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4章 保衛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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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元年1450)十月,北京的深秋。
    凜冽的北風如同裹挾著冰碴的鞭子,呼嘯著抽打過華北平原,卷起漫天黃沙,天地間一片肅殺。往日繁華的帝都,此刻已是一座巨大的兵營,空氣中彌漫著硝煙、鐵鏽與一種近乎凝滯的緊張。城牆之上,旌旗獵獵,甲士林立,刀槍的寒光刺破昏黃的天空。城下,九門之外,明軍各部依城列陣,雖麵有菜色,但眼神中大多透著一股決絕——身後便是家園,已無退路。
    德勝門外,臨時搭建的指揮高台上,一身戎裝的於謙尤為醒目。他並未穿著尚書官袍,而是頂盔貫甲,腰懸寶劍,外罩一件猩紅色的鬥篷。冰冷的鐵甲寒意透骨,卻遠不及他此刻心頭的萬鈞重壓。這位以文官之身執掌兵部的書生,如今要直麵蒙古鐵騎的兵鋒。他目光如炬,掃視著遠方煙塵隱約升騰的地平線,仿佛要穿透那重重迷霧,看清瓦剌大軍的虛實。
    “報——!”一騎探馬如離弦之箭,衝破風沙,直至台下。騎士滾鞍下馬,單膝跪地,聲音因急促而嘶啞:“稟尚書大人!也先主力已突破紫荊關,沿途燒殺,兵鋒直指京師,距此已不足百裏!”
    盡管早有預料,但確切的消息還是讓周圍將佐一陣騷動。百裏之距,對於騎兵而言,轉瞬即至。
    於謙麵色不變,隻沉聲道:“再探!”
    他旋即轉身,大步走入臨時軍帳。帳內,北京留守的主要將領齊聚一堂,包括總兵官石亨、副總兵範廣、孫鏜,以及都督陶瑾、劉安等人。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於謙立於巨大的北京城防圖前,沒有多餘的廢話,聲音清晰而冷靜,開始下達一道道關係帝國生死存亡的軍令:
    “石亨將軍!”
    “末將在!”身形魁梧的石亨踏步出列。
    “命你與副總兵範廣,統率京營主力,據守德勝門!此門直麵西北,乃也先主力最可能進攻之處,務必死守!”
    “陶瑾將軍!”
    “末將在!”
    “命你部嚴守安定門!”
    “劉安將軍!”
    “末將在!”
    “命你部嚴守東直門!”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快速移動,語速不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楊洪,守昌平;顧興祖,守朝陽門;劉聚,守西直門……各門守將,務必恪盡職守,依城而戰,相互策應!”
    分派已定,總兵官石亨麵露憂色,上前一步,抱拳道:“於尚書,瓦剌新勝,士氣正盛,騎兵剽悍。我軍新敗之餘,兵力實有不足,且多為倉促集結之師。末將以為,是否……是否應收攏全部兵力,退入城內,堅壁清野,憑借城牆固守,更為穩妥?”
    這是相當一部分將領的想法,憑借北京高大的城垣進行防禦,看似風險更小。
    於謙猛地轉過頭,目光如電,直視石亨,斷然否決:“不可!萬萬不可!”
    他走到帳中,環視眾將,聲音陡然提高:“此時若畏敵示弱,閉門自守,則我軍士氣必墮,敵軍氣焰更熾!彼時可隨意擄掠城外,長久圍困,我等便成甕中之鱉!唯有出城列陣,背城一戰,方能彰顯我大明誓死抗敵之決心,方能以主動之姿態,挫敵鋒芒!此正所謂‘以逸待勞’,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深知,戰爭的勝負,不僅在城池之堅,更在軍心之固。說完,他“鏘啷”一聲,抽出禦賜的尚方寶劍,冰冷的劍鋒映照著他堅毅的麵容。他高舉寶劍,目光掃過每一位將領的臉,用一種斬釘截鐵、不容任何置疑的語氣,頒布了那條著名的、殘酷而必要的戰場法令:
    “眾將聽令!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斬其將!軍不顧將先退者,後隊斬前隊!”
    帳內一片死寂,隻有寒風吹動帳幕的呼啦聲。每一位將領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他們清晰地意識到,這位平日溫文爾雅的兵部尚書,此刻已化身為鐵血無情的統帥,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後退,隻有死路一條;前進,尚有一線生機。肅殺之氣彌漫軍帳,所有雜念在這一刻被強行壓下。
    “末將等遵令!”眾將轟然應諾,聲震屋瓦。
    十月十一日,瓦剌太師也先挾持著明英宗朱祁鎮,率領數萬精銳騎兵,如同烏雲壓境,終於抵達北京城外。也先故技重施,將被俘的英宗皇帝置於隊伍的最前方,試圖以此作為“肉盾”和最有效的心理武器,迫使明軍投鼠忌器,不敢放箭開炮,甚至望風而降。
    德勝門城樓上,於謙手扶垛口,凝望著敵軍陣中那頂顯眼的黃羅傘蓋,以及傘蓋下那個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那是他曾效忠的君王,如今卻成了敵人手中的籌碼。一股尖銳的刺痛感瞬間貫穿了他的心髒,混雜著屈辱、憤怒與無盡的悲涼。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但是,僅僅是一瞬間的動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國家的存續遠比個人的忠君觀念更重要。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將所有的情緒強行壓下,臉色恢複了一貫的沉靜。他轉身,對身旁待命的傳令官,用清晰而堅定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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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令全軍,太上皇遭挾,乃國家之恥!今日之戰,為社稷,為黎民,非為一人!各營按既定部署,準備迎敵!”
