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龍潛於淵:渤海高氏的庶脈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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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 541 年,東魏興和三年的渤海蓨縣今河北景縣)高氏府邸,一個男嬰的啼哭打破了清晨的靜謐。誰也未曾料到,這個連生母姓氏都未被載入家族譜係的孩子,將來會以 “蘭陵王” 之名震撼南北朝的戰場,更成為後世傳頌千年的傳奇。他便是高肅,字長恭,後來又名高孝瓘 —— 這個名字的更迭,或許早已暗示了他一生在榮耀與桎梏間的掙紮。
此時的華夏大地,正處在 “五胡十六國” 亂局後的分裂深淵。北方的東魏與西魏隔河對峙,如同兩頭蓄勢待發的猛獸,而這一切紛爭的背後,實則是兩大軍事集團的權力博弈。高長恭的祖父高歡,正是東魏的實際掌權者,這位出身懷朔鎮兵的鮮卑化漢人,憑借過人的軍事才能和政治手腕,將孝靜帝元善見變為傀儡,一手掌控了東魏的軍政大權。
高歡的發跡史堪稱亂世傳奇。早年參加六鎮起義時,他僅是普通一兵,卻在爾朱榮麾下嶄露頭角,隨後收編六鎮餘部,建立起以 “懷朔集團” 為核心的軍事力量。公元 534 年,他逼走北魏孝武帝,另立元善見為帝,定都鄴城,史稱東魏。在高歡的經營下,東魏占據了黃河下遊的肥沃土地,人口密集,經濟發達,國力一度遠超宇文泰掌控的西魏。史載其 “性深密,終日儼然,人不能測,機權之際,變化若神”,這樣的梟雄特質,也深深烙印在高氏家族的血脈中。
高長恭出生時,高歡已至暮年,但對家族繼承人的培養早已布局。長子高澄被立為世子,次子高洋、六子高演、九子高湛等皆手握兵權,整個高氏家族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籠罩著東魏朝堂。然而,這份看似穩固的權力結構下,卻暗藏著致命的裂痕 —— 家族內部的猜忌與殺戮基因,早已悄然埋下。
高長恭的父親高澄,是高歡精心雕琢的接班人。史書記載其 “生而岐嶷,少年老成”,十歲時便隨父征戰,十二歲娶孝靜帝之妹馮翊公主,十三歲入朝輔政,展現出遠超同齡人的政治天賦。高歡曾多次在群臣麵前考驗兒子,高澄總能對答如流,剖析時政切中要害,就連老謀深算的司徒崔暹都感歎:”此兒他日必為偉人。”
公元 547 年正月,高歡在玉璧之戰慘敗後憂憤而死,年僅 26 歲的高澄接過權力接力棒,成為東魏的實際控製者,時任大將軍、大丞相,封渤海王。此時的東魏朝堂暗流湧動。
高歡在世時,他能夠以個人威望和權術駕馭包括侯景在內的眾多驕兵悍將。但他的去世,打破了這種微妙的平衡。侯景是羯族人,與高歡一樣出身於北魏六鎮。他狡詐多謀,驍勇善戰,但品行惡劣,反複無常。他早年先後投靠爾朱榮和高歡,始終懷有巨大的政治野心。他之所以臣服於高歡,純粹是因為高歡能力更強、手腕更高。高歡生前任命侯景為河南道大行台,掌管河南指黃河以南,今河南一帶)軍政大權長達十四年。在這裏,侯景擁兵十萬,經營得如同獨立王國。
高歡的去世,意味著侯景與高歡之間“強人悍將”的共生關係結束。繼承人高澄與侯景的關係極其惡劣。高澄年輕氣盛,銳意加強中央集權。他深知侯景這樣的老將難以駕馭,因此一直抱有強烈的猜忌之心。史載高歡臨終前曾問高澄如何應對侯景,高澄回答:“侯景若反,確實難辦。”並提出了對付侯景的人選慕容紹宗),這表明高氏父子早已將侯景視為心腹大患。
侯景也根本看不起高澄,曾公開說:“高王高歡)在,我不敢有異心;高王沒了,我絕不能與那個鮮卑小兒指高澄)共事!” 這句話赤裸裸地暴露了他對高澄的蔑視和不服。
公元547年正月,高歡剛死,高澄立刻以皇帝東魏孝靜帝)的名義給侯景寫信,召他回都城鄴城。這實際上是明升暗降,意圖剝奪他的兵權和地盤。侯景對此心知肚明,他說:“今召我,是欲殺我也。” 這種“君要臣死”的危機感,迫使他必須立即做出選擇:要麽束手就擒,要麽舉兵造反。
547年二月,侯景就在河南起兵叛亂,公開反對高澄。他知道僅憑一己之力難以對抗整個東魏,於是同時向西魏和南方的梁朝求救,表示願意獻出他所管轄的河南十三州之地,勾結西魏與南梁,試圖顛覆高氏統治。西魏宇文泰對侯景的狡詐心知肚明,雖然接受了部分地盤,但態度謹慎,並試圖分解他的軍隊。而南梁武帝蕭衍則做起了“一統中原”的美夢,不顧大臣反對,毅然接納侯景,並派大軍接應。
