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雪帥彭玉麟傳奇—長江鏖兵 痛失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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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長江鏖兵 痛失至愛】
湘潭大捷,如同一聲驚雷,震醒了因太平軍勢大而惶惶不安的清朝朝野,也讓“彭玉麟”與“湘軍水師”之名,開始為天下所知。然而,對於彭玉麟個人而言,這場勝利卻蒙上了一層難以釋懷的陰影——梅姑為他擋刀,重傷瀕死。
戰後,彭玉麟不顧自身疲憊與軍務繁雜,將大部分精力都傾注在照顧梅姑上。他將軍醫安置在離自己帥帳最近的營房,親自過問每一劑湯藥,甚至不顧“男女大防”的世俗眼光,常在梅姑昏迷時,守在榻前,握著她的手,低喚她的名字。
“梅姑……堅持住……你說過,要看我平定天下……”他聲音沙啞,往日指揮若定的“雪帥”,此刻隻是一個憂心忡忡的普通男子。
或許是這份深情感動了上蒼,或許是梅姑內心強大的求生意誌支撐,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後,她終於悠悠轉醒。肩胛處的傷口依舊劇痛,但當她睜開眼,看到守在床邊、眼眶深陷的彭玉麟時,所有的痛苦似乎都減輕了幾分。
“先生……”她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絲欣喜,“您沒事……真好。”
彭玉麟見她醒來,緊繃的心弦驟然一鬆,幾乎落下淚來。“別說話,好好休養。”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喝下溫水,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稀世珍寶。
在彭玉麟的精心照料下,梅姑的傷勢逐漸好轉。然而,軍情緊急,不容彭玉麟久留。鹹豐四年秋,曾國藩決定乘勝追擊,水陸並進,劍指嶽州、武昌。彭玉麟必須率水師隨軍東下。
分別的時刻終究來臨。衡陽碼頭,秋風蕭瑟。梅姑傷勢未愈,臉色依舊蒼白,需要侍女攙扶。彭玉麟一身戎裝,站在她麵前,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梅姑,”他取出那方刻著“不要錢、不要官、不要命”的印章,鄭重地放在她手中,“見此印,如見我。安心在衡陽養傷,待我克複武昌,平定長江,必派人來接你。屆時,我彭玉麟定履行諾言,風風光光迎你過門。”
梅姑緊緊握著那方尚帶著他體溫的石印,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著沒有落下。她知道,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能因兒女私情絆住腳步。她抬起頭,努力綻開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先生放心前去,梅姑必當珍重,等待先生凱旋。隻願先生……旗開得勝,早日……平安歸來。”她頓了頓,聲音更柔,“戰場凶險,萬望……保重。”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精心繡製的護身符,上麵繡著一枝傲雪寒梅,針腳細密,寄托了她全部的牽掛。“這個……帶著,盼它能護佑先生。”
彭玉麟接過護身符,指尖觸及她微涼的手,心中湧起萬般不舍。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似要將她的容顏刻入靈魂深處。最終,他毅然轉身,登上戰船,沒有再回頭。他怕一回頭,看到她的淚眼,自己便會動搖出征的決心。
戰船起錨,帆影漸遠。梅姑倚在碼頭柳樹下,望著那消失在浩渺煙波中的船隊,直到再也看不見,才任由淚水滑落,打濕了手中的青石印章。
