廣成子的話,還在耳邊回響:“這本書,不光是醫書,也該是治世的書……”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望著遠處漸漸蘇醒的部落。獵人們已經準備出發,婦人抱著陶罐去河邊打水,岐伯的草廬前,已經升起了新的炊煙。
    是啊,人身要陰陽平衡,部落又何嚐不是?部落之間的爭鬥,不就像人身的“戾氣”?族人過度勞作,不就像“陽氣耗損”?若是能把調理身體的道理,用到調理部落上,讓大家各司其職,和睦相處,順應天時,那部落不就像一個健康的人,能生生不息嗎?
    “原來如此……”軒轅深吸一口氣,胸中的鬱結一掃而空。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整理醫理,著書立說,不僅是為了治病救人,更是為了給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留下一套安身立命、治理天下的根本。
    他轉身走向岐伯的草廬,腳步輕快而堅定。陽光越來越亮,照在他身上,仿佛鍍上了一層金邊。
    欲知軒轅如何召集眾人開始整理醫理,這套即將誕生的典冊又會遇到哪些難題,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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