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篾片與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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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燈如豆。
那點昏黃的光暈,固執地圈定著床鋪和矮幾的一小片範圍,仿佛在無邊無際的寒冷與黑暗中,勉強維持著一座孤島的輪廓。
陳七童蜷縮在孤島的中心,薄被裹著瘦小的身體,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寒意是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帶著忘川河底的淤泥氣和一種靈魂被撕裂後又粗糙縫合的隱痛,絲絲縷縷,纏繞不息。
禪房外,風似乎更緊了。它不再是嗚咽,而是變成了低沉的咆哮,卷過古寺的飛簷翹角,掠過枯死的槐樹枝椏,發出尖銳又沉悶的摩擦聲,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拍打著斑駁的窗欞。
窗戶紙早已破舊不堪,幾處破損的窟窿成了寒風的通道,發出“噗噗”的漏氣聲,將更深的冷意灌入這狹小的空間。
陳七童閉著眼,試圖將意識沉入那片由檀香勉強構築的、脆弱的寧靜裏。
但沒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沉悶的痛,像是被無形的石塊壓著。喉嚨裏幹澀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砂礫。
更折磨人的,是眉心那點嵌入骨髓的冰涼印記。它並非靜止,而是像一顆緩慢搏動的心髒,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釋放出一縷極淡、卻穿透力極強的寒意,順著顱骨蔓延,冰鎮著他混亂的思緒,也提醒著他那場並非噩夢的逃亡。
爺爺胸口的暗紅……瞎婆無聲倒下的身影……紙馬在彼岸花叢邊化作飛灰時最後的凝望……還有那根白骨手指上,冰冷刺目的“篾玉”二字……這些畫麵如同破碎的琉璃,在他緊閉的眼瞼後瘋狂旋轉、碰撞、閃爍,每一次閃現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心悸和窒息般的愧疚。
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眼眶的酸澀和臉頰上緊繃的淚痕。他隻能更深地蜷縮起來,將臉埋進帶著黴味和汗漬的粗布枕頭,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藏起來,藏進一個沒有傷痛、沒有失去、也沒有冰冷印記的世界。
“篤……篤篤……”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叩擊聲,穿透了風聲,在門板上響起。聲音很有規律,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耐心。
陳七童的身體猛地一僵,埋在枕頭裏的臉瞬間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是瘸叔。
他不想動,不想麵對。
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髒,越收越緊。他害死了爺爺和瞎婆,害得瘸叔失去了至交,還要拖著一條瘸腿,照顧他這個累贅和角落裏那個不知何時會徹底熄滅的“殘燭”。他有什麽資格再讓瘸叔費心?
叩門聲停頓了片刻,像是在等待回應。然後,“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比昨夜更濃重的寒氣瞬間湧入,混合著一股更強烈的、屬於泥土、枯草、深秋寒露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那是瘸叔身上永遠洗不掉的、屬於背屍人的獨特印記。
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口,幾乎完全擋住了外麵灰蒙蒙的天光。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沾著新鮮泥點的粗布褂子,褲腳被露水打濕了一片深色。那條微瘸的腿支撐著他,帶來一種沉默而堅韌的穩定感。
他沒有立刻進來,隻是站在門口,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昏暗的禪房,最終落在床上那團微微顫抖的隆起上。
陰影籠罩著他的臉,看不清表情,隻有那雙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一種沉靜、疲憊卻又異常銳利的光芒,像兩口深潭,能映照出人心底的惶恐。
沒有言語。瘸叔隻是沉默地走進來,反手輕輕掩上門,將大部分呼嘯的風聲隔絕在外。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帶著輕微的拖遝,一步步靠近床邊。
陳七童的身體繃得更緊了,像一張拉滿的弓。他甚至能感覺到瘸叔身上帶來的那股混合著寒露與泥土的冷氣,以及那股揮之不去的、屬於死亡邊緣的特殊氣息。他死死閉著眼,屏住呼吸,仿佛這樣就能消失。
一隻粗糙、冰冷、布滿厚繭和深刻裂口的大手,再次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觸感比昨夜更冷,像一塊剛從深井裏撈出的石頭。那粗糙的指腹帶著一種探查的力度,仔細地感受著他額頭的溫度,以及眉心印記那異常的冰涼。
手指的移動很慢,很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七童能感覺到那指腹掠過自己眼角的淚痕,微微停頓了一下。
“燒退了。” 瘸叔的聲音響起,沙啞低沉,依舊沒什麽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神魂不穩,寒氣入骨。死不了。”
簡單的幾個字,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七童心中激起一圈微瀾。死不了……是啊,爺爺和瞎婆用命換來的,怎麽能輕易死掉?可活著,又意味著什麽?無盡的愧疚和這刺骨的寒冷嗎?