彭玉麟揮師東進,與陸師配合,連戰連捷。鹹豐四年八月,克嶽州;十月,與羅澤南、李續賓陸師合力,經過慘烈攻堅,收複華中重鎮武昌。湘軍聲威大震。
在這些戰役中,彭玉麟的水師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不僅負責運送兵員、糧餉,更在長江之上,利用炮火優勢和靈活的戰術,屢次擊潰太平軍水營,控製江麵,斷絕敵軍聯絡與補給。他作戰勇猛異常,常身先士卒,立於船頭指揮,任憑箭矢炮火從身旁掠過,巋然不動。其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刀,在硝煙與血火中,仿佛真與冰雪同質,故“雪帥”之名愈響,敵軍聞之常膽寒。
尤其在武昌戰役期間,時值嚴冬,江風如刀,大雪紛飛。彭玉麟為督戰,常屹立船頭,冰雪凝結於眉睫須發之上,宛如雪人,而麾下將士見此,無不感奮,勇氣倍增。梅姑親手縫製的那件披風,他時常穿著,在白雪映襯下,那抹深色更顯孤峭。有人戲稱“雪帥”之名亦源於此景,他聽聞,隻是默然,撫摸著披風內裏那枚寒梅護身符,眼神掠過一絲無人能懂的溫柔與痛楚。
攻克武昌後,彭玉麟因功授廣東按察使未赴任,實統水師)。然而,戰爭的殘酷遠超想象。鹹豐五年初,湘軍在湖口、九江遭遇太平天國名將石達開的頑強抵抗,水師冒進,在鄱陽湖口遭到石達開巧妙設伏,損失慘重,大將褚汝航、夏鑾等戰死,彭玉麟座船被炮火擊毀,他本人泗水得脫,幸免於難。
此役是湘軍水師自成軍以來最慘重的失敗,彭玉麟痛失戰友,心情沉痛。他在給曾國藩的報告中深刻檢討,更加謹慎用兵。隨後,他與接替褚汝航的楊嶽斌等部重整水師,配合陸師,對九江形成長期圍困。
九江之戰,曠日持久,異常慘烈。彭玉麟督率水師,巡弋江麵,嚴防死守,切斷城內太平軍與外界的聯係。期間,他收到了梅姑從衡陽輾轉寄來的書信。信中,她報平安,傷已大好,囑他不必掛心,字裏行間,全是關切與思念。她也提及衡陽冬日梅花盛開,憶及往昔他畫梅、她研墨的時光,感慨萬千。隨信還附了一小枝幹梅花,香氣雖已淡,卻依然能勾起無盡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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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彭玉麟在搖曳的燭光下,反複閱讀那封薄薄的信箋,摩挲著那枝幹梅,仿佛能透過紙墨,看到梅姑在故鄉梅樹下翹首以盼的身影。他提筆回信,訴說戰事艱辛,思念之情,卻更多是報平安,讓她安心。他也畫了一幅《鄱陽風雪圖》,圖中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意境蒼涼,題詩曰:“亂鴉投落日,孤雁唳長空。煙波江上客,漂泊與君同。” 他將對梅姑的思念,對家國的憂患,盡數融入筆墨之中。
鹹豐六年春,九江戰事正處於最緊要的關頭。彭玉麟與楊嶽斌等部水師日夜監視江麵,防備石達開援軍。一日深夜,他正在帥船上與諸將商議軍情,忽聞親兵來報,稱衡陽來人,有急事求見。
彭玉麟心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立刻宣見。來的是一位風塵仆仆的老家人,是彭玉麟姨母家的老仆。老人一見彭玉麟,未語淚先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顫抖著捧上一封書信和一個熟悉的青布小包袱。
“大人……梅……梅姑娘她……她去了……”老仆泣不成聲。
彭玉麟隻覺得頭腦“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穩。他猛地扶住桌案,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聲音嘶啞:“你……你說什麽?何時?因何故?”