危急關頭,高澄展現出雷霆手段,一麵派使者以優厚條件誘降侯景麾下將領,一麵令慕容紹宗率軍追擊,在渦陽今安徽蒙城)大敗侯景。侯景走投無路,隻得帶著殘部投奔南梁,由此開啟了顛覆南梁、禍亂江南的“侯景之亂”。
平定侯景之亂後,高澄的權勢達到頂峰。他升任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加九錫,距離帝位僅一步之遙。據《北齊書?文襄帝紀》記載,他曾在鄴城東柏堂設宴,與親信密謀禪代之事,甚至對孝靜帝出言不遜:“朕,朕,狗腳朕!” 其代魏稱帝的野心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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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運卻在此時給高澄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當時,東魏孝靜帝元善見完全是一個傀儡。高澄已經完成了篡奪皇位的所有準備工作,他逼迫孝靜帝禪讓,並已將新朝的國號定為“齊”,登基大典近在咫尺。
公元 549 年八月八日,東魏武定七年的深夜,高澄在東柏堂與陳元康、楊愔等商議禪位細節時,負責膳食的廚奴蘭京梁朝名將蘭欽之子,在戰爭中被俘,淪為奴仆,多次請求贖身,但都遭到高澄的拒絕和辱罵。高澄甚至對左右說:“他再來求我,我就殺了他。”這激起了蘭京的恐懼和仇恨)借送食物之機,將匕首藏在食盤之下,闖入室內。
高澄見蘭京闖入,心生懷疑,嗬斥道:“我昨夜夢到此奴持刀砍我,快把他殺掉!”但為時已晚。蘭京與六名同夥持刀衝向高澄。高澄慌忙躲到床下,在搏鬥過程中被刺傷,隨即被殺。他的心腹陳元康為保護高澄,也身受重傷,不治身亡。崔季舒、楊愔等人則倉皇逃脫。這位距離皇位僅一步之遙的權臣,就這樣以荒誕的方式落幕,年僅 29 歲。
高澄的弟弟高洋當時住在城東的雙堂,聽聞變亂後迅速率兵趕到現場。蘭京及其同黨在刺殺成功後未能及時逃脫,被高洋的軍隊當場擒獲並處死。有記載提到蘭京被“亂刃分屍”。
高澄的突然死亡造成了短暫的權力真空,高洋在危急關頭迅速站出來,迅速掌握了兵權,穩定了局勢,並很快繼承了兄長的權力,成為高氏家族的新掌舵人。
此時的高長恭,年僅 9 歲。史料中並未記載他目睹父親遇刺的場景,也沒有留下他當時的心境記載,但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父親的猝亡讓他從 “世子之子” 淪為 “已故權臣的庶子”。
在講究宗法禮製的南北朝,一個人的出身直接決定其社會地位,而高長恭的人生起點,卻帶著無法抹去的 “汙點”—— 生母不詳。《北齊書?文襄六王傳》明確記載:“文敬元皇後生河間王孝琬,宋氏生河南王孝瑜,王氏生廣寧王孝珩,蘭陵王長恭不得母氏姓,陳氏生安德王延宗,燕氏生漁陽王紹信。”
在高澄的六個兒子中,其餘五人皆有明確的母族記載:長子高孝瑜之母宋氏是北魏吏部尚書宋弁之女,三子高孝琬之母是高澄正妻元氏後來的文敬元皇後),即便是年幼的高延宗、高紹信,其母陳氏、燕氏也有姓氏可考。唯獨高長恭 “不得母氏姓”,這在重視門閥血統的時代,無疑意味著其生母身份極為低微,可能是宮女、姬妾,甚至是罪臣之女,連進入家族譜係的資格都沒有。
曆史學者馬忠理在研究蘭陵王墓碑後發現,碑文明確記載高長恭為 “世宗文襄皇帝之第三子”,這與《北齊書》帝紀中 “乾明元年三月封文襄第三子長恭為蘭陵王” 的記載一致,但即便確認了齒序,生母的身份依舊成謎。有學者推測,其生母可能是高澄平定某地時收納的民間女子,因身份卑賤無法入籍;也有說法認為,其生母或許涉及宮廷秘聞,被刻意從史料中抹去。
無論真相如何,“母不詳” 的身份給高長恭的童年蒙上了一層陰影。在等級森嚴的高氏家族中,他無法像嫡兄高孝琬那樣享受尊崇,也不如二哥高孝瑜那般受祖父喜愛,隻能在宗室邊緣默默成長。這種 “邊緣化” 的處境,既讓他避開了早期的權力鬥爭,也塑造了他謹小慎微、隱忍內斂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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