那隻大手移開了。
瘸叔沒有停留,轉身走向禪房中央那張唯一的、布滿刀痕和汙漬的木桌。七童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從一個布包裏取出了什麽東西。然後,是陶碗碰撞的輕響,以及液體傾倒的聲音。
一股濃鬱苦澀的藥味,瞬間蓋過了禪房裏原本的檀香和黴味,霸道地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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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 瘸叔的聲音不容置疑。
陳七童的身體抖了一下。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從蜷縮的狀態中舒展開。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牽扯著全身酸痛的筋骨和胸口沉悶的滯澀。
他撐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大口地喘息著,冷汗瞬間又冒了出來,浸濕了單薄的裏衣。視線有些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強看清。
瘸叔背對著他,正將一隻粗陶碗放在桌上。碗裏盛著大半碗濃黑如墨、散發著強烈苦澀氣息的藥汁。桌麵上,還放著一個同樣粗糙的粗麵餅子,幹硬,沒有任何熱氣。
“喝了。” 瘸叔轉過身,指著藥碗,言簡意賅。他的目光掃過七童蒼白如紙、布滿淚痕和幹涸血漬的臉,又掠過他瘦得幾乎脫形、裹在單薄衣物裏瑟瑟發抖的肩膀,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難以捕捉的東西,但很快又歸於沉寂的疲憊。“吃了。”
沒有多餘的安慰,沒有解釋藥是什麽,餅子從何而來。隻有命令,如同他背屍時對待一具需要處理的遺體,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務實。
陳七童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碗濃黑的藥汁,仿佛那是一碗能要了他命的毒藥。他的胃裏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攪動著,翻江倒海,讓他幾乎要吐出來。那刺鼻的苦澀味直往他鼻子裏鑽,他的眉頭緊緊皺起,滿臉都是痛苦和抗拒。
他張開嘴巴,嘴唇因為幹裂而微微顫抖著,喉嚨裏發出一陣嘶啞的氣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他艱難地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仿佛也被那苦澀的藥味給吞噬了,隻剩下一句模糊不清的“叔……我……”
他原本想說“我吃不下”,想說“我難受”,想說自己實在無法忍受這碗藥汁的味道。然而,當他的目光與瘸叔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交匯時,所有的話語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堵住了,卡在了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那雙眼睛,宛如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而又空洞,卻似乎在默默地向他訴說著一個殘酷的事實:人隻要活著,就必須要吃喝,這是無法逃避的生存法則,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仿佛風中的落葉一般,搖搖欲墜。那隻原本應該穩健有力的手,此刻卻如同被寒霜侵蝕過一般,變得異常冰涼,甚至連握住一隻粗陶碗都顯得有些吃力。
這隻粗陶碗,碗壁滾燙,顯然裏麵的藥汁是剛剛熬製好的,還散發著嫋嫋熱氣。他緊咬著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讓那隻顫抖的手端穩了這碗藥。
然而,當他的鼻尖湊近碗口時,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苦澀氣味如同一股洶湧的洪流般直衝他的鼻腔,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的胃裏翻江倒海,一陣陣地抽搐著,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進去。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縮,他必須喝下這碗藥。於是,他緊閉雙眼,屏住呼吸,如同一個即將赴死的人一般,毅然決然地將碗口猛地湊到嘴邊,然後毫不猶豫地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滾燙!苦澀!如同燒紅的鐵水混合著黃連汁,順著喉嚨一路灼燒下去!劇烈的刺激讓他瞬間嗆咳起來,黑褐色的藥汁順著嘴角溢出,滴落在胸前單薄的衣襟上,留下深色的汙漬。
他咳得撕心裂肺,身體劇烈地顫抖,眼淚再次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混合著嘴角的藥汁,狼狽不堪。
瘸叔隻是沉默地看著,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巒,沒有上前攙扶,也沒有出言責備。直到七童的咳嗽漸漸平息,隻剩下虛弱的喘息,他才將那塊幹硬的粗麵餅子往前推了推。
七童喘息著,抹了一把嘴角的藥漬和淚水,看著那塊冷硬的餅子。胃裏因為藥汁的刺激還在翻攪,沒有任何食欲。但他沒有猶豫,伸手抓起餅子,用盡力氣狠狠地咬了一口。餅子很硬,很糙,刮得嗓子生疼。