老仆哭著訴說原委:原來,梅姑自彭玉麟走後,雖傷勢漸愈,但憂思過度,加之原本體質偏弱,去冬衡陽一場突如其來的時疫很可能是霍亂或傷寒),她不幸染病。病中,她唯恐影響彭玉麟征戰,嚴令身邊人不準往軍中送信。她強撐病體,每日仍對著那方印章和彭玉麟留下的畫作發呆。病情急劇惡化,藥石罔效,終於在鹹豐五年底,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香消玉殞。臨終前,她神智短暫清明,留下遺言,囑托將此包袱交還彭玉麟,並說:“告訴先生……梅姑福薄,無緣侍奉左右……願他……保重身體,早日平定天下……勿以我為念……”言畢,溘然長逝。
彭玉麟顫抖著打開那個青布包袱。裏麵整整齊齊放著三樣東西:
那方“不要錢、不要官、不要命”的印章,被她摩挲得光滑溫潤。
他早年贈她的那幅紅梅圖,雖然紙質已有些發黃,但保存完好,可見主人之珍視。
一封絕筆信。
他展開信紙,梅姑那娟秀而略顯無力的字跡映入眼簾:
“玉麟君親啟:
妾本飄萍陋質,命途多舛,幸蒙君子垂憐,救於水火,此恩此德,雖九死難以報萬一。耒陽初逢,君之俠義,刻骨銘心;湘潭江畔,君之誓言,縈繞於耳。此生能得君真心相待,梅姑雖死無憾。
然妾福薄緣淺,病骨支離,恐難久待君凱旋之日。恨隻恨,蒼天不佑,不允妾親見君掃清寰宇,功成名就。
君常言‘不要錢、不要官、不要命’,誌在匡扶天下,此乃英雄本色,萬望堅守勿失。妾在九泉,亦當為君禱祝。
昔日江邊別語,‘願如寒梅,曆霜猶豔’。今梅花將謝,然魂魄長存,亦當化作春風細雨,伴君左右。
國事為重,切莫因妾之故,過哀傷身。沙場險惡,務請珍重萬千。
紙短情長,淚盡筆枯。今生已矣,願結來生。
梅姑 絕筆
字字血淚,句句深情!尤其是最後“願結來生”四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彭玉麟的心上!
“梅姑——!!!”
一聲悲愴至極的嘶吼,衝破帥船,在寂靜的江麵上回蕩,聞者無不動容。彭玉麟隻覺得胸口劇痛,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猛地噴湧而出,濺落在梅姑的信箋和那幅紅梅圖上,點點殷紅,觸目驚心。
“大帥!”
“雪帥!”
左右將領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攙扶。
彭玉麟推開眾人,踉蹌幾步,緊緊將梅姑的遺物摟在懷中,如同摟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又像是抱著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凍徹心扉。他雙目赤紅,淚水卻仿佛在瞬間流幹,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與絕望。他想起耒陽初遇時她驚惶又清澈的眼神,想起湘潭血戰中她義無反顧推開他的身影,想起衡陽江邊她含淚的叮囑,想起書信中她強裝堅強的牽掛……往昔點點滴滴,此刻都化作利刃,將他切割得支離破碎。
功名?事業?江山?在失去摯愛的那一刻,似乎都失去了顏色。他追求的一切,忽然間變得如此虛無。他遵守著“不要錢、不要官、不要命”的信條,可命運,卻奪走了他唯一珍視的、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那一夜,九江江麵,彭玉麟的帥船燈火長明。他未曾再召見任何將領,隻是獨自一人,對著梅姑的遺物,坐了一宿。帳外,長江濤聲依舊,仿佛在嗚咽;帳內,一顆曾經熾熱的心,在無盡的悲痛與懷念中,漸漸冷卻、凝固,包裹上了一層更厚、更堅硬的冰雪外殼。
自此之後,彭玉麟還是那個作戰勇猛、治軍嚴苛的“雪帥”,甚至比以往更加冷峻,更加不近人情。他依舊不要錢,繳獲盡數分予將士;依舊不要官,屢次辭謝升遷;依舊不要命,每戰必親臨前線。唯有最親近的部下偶爾能察覺,大帥在獨處時,常會對著隨身攜帶的一幅染血的紅梅圖出神,眼神中流露出深不見底的哀傷。他畫梅更多,筆下的梅花也越發蒼勁孤峭,仿佛凝聚了畢生的風雪與相思。
梅姑的死,成了彭玉麟生命中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也讓他“古今第一傷心人”的形象,從此深入人心。他將這份蝕骨的悲痛,深深埋藏於心底,轉化為更加決絕的征戰動力。他知道,唯有完成平定天下的夙願,或許,才是對梅姑在天之靈最好的告慰。
長江的鏖戰還在繼續,失去至愛的“雪帥”,將帶著永恒的傷痛與誓言,繼續在血與火的征途上,孤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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