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殘焰照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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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瘸叔那句沉甸甸的燈在,命在。手……別停。如同冬日裏一塊浸透了寒氣的生鐵,重重地砸在陳七童那早已混沌不堪的意識上,在模糊的思緒中激起一陣沉悶的回響,隨即又被更加深重的疲憊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所吞噬。
    他像一具被抽空力氣的木偶,癱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背脊緊緊抵著同樣冰冷的木床沿,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勉強支撐住這具隨時都可能分崩離析的軀體。
    篾刀掉落時發出的聲似乎仍在耳膜深處震顫,與那單調刺耳的刮削聲交織在一起,在他昏沉的大腦中形成永無止境的回響。
    汗水早已流盡,濕透的僧衣緊貼在皮膚上,如同裹了一層鏽跡斑斑的鐵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努力想要抬起沉重的眼皮,去看矮幾上那盞心燈——那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那抹白金色的微光是他全部的寄托。然而眼皮卻像是被焊死了一般,每一次掙紮都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
    模糊的視野中隻有一片昏黃的光暈在晃動,那是瘸叔點燃的油燈散發出的光芒,帶著濃重嗆人的油煙味,將心燈那純淨而微弱的氣息完全壓製。他隻能依靠眉心印記深處那一絲極其微弱、卻與燈焰緊密相連的悸動,去感知它的存在——它還在跳動,頑強地跳動著,就像一個不肯向命運低頭的倔強靈魂。
    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發出痛苦的哀鳴。左手指尖和右手虎口被篾片毛刺劃破的地方,傳來細密連綿的刺痛,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反複紮刺。手臂的肌肉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隻剩下深重的酸脹和麻木,就像裏麵灌滿了凝固的鉛塊。
    更深處,是強行催動神魂、點燃心燈後留下的巨大空洞和撕裂感,如同靈魂被粗暴地撕開了一道口子,冰冷的忘川河水正從這道傷口絲絲縷縷地滲入,帶來骨髓深處的陰寒。他太累了,累得連對幽冥窺伺的恐懼都無力感受。意識如同風中搖曳的殘燭,在徹底熄滅的邊緣苦苦掙紮。
    然而,就在他即將墜入無意識深淵的刹那,眉心那點冰冷的印記突然劇烈地悸動起來!這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被強行的尖銳警示!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股極其陰冷、帶著濃鬱腐朽水汽的氣息,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悄無聲息地順著門縫、窗隙,陰險地滲透進來!
    這氣息如此熟悉,如此刻骨銘心——忘川河水的味道!它比深秋最刺骨的寒風還要冰冷,帶著一種能夠消融生機、侵蝕魂魄的惡毒力量!
    嗚......嗚......陳七童幹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絕望的嗚咽。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是它們!它們又來了!那些來自忘川彼岸的陰寒之物,果然被心燈微弱卻純淨的光明氣息吸引來了!
    慧明師傅臨終前的警告如同驚雷般在他混沌的意識中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的重量:護燈!護命!可他現在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全身的經脈都被陰寒之氣凍結,隻能眼睜睜看著死亡的陰影逼近!絕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就在死亡即將降臨的最後一刻!
    矮幾上,那簇米粒大小的白金色心燈火焰,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它不再是之前那種虛弱而執拗的搖曳,而是爆發出一種近乎的、決絕的熾亮!微小的火苗瞬間膨脹了一圈,核心的白金色光芒變得無比刺目、純粹,仿佛濃縮了世間一切對抗陰寒的光明意誌,又像是被逼入絕境的戰士發出的最後怒吼!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震顫在禪房內響起!這不是普通的聲音,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波動,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共鳴!
    一圈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薄如蟬翼的白金色光暈,以燈焰為中心,如同水波般驟然擴散開來!這光暈看似微弱,卻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
    光暈掃過之處,那正絲絲縷縷滲透進來的忘川陰寒氣息,如同遭遇了烈日的殘雪,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聲,瞬間被蒸發、淨化!禪房內那令人窒息的陰冷和腐朽感,竟被這微弱的光暈強行逼退了尺許!那些無形的陰寒之物發出無聲的哀嚎,倉皇後退!