他機械地咀嚼著,如同吞咽砂石,強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往下咽。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咽自己的痛苦和無力。
他低著頭,不敢去看瘸叔的眼睛。眼角餘光瞥見瘸叔那雙沾滿泥汙的、開裂的粗布鞋,以及微微彎曲支撐著身體的瘸腿。心中那沉甸甸的愧疚,因為這無聲的照顧和自身的狼狽,變得更加沉重,幾乎要將他壓垮。
吃完了最後一口幹硬的餅子,喉嚨裏火辣辣地疼。七童垂著頭,雙手無力地擱在膝上,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瘸叔沒有立刻說話。
他走到角落,那裏放著一個半人高的粗陶水甕。他拿起掛在甕沿的破舊木瓢,舀了半瓢冰冷的清水,走回桌邊,放在七童麵前。然後,他拖過一條同樣破舊的長凳,在七童的床鋪對麵坐了下來。木凳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
禪房裏陷入了另一種沉默。隻有七童壓抑的喘息聲,以及窗外風掠過破損窗紙發出的“噗噗”漏氣聲。
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藥味、餅子的粗糲氣息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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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瘸叔粗糙的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擊了一下,發出沉悶的“篤”聲。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七童低垂的頭頂。
“你爺,” 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裏磨出來,“他走之前,有話。”
陳七童的身體猛地一震!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他倏地抬起頭,原本空洞絕望的眼眸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死死地盯住瘸叔!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衝破喉嚨!爺爺……爺爺最後的話?!
瘸叔的目光深沉如古井,映著七童瞬間激動又脆弱的臉龐。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活著。”
“手藝,別丟。”
“篾片……紮緊。”
六個字。沙啞,沉重,帶著一種臨終托付的千斤重量,清晰地砸在七童的心上。
活著……手藝別丟……篾片紮緊……
爺爺最後的話!不是責備,不是怨恨,是讓他活下去,是讓他別丟了陳家的紙紮手藝,是讓他……篾片紮緊?
七童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絕望和悲傷,裏麵混雜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被托付的沉重感和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茫然動力。爺爺在生命的最後,念念不忘的,還是他的手藝,還是他這個不孝的孫子……
“篾片……紮緊?” 七童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不解。這不像爺爺平時教他時說的“篾要削勻”、“骨要紮正”那樣具體。這更像是一種……叮囑?一種象征?
瘸叔沒有解釋。
他隻是深深地看著七童,仿佛要將這六個字刻進少年的骨頭裏。然後,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帶來無形的壓迫感。他走到禪房另一側,那裏靠牆堆放著一些雜物,彎下腰從一堆破舊的麻袋和草席下,拖出了一個長長的、用油布包裹著的物件。
油布解開,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那是幾捆處理好的、青黃相間的竹篾片!篾片被刮削得光滑均勻,散發著竹材特有的、微帶苦澀的清香。旁邊,還有一疊顏色各異、質地不同的紙張——粗糙的黃裱紙、柔韌的桑皮紙、甚至還有一小疊難得一見的、帶著暗紋的彩紙。最後,是一小罐凝固的、如同琥珀色的漿糊。
這些都是爺爺紙紮鋪子裏的東西!是爺爺吃飯的家夥!
瘸叔將這些物件,一樣一樣,沉默地放在了七童的床邊。竹篾的清香瞬間衝淡了藥味和黴味,帶來一種久違的、屬於“家”的、屬於爺爺的氣息。
“你爺留下的。” 瘸叔的聲音依舊低沉,“他說,童子不點睛,但手藝……是根。根紮緊了,命……才穩。”
他指了指那幾捆篾片:“從劈竹開始。削勻。紮架。” 他的目光掃過七童瘦骨嶙峋、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手不穩,心就不穩。心不穩,魂……就飄。”
沒有多餘的話,沒有鼓勵,也沒有安慰。就像他命令七童喝藥吃餅一樣,這是下一個命令。
說完,瘸叔不再看七童,轉身走向門口。他拉開門,深秋凜冽的寒風再次灌入,吹得桌上的油燈火苗瘋狂搖曳。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灰暗天光裏,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輕微的拖遝聲,漸漸遠去。
禪房裏,隻剩下陳七童一人。
他呆呆地看著床邊那幾捆散發著清香的篾片,那疊熟悉的紙張,那罐琥珀色的漿糊。爺爺最後的話——“活著。手藝,別丟。篾片……紮緊。”——如同洪鍾大呂,一遍遍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回響。
活著……怎麽活?
