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徹底沉入遠山，隻留下天邊一抹殘紅，如同潑灑在蒼穹之上的血痕，映照著伏牛山葫蘆穀內更加慘烈的景象。穀內的廝殺聲已漸漸稀疏，並非戰事平息，而是因為能站立的蔡軍已然不多。
    蔡中癱坐在一麵破損的盾牌後麵，華麗的鎧甲上又多了幾道刀痕，發髻散亂，目光呆滯，嘴角殘留著不知是口水還是血沫的汙跡。他身邊隻剩下最後十餘名親兵，個個帶傷，背靠著背，組成一個搖搖欲墜的小圈，徒勞地揮舞著兵器，抵擋著外圍賊寇不時發起的試探性攻擊。
    山穀上方，伏牛山的賊寇們似乎並不急於進行最後的剿殺。他們如同經驗豐富的獵手，戲耍著瀕死的獵物，消耗著對方最後的體力和意誌。更多的賊寇則在頭目的呼喝下，開始清理戰場，收集箭矢，搬運屍體，甚至就地取材加固工事，儼然一副要將這葫蘆穀打造成一處堅固要塞的架勢。
    那名戴狼首麵具的頭領，依舊矗立在那塊視野開闊的巨石之上。麵具下的目光冰冷地掃視著全局，偶爾發出幾個簡短的手勢命令，麾下賊寇便高效地執行。他似乎對穀底那點殘敵已毫不在意，更多的注意力，反而投向了穀口方向那支聒噪已久卻雷聲大雨點小的宛城“援軍”。
    穀口處，宛城牙將率領的一千郡國兵，依舊在“奮力”進攻。弓弩對射，喊殺震天，但進攻的力度和角度都拿捏得極其“精妙”——恰好足以牽製住賊寇相當一部分兵力，使其無法全力清剿蔡中殘部或從容調整部署，卻又絕不真正冒險突入穀內，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這種詭異的平衡，在血腥的戰場上維持著。
    然而，這種平衡並未持續太久。
    “嗚——嗚——嗚——”
    低沉而蒼涼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從東北方向的原野上傳來！這號角聲不同於伏牛山賊寇的雜亂呼喝，也不同於宛城軍的鼓噪，它雄渾、整齊、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穿透了戰場的喧囂，清晰地傳入山穀內外每一個人的耳中！
    所有人為之一怔，廝殺的雙方都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動作，循聲望去。
    隻見東北方的地平線上，一道黑線驟然出現，並以極快的速度蔓延、變粗！那是無數迎風招展的旌旗！旌旗之下，是密密麻麻、排列嚴整的軍隊方陣！刀槍如林，反射著落日最後的光芒，如同移動的金屬森林！沉重的腳步聲甚至隱隱傳來，讓大地都為之微微震顫！
    一麵格外高大的主帥大纛在軍隊中央緩緩升起，上麵赫然繡著一個鬥大的“紀”字！
    紀靈！袁術麾下首席大將紀靈的主力部隊！他們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出現在了伏牛山戰場之外！
    穀內的狼首麵具人猛地挺直了身軀，麵具下的目光驟然縮緊，死死盯住那支突然出現的龐大軍隊。他顯然也完全沒有預料到紀靈軍會在此刻出現。
    穀口的宛城牙將更是嚇得臉色發白，他接到的命令是牽製和演戲，可沒說要正麵遭遇袁術的主力大軍！他麾下這一千郡國兵，在紀靈的大軍麵前，恐怕連塞牙縫都不夠！
    “撤！快撤！向宛城方向撤退！”牙將聲嘶力竭地大吼，再也顧不得演戲，帶著部下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倉皇向西南方向退去，陣型瞬間大亂。
    紀靈軍陣中，一員騎兵斥候飛馳至中軍，向主帥紀靈匯報著前方詭異的戰況：伏牛山賊寇圍困著一支看似官軍的隊伍蔡中軍），而另一支官軍宛城軍）則在穀口虛張聲勢。
    端坐於駿馬之上的紀靈，麵色冷硬如鐵。他奉袁術之命南下“巡邊”，實則帶有試探荊州反應、並為後續可能的大舉進攻做準備的任務。遭遇伏牛山戰事，純屬意外。他眯著眼看了看倉皇逃竄的宛城軍，又看了看山穀上方嚴陣以待的賊寇，以及穀底那微不足道的殘兵，嘴角撇過一絲不屑。
    “傳令！前軍變陣，弓弩準備，驅散穀口殘敵指宛城軍），不必深追。中軍左右兩翼展開，警戒山穀兩側，防止賊寇突襲。後軍固守，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接戰！”紀靈的聲音沉穩而冷酷。他的目標是荊州，是劉表，是更大的戰略意圖，而不是眼前這群來曆不明的山匪和一小股不堪一擊的敵軍。他不想節外生枝，浪費兵力在這種無謂的衝突上，但也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他的大軍側翼。
