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5章 奪門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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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八年1457)正月,北京的嚴冬尚未退去,一股比往年更加刺骨的寒意,悄然滲透了紫禁城的紅牆黃瓦,彌漫在帝國的權力中樞。景泰帝朱祁鈺病倒了,而且病勢沉屙,藥石無效。皇帝纏綿病榻,無法視朝,這使得本已因“太子”問題景泰帝廢原太子、英宗之子朱見深,立自己兒子朱見濟,但朱見濟早夭)而暗流湧動的朝局,變得更加波譎雲詭,人心浮動。帝國的航船,再次駛入了風雨飄搖的未知水域。
深夜,兵部衙署內燭火通明。於謙揉了揉布滿血絲的雙眼,將最後一份關於邊鎮軍餉調配的文書批閱完畢。案頭堆積的公務似乎永無止境,這些年來,他早已習慣了這種宵衣旰食的生活。國家雖暫得安寧,但北疆瓦剌的威脅未除,內部政務千頭萬緒,他不敢有絲毫懈怠。歲月的風霜和操勞的痕跡,深深烙印在他清臒的麵容和斑白的兩鬢上。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兒子於冕披著寒氣,匆匆走入值房,臉上寫滿了憂慮。
“父親,時辰不早了,該回府歇息了。”於冕先是例行關心,隨即壓低聲音,語氣變得急促而緊張,“隻是……隻是近日孩兒聽聞,右都督石亨,還有那個因懂得星象水利而複起的徐有貞,以及司禮監太監曹吉祥等人,往來密切,常常深夜密會於石亨府中。門外甲士環列,戒備森嚴,所議之事,絕非尋常。父親,此等小人勾結,恐有不軌之圖啊!”
於謙放下筆,抬眼看了看兒子,目光平靜,並無太多意外。他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中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疲憊與無奈:“冕兒,為父身為大臣,但知竭誠奉公,上報君恩,下安黎庶,但求此心光明,無愧於天地。至於石亨、徐有貞之流行事如何,非我能管,亦不欲深究。”
於冕見父親如此反應,心中更是焦急,上前一步道:“父親!您豈能如此坦然!那徐有貞,便是當年在朝堂上倡言南遷的徐珵,因您當眾斥其‘當斬’,使他顏麵盡失,多年不得升遷,他一直對此懷恨在心,視您為眼中釘、肉中刺!那石亨,雖因北京保衛戰之功,得您提拔薦舉而顯貴,封侯晉爵,但他恃功驕縱,貪墨枉法,其侄兒石彪更是無法無天,因違法亂紀被您多次嚴厲彈劾,他因此對您心生怨懟,早已恩將仇報!如今這些人勾結內宦,趁著皇上病重,欲行不軌,一旦得逞,首要目標,必是父親您啊!”
於冕的剖析,句句在理,將潛在的危機與個人的恩怨都擺在了明麵。然而,於謙聽完,神色依舊未變,隻是變得更加嚴肅。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遠處皇城模糊的輪廓,聲音沉穩而堅定:
“國家危難之際,我受命於天,承陛下信重,但知盡忠報國,死生禍福,早已置之度外。若因懼禍而緘默不言,因避嫌而姑息養奸,則與彼等蠅營狗苟之徒何異?我之所行,皆為國事,非為私利。他們若以私怨相加,我亦唯有坦然受之。”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殉道者的決絕,讓於冕瞬間濕了眼眶,他知道,父親的意誌如鐵,絕不會因可能的危險而改變其行事準則,更不會去經營所謂的“自保”之路。
就在於謙父子對話的同一時刻,石亨府邸的密室內,一場陰謀正在緊鑼密鼓地策劃。石亨、徐有貞徐珵改名後)、太監曹吉祥,以及都督張軏、王驥等一小撮野心家聚集一堂。燭光映照著他們或因興奮、或因緊張而扭曲的臉龐。
徐有貞,這個精於算計、睚眥必報的投機者,此刻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他壓低聲音,分析著局勢:“皇上病重,太子之位空懸,中外人心惶惶。此乃天賜良機!吾等當機立斷,迎請上皇英宗朱祁鎮)複位,此乃不世之功!”
石亨手握兵權,野心勃勃,接口道:“我已密探南宮英宗被軟禁之處)情況,守衛並非鐵板一塊。隻要內應外合,事必可成!”
