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元佑更化:翰林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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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元佑更化:翰林風月
    元豐八年1085)三月,神宗駕崩的鍾聲還在汴梁城上空回蕩,十歲的哲宗在祖母高太後懷抱中登基。當蘇軾在江寧接到起知登州的詔書時,他正看著江邊新生的蘆葦出神——這些蘆葦與黃州江畔的一般無二,但朝廷的風向已然改變。五個月後,他剛抵達登州五天,又被急召還朝任禮部郎中,這種旋磨蟻似的升遷,讓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初入仕途時的光景。
    重返廟堂的疏離。
    元佑元年1086)的除夕夜,蘇軾在宜秋門宅邸守歲。炭盆裏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剛從箱底取出的舊官袍,上麵還隱約可見黃州泥土的痕跡。九歲的蘇過趴在膝前問: “父親如今是宰相否?”他撚著兒子衣領上的飯粒笑道: “爹爹現在是給官家寫字的秘書。”這話倒也不假——剛被任命為中書舍人,他每日要在禁中撰寫製誥。某日擬《王安石贈太傅敕》,寫到 “名高一時,學貫千載”時,筆鋒在紙上凝滯良久,最終落下的卻是 “瑰瑋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這般公允之辭。
    升任翰林學士那日,他特意繞道禦史台。烏柏樹上鴉群聒噪,獄卒還認得他,指著廊下第三間囚室說: “蘇學士當年題的壁詩,俺用桐油罩住了。”他望著斑駁的牆壁沉默不語,直到暮鼓響起才整冠離去——那裏既囚禁過他的肉身,也囚禁過整個時代的言論。
    新舊之間的獨行者。
    在司馬光盡廢新法的狂瀾中,蘇軾成了罕見的“異數”。某日政事堂議事,司馬光欲罷免役法複行差役,蘇軾當麵力爭: “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退朝後他踩著滿地黃葉對蘇轍歎息: “司馬君實如執拗老農,竟不知王介甫當年亦是良醫,不過藥方太猛。”這話傳到舊黨耳中,洛蜀黨爭的暗箭便從程頤門人手中射出。
    最經典的場景發生在他任主考官時。為防舉子夾帶,他發明 “糊名易書”之法,考生需解發袒衣受檢。落第者懷恨,編出“蘇軾善謔”的段子:某舉子畫眉入試,被勒令當場洗去,遂有 “至今不畫百眉,東坡防舉子”的谺語。其實他批閱試卷常至深夜,有份策論痛陳免役法之弊,他竟提筆批注:“此言過激,然新法非全無可取。”
    文人雅集與生活情趣。
    這段時期他的宅邸成了汴京文化沙龍。黃庭堅常來切磋句法,米芾抱著新得硯石登門求鑒。某次米芾索書,蘇軾指著對方懷中的紫金硯笑道:“須得君家石硯為潤筆。”米芾緊張抱硯:“此吾性命!”蘇軾奪硯潑墨,寫就《黃州寒食詩》相贈:“以詩換硯,兩不相虧。”後來這方硯被米芾帶進墳墓,成就:翰墨姻緣,死生不離“的佳話。
    但最懂他的還是朝雲。某日退朝,他摸著便便大腹問侍兒:“此中何物?”一答“文章”,一答“見識”,皆不稱意。二十歲的朝雲正抱著鬥笠過來,應聲答:“學士一肚皮不合時宜。”蘇軾捧腹大笑,笑紋裏卻藏著苦澀——這話戳中了他既不見容於新黨、又被舊黨猜忌的處境。他特意將此事記入《東坡誌林》,還讓李公麟給朝雲畫了幅《捧笠圖》。
    翰苑春秋的憂思。
    在翰林院值夜時,他常望著銀台門的月色想起黃州。某夜起草《範子淵貶官製》,這個當年整治他的新黨爪牙如今遭貶,他筆下卻不見快意,反寫 “人才實難,不忍終棄”。年輕哲宗曾在邇英閣問他: “蘇軾先朝為何被貶?”他躬身答: “臣如野麋,不適籠絡。”太後在簾後輕歎,賞下一盤江南新貢的枇杷。
    元佑四年1089)三月,他終獲外放杭州。離京前夜,翰林院同僚在瓊林苑餞行。月光透過玉蘭花影灑在硯池裏,他忽然以箸擊節,吟出“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舊句。眾人發現他官袍肘部磨得發亮,袖口還沾著某日試院畫竹的墨痕——四年玉堂生涯,留下的不過是幾箱書稿、數莖白發,還有那個“不合時宜”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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