    紀靈大軍的到來，如同一條史前巨鱷突然闖入了一片小魚的獵場，瞬間改變了整個戰場的生態和力量對比。
    就在紀靈大軍出現的瞬間，一直如同磐石般潛伏在伏牛山賊寇側後翼密林中的高順，猛地睜開了眼睛。他通過林木的縫隙，也看到了那支龐大的軍隊和“紀”字大旗。
    “將軍！是紀靈的主力！我們……”副手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和詢問。陷陣營再強，也隻有八百人，麵對紀靈鋪天蓋地的大軍，無異於螳臂當車。
    高順的麵容如同石刻，沒有絲毫波動，隻有那雙眼睛裏，閃過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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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靈大軍的出現，吸引了全場所有的注意力！山穀上方的賊寇，包括那個狼首麵具頭領，其警惕心和防禦重心，必然全部轉向了突然出現的、威脅最大的紀靈軍！這對於一直等待機會的陷陣營來說，是天賜的突襲良機！
    “軍師有令，目標，狼首麵具人！”高順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紀靈至，敵必亂！正是其時！傳令！全軍突擊！直取中軍那塊巨石！擋路者，死！”
    “陷陣之誌！”身旁的士卒低聲應和，眼中燃起狂熱的戰意。
    “有死無生！”
    沒有呐喊，沒有鼓噪，八百陷陣將士如同暗夜中悄然滑出的利刃，借著地形和林木的掩護，以驚人的速度和高昂的士氣，向著山穀上方那塊巨石所在的位置，發起了無聲卻致命的衝鋒！
    他們的出現，同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狼首麵具人的注意力確實被紀靈大軍完全吸引，正緊張地判斷著這支強大官軍的意圖和部署，側後翼的防禦出現了短暫的鬆懈和混亂。
    直到一名賊寇小頭目無意間回頭，看到那如同鬼魅般突然從林間湧出、沉默衝來的黑色洪流時，才發出淒厲的警報：“後麵！後麵也有官軍！精銳！是精銳！”
    警報聲撕心裂肺，但卻晚了一步！
    高順一馬當先，手中長刀如同閃電般劈出，直接將一名慌忙轉身的賊寇頭目連人帶武器斬為兩段！鮮血噴濺了他一身，他卻恍若未覺，腳步不停，繼續向前猛衝！
    “結陣！快結陣擋住他們！”狼首麵具人又驚又怒，厲聲嘶吼。他沒想到除了紀靈，竟然還有另一支如此精銳的官軍潛伏在側，而且目標明確地直撲自己而來！
    數十名反應過來的賊寇精銳慌忙試圖結陣阻擋，但他們倉促組成的防線，在如同鋼鐵洪流般碾來的陷陣營麵前，顯得如此脆弱！
    陷陣營將士三人一組，配合默契無比！刀盾手格擋劈砍，長槍手突刺收割，弩手在後精準點射賊寇頭目！他們如同一台高效而冷酷的殺戮機器，所過之處，血肉橫飛，殘肢斷臂四處拋灑，硬生生在賊寇密集的陣型中撕開了一條血路！
    高順的目光始終鎖定著那塊巨石上的狼首麵具人，腳步沒有絲毫停滯，一步步逼近！
    狼首麵具人看著那支黑色洪流勢如破竹，離自己越來越近，尤其是為首那員官軍將領冰冷的目光和恐怖的武力，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脅！他身邊的心腹親衛拚命上前阻擋，卻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紛紛碎裂倒下！
    “保護首領！” “擋住他們！”
    賊寇的驚呼聲、慘叫聲、兵刃碰撞聲徹底攪亂了伏牛山的陣腳。
    而此刻，穀底的蔡中及其殘部，反而暫時被人遺忘。蔡中目瞪口呆地看著山穀上方突然爆發的又一場激戰，看著那支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色軍隊如同砍瓜切菜般屠殺著賊寇，腦子一片空白，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茫然。