曹吉祥作為內宦,負責打通宮禁關節,他尖細的嗓音帶著一絲狠厲:“幹這等大事,須得快刀斬亂麻!一旦決定,就不能回頭!”
徐有貞猛地站起身,臉上露出一絲陰狠而決絕的神色,說出了那句決定許多人命運的話:“不錯!然,不殺於謙,此舉為無名!” 他環視眾人,解釋道:“我等擁立上皇,須得有個堂堂正正的理由。於謙是景泰朝的首功之臣,深得人心。隻有給他定下謀逆大罪,才能證明景泰帝得位不正,我等‘奪門’才是撥亂反正!殺於謙,不僅是為報私怨,更是為我等此舉正名!”
這句赤裸裸的政治宣言,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認同。一場以權力更迭和清除異己為目的的政變,就此拍板。
正月十六日夜,正值景泰帝病危,朝廷上下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帝病情上。石亨、徐有貞、曹吉祥等人認為時機已到,悍然發動了“奪門之變”。他們收買了南宮的部分守衛,利用曹吉祥掌握的宮內鑰匙,深夜率千餘名家兵死士,撞開南宮門鎖,將軟禁了七年的英宗朱祁鎮抬上禦輦,直闖大內。他們一路衝破少數試圖阻攔的侍衛,闖入奉天殿,撞響鍾鼓,召集百官,宣布英宗複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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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於謙尚在府中安睡,他對這場倉促而冒險的政變毫不知情。或者說,即便他有所預感,以他的性格和立場,也絕不會采取任何“先發製人”的行動去阻止一場他內心深處或許認為具有某種“法統”意味的複辟。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北京城還籠罩在“奪門之變”後的詭異氣氛中。於謙如同往常一樣,穿戴整齊緋色官袍,準備上朝。府門剛剛打開,一隊如狼似虎的錦衣衛緹騎便直接闖了進來,為首者亮出冰冷的駕帖。
“奉旨,捉拿罪臣於謙!”
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反抗,於謙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刻。他平靜地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家人,整了整衣冠,坦然伸出雙手,任由鐵鏈鎖住他那曾支撐起大明江山的身軀。
朝堂之上,已然換了天地。龍椅上坐著的是複辟的明英宗朱祁鎮。經過一夜的巨變,他的眼神複雜,帶著重登九五的興奮,也有一絲驚魂未定和難以言喻的尷尬。他看著被押解上殿的於謙,這個曾經他並不十分熟悉,卻在他被俘後支撐起整個國家,又在他弟弟朝中位極人臣的兵部尚書,心情想必是五味雜陳。
英宗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猶豫:“於謙……究竟有何罪?”
這句話,或許夾雜著一絲念及於謙保全社稷之功的微弱感激,或許隻是一種程式化的詢問。然而,早已將於謙視為必須清除的政敵和其行動合法化“祭品”的徐有貞,立刻跨步出版,他的臉上帶著勝利者的陰冷和迫不及待,用一句流傳史冊的讒言,徹底堵死了英宗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寬宥之念:
“陛下!不殺於謙,我等此舉為無名!”
這句話,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要害。它提醒英宗,你的複辟是靠著“奪門”這種非常手段實現的,缺乏法理上的充分依據。隻有將景泰朝的核心重臣打成奸惡,才能證明複辟的正當性和必要性。於謙的功勞、能力和威望,在此刻,反而成了他必死的罪狀。
朝堂上一片寂靜,一些尚有良知的大臣心中悲憤,卻懾於石亨、徐有貞等人的淫威,不敢出聲。英宗聞言,臉色變幻,最終,那絲可能的猶豫被鞏固權力的冷酷所取代。他默認了徐有貞的判決。
於謙站在殿中,聽著這決定自己命運的對話,麵容依舊平靜如水。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因為他知道,這並非一場法律的審判,而是一場政治的交易和清洗。任何的辯白,在“奪門”需要“正名”的邏輯麵前,都是蒼白無力的。他一生清白,問心無愧,唯一的“罪過”,或許就是在國家危亡之際,過於盡忠職守,以至於功高震主,成為了新權力結構下無法容納的巨石。
他被投入了詔獄。窗外,是景泰八年正月寒冷的天空,也是他生命旅程中,最後的時光。徐有貞陰冷回答:“不殺於謙,此舉為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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