手藝別丟……他還能紮嗎?他指尖沾過童子血,點過紙馬睛,引來過陰差……
篾片紮緊……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巨大的茫然和一種被無形力量推著走的惶恐,取代了剛才的激動。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顫抖著,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最上麵那根青黃色的篾片。
冰涼。光滑。帶著竹子的韌性和一絲微弱的生命力。
就在指尖接觸到篾片的刹那!
眉心處那點冰涼的印記,毫無征兆地猛地一跳!一股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都要冰冷的寒意,如同細微的冰針,瞬間刺入他的腦海!
轟——!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模糊!
不再是昏暗的禪房!不再是青燈如豆!
翻滾!粘稠!冰冷刺骨!墨色的河水帶著無數亡魂的哀嚎與淤泥的腐朽氣息,瞬間將他淹沒!巨大的水壓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仿佛要將他的骨頭碾碎!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鐵箍,死死扼住他的喉嚨!
他看到了!
就在那墨色水流的深處!
一點極其微弱、極其黯淡、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吞噬的……猩紅光芒!
那光芒是如此的熟悉!帶著無盡的悲愴、燃燒後的餘燼和一種穿透了生死界限的、執拗的……守護意念!
馬兒!
是紙馬殘魂的那一點猩紅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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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忘川河底?!它沒有被彼岸花的氣息徹底湮滅?!它還在?!它竟然……沉入了這恐怖的忘川河?!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悲慟和揪心瞬間攫住了七童的心髒!他想呼喊,冰冷的河水卻灌滿了他的口鼻!他想伸手,身體卻被無形的重壓禁錮!
就在這時,那點微弱的猩紅光芒,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存在,極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如同風中殘燭最後的、拚盡全力的搖曳!一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卻飽含著無盡依戀、不舍與訣別的意念,如同細絲,穿透了冰冷的河水,艱難地傳遞過來:
“唏……律律……”
那意念微弱得如同歎息,卻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紮進了七童的靈魂深處!
“馬兒——!!!”
七童的靈魂發出無聲的、撕裂般的呐喊!
噗通!
一聲悶響,將他從冰冷窒息的幻境中猛地拉回現實!
他依舊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手指還僵硬地停留在那根青黃色的篾片上。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脊背洶湧而下,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帶來刺骨的冰涼。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離水的魚,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止,幾乎要炸裂開來!
剛才……那是幻覺?還是……真實的感應?
他低頭,發現自己因為剛才的劇烈反應,身體失控地向後仰倒,手肘重重地撞在了身後的土牆上,發出那聲悶響。而那隻觸碰過篾片的手,此刻正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指尖冰涼,如同剛從冰水裏撈出來。
眉心印記處,那冰涼的搏動感還未完全平息,殘留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
紙馬的殘魂……還在忘川河底?它在承受著什麽?那最後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嘶鳴,是告別?還是……求救?
巨大的悲傷和一種更深沉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爺爺的托付言猶在耳,可僅僅是觸碰一下篾片,就引來了如此恐怖的心神衝擊和幻象……他還能拿起這門手藝嗎?
他茫然地抬起頭,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昏暗的禪房。
角落裏,阿陰依舊無聲無息地躺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青燈的火苗在寒風的餘威中搖曳不定,將牆壁上自己那瘦小、顫抖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掠過自己擱在膝上的另一隻手的手腕。
那裏,貼著皮膚,是那枚溫潤的灰白玉佩。
在搖曳昏黃的燈光下,在經曆了剛才那番心神劇震之後,那枚一直沉寂的玉佩,此刻竟然……散發出一層極其極其微弱、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溫潤光暈!
那光暈很淡,如同冬日呼出的一口白氣,若有若無。但它真實地存在著,籠罩著玉佩本身,甚至……似乎極其微弱地,向著躺在角落陰影裏的阿陰……彌散過去一絲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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