    紀靈在大軍之中，也注意到了山穀上方突如其來的混亂和那支人數不多卻異常悍勇的黑色軍隊，他眉頭微皺：“嗯？那是誰的部曲？竟如此驍勇？不像劉表的兵……”但他依舊沒有下令介入的打算，隻是冷眼旁觀，樂得見這兩股敵人自相殘殺。
    高順距離那塊巨石已不足三十步！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狼首麵具人眼中閃過的驚惶之色！
    勝利在望！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異變再生！
    “嗖——啪！”
    一支響箭帶著獨特的尖嘯，猛地從戰場西側一處更高的山巔上射向天空，然後炸開一團小小的綠色煙塵！
    這似乎是一個信號！
    原本因為陷陣營突襲和紀靈大軍壓境而陷入混亂的伏牛山賊寇，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撤退得極有章法起來。他們不再與陷陣營糾纏，而是利用對地形的熟悉，互相掩護，且戰且退，向著西側深山的方向快速退去！
    那狼首麵具人見狀，毫不猶豫，在最後十幾名心腹的死命護衛下，猛地向後一躍，跳下巨石，落入下方早已準備好的密林之中，身影瞬間被樹木吞噬！
    “追！”高順怒吼一聲，一刀劈翻兩名試圖阻攔的賊寇，就要帶人衝入密林。
    但就在這時，從西側密林深處，突然射出一陣極其精準而密集的弩箭！這陣箭雨並非覆蓋射擊，而是精準地射向衝在最前麵的陷陣營士卒的腳前和要害附近，逼得他們不得不放緩腳步或舉盾格擋，追擊勢頭為之一滯！
    緊接著，一陣沉悶的梆子聲從西麵八方響起，伴隨著大量被點燃的枯枝敗葉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瞬間在陷陣營前方形成了一道熊熊燃燒的火牆，濃煙彌漫，徹底隔絕了追擊的路線！
    高順被迫停下腳步，麵色鐵青地看著那燃燒的火牆和迅速消失在密林深處的賊寇背影。功虧一簣！隻差一點，就能留下那個狼首麵具人！
    那支響箭，那精準的阻射弩箭，這及時燃起的火牆……這一切都表明，伏牛山賊寇並非烏合之眾，他們有著嚴密的指揮體係和應急預案！甚至在更高處，可能還有另一個指揮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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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理戰場！救治傷員！統計戰果！”高順壓下心中的怒火，冷聲下令。作為頂尖將領，他深知窮寇莫追的道理，尤其是在地形不熟、且有紀靈大軍虎視眈眈的情況下。
    陷陣營將士迅速執行命令，控製了他們所在的山頭區域。
    經清點，此戰陷陣營以極小的代價，斬殺賊寇數百人，其中包括不少頭目級別的角色，繳獲軍械物資一批。但賊寇主力，尤其是那個狼首麵具人和其核心精銳，已然遁入西邊莽莽群山，不知所蹤。
    而穀底，終於反應過來的蔡中，連滾爬爬地帶著最後幾個殘兵，哭爹喊娘地向著高順軍的方向跑來，尋求庇護。
    紀靈的大軍，依舊在原野上嚴陣以待，冷眼旁觀著伏牛山上的硝煙漸漸散去，沒有任何動作，仿佛一尊沉默而危險的巨獸。
    一場精心策劃的“借刀殺人”與“黃雀在後”，因為紀靈這支意外闖入的第三方力量和無首麵具人背後可能存在的更高指揮者，竟演變成了這樣一個虎頭蛇尾、懸念再起的結局。
    高順站在硝煙彌漫的山頭，目光冰冷地掃過西邊連綿的群山，又看向東北方向紀靈那龐大的軍陣，最後落在那枚由親兵遞上來的、從狼首麵具人之前站立處找到的、半截被踩碎的狼首麵具上。
    軍師的計劃成功了一半，重創了伏牛山，幾乎全殲了蔡中軍。但最重要的目標——揭開狼首人的真麵目並擒殺之——卻失敗了。
    而更大的威脅——紀靈和他的南陽大軍，已經實實在在地兵臨城下。
    山風卷著硝煙和血腥味吹過，帶來深秋的寒意。局勢，變得更加波譎雲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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