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4章 排斥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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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初年,紫禁城的天空,似乎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雙色。一邊是年輕皇帝朱由校沉醉其間的木工房,那裏刨花飛濺,榫卯咬合,充滿了創造器物的專注與寧靜;另一邊,則是外廷與內廷交織的權力場,暗流洶湧,殺機四伏,正醞釀著一場足以顛覆朝局的血雨腥風。
新帝登基,照例有一番新氣象。彼時,在萬曆朝“國本之爭”中備受打壓,又在泰昌朝短暫得勢的“東林黨人”,憑借其“清流”聲譽和輿論優勢,在朝中占據了相當重要的位置。葉向高、韓爌、趙南星、高攀龍、楊漣、左光鬥等一批東林君子或與其親近的官員,身居要職,他們懷著“濟世救民”的理想,試圖整頓吏治,革除弊政,重建朝綱。
東林黨人以其道德操守自詡,對宦官幹政有著天然的警惕和強烈的抵觸。對於皇帝身邊驟然得勢、氣焰日漸囂張的魏忠賢和客氏,他們屢有諫言,或委婉規勸,或直接彈劾。這些奏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天啟帝那裏未能激起多少漣漪,卻在魏忠賢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忌憚與仇恨。
魏忠賢深知,自己權力的一切根源,都係於皇帝一人之身。而東林黨人遍布朝堂,掌握著言路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和部分行政實權,他們以儒家道統為武器,占據著道德的製高點。若不將這股勢力徹底鏟除,他魏忠賢永遠隻能是一個躲在皇帝陰影下的弄權者,隨時可能被這些“清流”們的口誅筆伐拉下馬。
他開始有步驟地實施他的專權計劃。第一步,便是徹底掌控皇帝的信息渠道,將天啟帝與繁瑣的朝政隔離開來。他敏銳地抓住了天啟帝最大的特點——對木工活的癡迷。這位年輕的皇帝心靈手巧,沉迷於斧鋸鑿刨之間,對於營造樓閣、製作精巧器物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情,而對君臣奏對、批閱章奏則感到無比的厭煩。
魏忠賢精準地把握了奏事的時機。他總是選擇在天啟帝手執工具,全神貫注於一塊木料,或正在精心調試一個機關樞紐,興致最高、最厭惡被人打擾的時刻,抱著一疊奏疏,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
“皇上,”他聲音謙卑,帶著恰到好處的為難,“這些是內閣和部院大臣們送來的緊急奏章,需要皇上禦覽裁定……您看……”
天啟帝的思緒被打斷,眉頭緊鎖,目光甚至不願從手中的活計上移開半分,他不耐煩地揮動著沾滿木屑的手,如同驅趕一隻惱人的蒼蠅:“朕知道了!朕正忙著呢!這些瑣碎事情,你拿去處理就是了,按慣例辦,別再來煩朕!”
就是這樣一次次“別來煩朕”的吩咐,讓魏忠賢手中的“批紅”之權,從代行逐漸變成了實際上的獨斷。他成功地利用了皇帝的怠政,將皇權巧妙地過渡到了自己手中。
得到皇帝默許的“專斷”權力後,魏忠賢的第二步,便是構建隻忠於他自己的政治集團——“閹黨”。他與客氏緊密勾結,內外相應。客氏在內宮利用其影響,排除異己,監視後妃,確保內廷成為魏忠賢的穩固後方。魏忠賢則在外朝大肆安插親信。
他首先將目標對準了內廷的潛在對手。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是光宗時期的老人,為人相對正派,對東林黨人抱有同情,對魏忠賢的跋扈也有所不滿。魏忠賢羅織罪名,誣陷王安圖謀不軌,最終矯旨將這位資深的、有一定威望的太監貶黜並害死。此舉徹底清除了司禮監內部的障礙,使其成為魏忠賢的一言堂。
緊接著,他的觸角伸向外朝。一些趨炎附勢、品行不端的文官,如崔呈秀、田爾耕、許顯純、顧秉謙等人,紛紛投靠到他的門下。崔呈秀甚至撰寫《東林同誌錄》,將不依附魏忠賢的官員皆列為東林黨,作為打擊的名單。顧秉謙則帶著兒子對魏忠賢說:“我本想做您的兒子,您恐怕不喜歡我這個白須兒子,就讓我兒子做您的孫子吧。”其諂媚之態,令人作嘔。五虎文官核心)、五彪武職及特務核心)、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名號相繼出現,一個以魏忠賢為核心,盤根錯節的閹黨集團迅速形成。
然而,東林黨人並未坐以待斃。天啟四年1624年)六月,左副都禦史楊漣,這位在“移宮案”中表現出果敢剛毅的東林幹將,懷著一腔忠憤,毅然上疏,彈劾魏忠賢二十四條大罪!這二十四條大罪,條條證據確鑿,字字誅心,從“自行擬旨,破壞祖宗製度”到“陷害忠良,濫施刑罰”,從“操縱東廠,荼毒百姓”到“勾結客氏,禍亂宮闈”,將魏忠賢的罪行揭露得淋漓盡致。
奏疏一出,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朝野震動。京師紙貴,士人爭相傳抄,人心為之激奮。大家都期待著皇帝能以此為契機,鏟除這個禍國殃民的大閹。
魏忠賢得知楊漣上疏的消息時,正在司禮監與心腹議事。初聞之下,他驚得幾乎從座位上跳起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楊漣的名聲、地位和這奏疏的分量,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他急忙拿著奏疏的抄本,像丟了魂一樣去找客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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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仔細聽了奏疏內容,臉上非但沒有驚惶,反而露出一絲冰冷的、不屑的笑容:“楊漣?哼,這些東林黨人,一個個自命清高,把持言路,動不動就指手畫腳,好像天下就隻有他們才是忠臣。早就該收拾了!忠賢,你現在聖眷正隆,怕他們作甚?皇上難道還會信他們不信你?”