    命令迅速傳遍各軍。明軍將士看到太上皇被置於陣前,初時一陣騷動,但在各級將領和於謙事先的嚴令與激勵下,很快穩定下來。他們緊握手中的兵器,目光死死盯住前方的敵人,仇恨的火焰在胸中燃燒。
    也先在陣前,看到明軍非但沒有慌亂投降,反而陣型嚴整,旗幟鮮明,士氣高昂,心中不禁一驚。他知道,利用英宗進行訛詐的計謀,在眼前這位鐵腕兵部尚書麵前,已經徹底失敗了。
    既然詭計不成,唯有強攻!也先揮動令旗,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霎時間,瓦剌軍中號角長鳴,如同野獸的咆哮。數以千計的騎兵,如同決堤的洪流,揮舞著彎刀,發出攝人的呼嘯,向著明軍陣地發起了凶猛的衝擊。明軍陣中,火炮轟鳴,硝煙彌漫,沉重的彈丸呼嘯著砸向敵軍;弓弩手萬箭齊發,箭矢如同飛蝗般遮天蔽日,在空中劃出尖銳的哨音,落入瓦剌騎兵群中,人仰馬翻之聲不絕於耳。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於謙並未留在安全的城樓之上。他深知德勝門是主戰場,必須親臨一線激勵士氣。他親自率領一支由石亨部挑選的精銳,預先埋伏在德勝門外依托民居、街巷構築的工事內。當瓦剌的先鋒騎兵冒著炮火箭雨,以為擊潰了明軍外圍防線,衝入這片預設的死亡地帶時,於謙看準時機,下令出擊!
    頓時,埋伏在斷壁殘垣後的明軍火銃手猛烈齊射,砰砰之聲如同爆豆,鉛彈如雨點般潑向敵軍。同時,伏兵四起,弓弩連發,長槍手、刀盾手從各個角落殺出,與瓦剌騎兵展開慘烈的近身肉搏。戰場瞬間被分割、包圍,瓦剌騎兵衝鋒的優勢蕩然無存,反而陷入了街巷戰的泥沼。激戰中,瓦剌統帥也先的弟弟、平章孛羅勃羅)被明軍神機營的火炮精準擊中,當場斃命。主將陣亡,使得進攻德勝門的瓦剌軍心大挫,潰敗而去。
    首戰告捷,極大地鼓舞了明軍士氣。但於謙絲毫不敢懈怠。在接下來的五天裏,瓦剌軍隊對北京的各個城門,特別是西直門和彰義門,發動了連綿不絕的猛烈攻擊。戰況一度極其危急。
    於謙幾乎未曾合眼。他身著鐵甲,晝夜不息地奔走於德勝門、西直門、安定門等各處險要之地。哪裏戰事最激烈,他的身影就出現在哪裏。他視察防務,調配援軍,督促進退,處置臨陣退縮者。他的鎮定與果決,如同定海神針,穩住了搖搖欲墜的防線。他將自己的指揮部前移至最危險的地方,用實際行動告訴每一位將士,尚書與他們同在,朝廷與他們同在!
    在他的激勵和指揮下,明軍將士舍生忘死,奮勇作戰。居民也自發協助守城,運送物資,救治傷員。整個北京城,同仇敵愾,凝聚成了一座真正的銅牆鐵壁。
    也先終於意識到,眼前的北京城,與他在土木堡輕易擊潰的那支明軍截然不同。這支軍隊有了靈魂,而這個靈魂,就是於謙。連續五日的猛攻,瓦剌軍隊除了在城牆下留下大量屍體外,一無所獲,反而士氣低落,後勤補給也出現問題。加之各地勤王軍隊正在向北京集結,也先恐後路被斷,不得不於十月十五日夜間,挾持著英宗,悻悻下令撤軍,狼狽北遁。
    望著如潮水般退去的瓦剌大軍,德勝門上下,先是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勝利了!北京守住了!大明,在這場空前的危機中,挺了過來!
    城樓之上,於謙獨立於寒風中,猩紅的鬥篷在身後獵獵作響。他望著遠方潰退的煙塵,臉上沒有任何喜悅的表情,隻有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更深沉的憂慮。他知道,戰爭的勝利隻是暫時的,帝國的創傷需要撫平,未來的邊防需要重整,而朝堂之上,因新君登基和太上皇被俘而帶來的政治漩渦,或許才剛剛開始。
    但無論如何,在這一刻,他兌現了自己的誓言,以一介書生的肩膀,扛起了將傾的帝國大廈。北京保衛戰的勝利,不僅挽救了大明王朝,也成就了於謙個人“救時宰相”的不朽功業。他的名字,從此與這座古都的存亡,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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