客氏的鎮定和慫恿,給魏忠賢打了一劑強心針。他定下神,立刻趕往乾清宮。這一次,他沒有選擇皇帝做木工的時候,而是撲倒在禦前,放聲痛哭,涕泗橫流。
“皇上!皇上要為老奴做主啊!”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奴一心一意伺候皇上,打理宮中事務,不敢有絲毫懈怠。那楊漣、左光鬥等人,見老奴得皇上信任,便心生嫉妒,勾結黨羽,羅織罪名,欲置老奴於死地!他們哪裏是彈劾老奴,分明是指桑罵槐,借此機會非議聖躬,限製皇上您的行動啊!他們是想學那些前朝的言官,把皇上您也圈禁在文山會海裏,不得自在啊!”
魏忠賢的哭訴,極其陰險地將東林黨人對他的彈劾,扭曲成了對皇帝權威的挑戰和限製。天啟帝本就對東林黨人不斷進諫、要求他“親賢臣、遠小人”、遵守繁瑣禮儀感到無比厭煩。在他單純的理解裏,魏忠賢是讓他能安心做木匠活的“好管家”,而東林黨則是喋喋不休、礙手礙腳的“討厭老師”。此刻聽到魏忠賢這番挑撥,更是對楊漣等人心生惡感。
他不耐煩地打斷了魏忠賢的哭訴,語氣中帶著慍怒:“好了!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朕知道了!楊漣這些人,就是見不得朕清靜!此事朕知道了,你看著辦吧,不必再來稟報!”
“你看著辦吧”這五個字,如同尚方寶劍,給了魏忠賢生殺予奪的合法外衣。他心中狂喜,知道反撲的時刻到了。
一場針對東林黨人的、有計劃、有係統的殘酷清洗,就此拉開序幕。魏忠賢指揮他的閹黨爪牙,首先利用職權,阻止了楊漣奏疏的正式呈遞和討論,使其無法產生應有的政治效果。隨即,反誣楊漣、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等人接受遼東經略熊廷弼的賄賂熊廷弼也是他們攻擊的對象),將這六人逮捕下詔獄。
在錦衣衛都督田爾耕、鎮撫司許顯純等閹黨“五彪”的主持下,詔獄變成了人間地獄。楊漣、左光鬥等人遭受了慘絕人寰的酷刑。“琵琶骨穿箭”、“鐵釘貫耳”、“土囊壓身”、“銅錘砸胸”……種種酷刑,旨在逼他們承認根本不存在的贓銀,並牽連更多的東林同仁。
然而,這些東林領袖展現了驚人的氣節。楊漣在獄中寫下血書:“仁義一生,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於我何有哉!”左光鬥被打得麵目全非,筋骨盡碎,仍怒目圓睜。最終,“前六君子”相繼慘死獄中。
這僅僅是開始。隨後,高攀龍被迫投水自盡,周起元、周順昌、黃尊素等“後七君子”也相繼被逮捕殺害。朝廷內外,東林黨人或被殺,或被貶,或被罷,幾乎被清掃一空。詔獄人滿為患,朝堂為之一空,取而代之的,盡是魏忠賢的閹黨親信。
經過天啟四年到五年的這場血腥鎮壓,朝中敢於、能夠製衡魏忠賢的力量被徹底摧毀。閹黨勢力如日中天,魏忠賢的權勢達到了頂峰。他不僅掌控了內廷的司禮監、東廠,其黨羽更是遍布內閣、六部、都督府,乃至地方督撫。從中央到地方,形成了一張隻效忠於他個人的龐大權力網絡。
年輕的木匠皇帝,在他的工坊裏創造了無數精美的木質“宮殿”,而他最信任的“大伴”魏忠賢,卻在現實中,用鮮血和白骨,為他搭建起了一座籠罩整個帝國的、黑暗而恐怖的權力迷宮。東林黨的鮮血,染紅了天啟年間的史冊,也標誌著大明王朝的國運,正不可逆轉地滑向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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