    陳七童眉心那冰冷的悸動也隨之猛地一緩,那股幾乎要將他魂魄凍結的陰寒被暫時阻隔在外。就像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混沌的意識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暖意和的信號而獲得了一絲喘息。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沉重的眼皮,仿佛這個簡單的動作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模糊的視線中,那盞素麵陶燈碗裏的火苗,正緩緩收斂著剛才那瞬間的爆發,重新變回米粒大小,但跳動的節奏明顯比之前更加沉穩、有力。白金色的光芒,在昏黃的油燈光暈下,顯得如此神聖而......倔強。就像一位傷痕累累的戰士,雖然精疲力盡,卻依然堅守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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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在保護他?用這微弱的力量?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合著劫後餘生的戰栗,湧上陳七童幹涸的心田。這暖流如此微弱,卻奇跡般地稍稍驅散了他靈魂深處的寒冷和絕望。他從未想過,這盞看似普通的心燈,竟會在生死關頭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
    他死死地盯著那簇火苗,用盡所有殘存的意念去著它,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力量也傳遞給它一絲。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敬畏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羈絆。在這一刻,這盞燈不再隻是一件法器,而是一個與他並肩作戰的戰友。
    然而,身體的極限終究無法靠意誌完全跨越。那股暖意隻維持了短短一瞬,巨大的疲憊和傷痛便如潮水般再次洶湧反撲。意識再次不可抗拒地滑向黑暗,就像墜入無底的深淵。
    隻是在徹底沉淪前,他模糊的視線下意識地、本能地飄向了禪房最深的角落——阿陰躺著的床鋪。這是最後的牽掛,最後的執念。
    昏暗中,阿陰那矮小的、毫無生氣的輪廓依舊沉寂。但在心燈那爆發後尚未完全平息的、更加凝實的白金色微光映照下,陳七童似乎......真的看到了什麽!
    那不再是之前的錯覺!
    阿陰那張灰敗如紙、死氣沉沉的臉上,在燈焰光芒拂過的瞬間,那層令人絕望的死灰色......似乎真的極其極其微弱地......褪去了一絲?
    就像是蒙塵的古玉被極其輕柔地擦拭了一角,露出了底下一點極其微弱的、屬於活物的......溫潤感?雖然依舊蒼白,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是徹底的、令人心悸的屍僵灰敗。這種變化微乎其微,幾乎難以察覺,但對陳七童來說,卻如同黑夜中的一線曙光。
    更讓陳七童心神劇震的是,阿陰那雙一直空洞無神、如同蒙著厚厚白翳的眼睛,在燈焰光芒掃過的刹那,那渾濁的眼珠深處,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閃過了一星點難以言喻的光?
    不是反射的燈光,而是一種......仿佛從靈魂最深處、被強行喚醒的、掙紮著想要透出黑暗的......極其微弱的生命漣漪!這光芒轉瞬即逝,卻讓陳七童瀕臨崩潰的精神為之一振。在這一刻,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心燈的光芒確實對阿陰產生了某種神奇的影響!
    這變化微妙到了極致,若非心燈方才那刹那間的爆發釋放出更為熾烈的光明,若非陳七童此刻正處於一種神魂極度虛弱後對異常敏銳的特殊狀態,他絕對無法捕捉到這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異樣。那微弱的變化,就像是黑暗中最輕的羽毛飄落,又似最細的蛛絲顫動,稍縱即逝。
    阿陰......他......?
    這個模糊的念頭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在陳七童即將沉沒的意識裏激起一絲微瀾。那漣漪雖小,卻在混沌中劃出了一道清晰的痕跡。然而,這點微瀾還未來得及擴散成更大的波紋,無邊的黑暗便如同貪婪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徹底吞噬了他殘存的意識。
    他身體一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提線木偶,頭無力地歪向一邊,靠著斑駁的床沿,陷入了深沉的、近乎死亡的昏睡。他的呼吸變得極其微弱,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整個人仿佛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
    在無盡的黑暗中,意識仿佛失去了重量,如同一片羽毛般在虛無中飄蕩。這裏沒有一絲光亮,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有那刺骨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影隨形。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深埋在忘川河底最深處的淤泥裏,被千萬年的怨氣所侵蝕,被無數亡魂的哀嚎所纏繞。每一刻都像是在忍受著無盡的折磨,無法逃脫。
    然而,就在這片黑暗的深淵中,爺爺陳三更那佝僂的身影卻突然浮現出來。他的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透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決絕。他那幹枯的手臂在這一刻竟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他推開!
    隨著爺爺的動作,一股刺目的血色如決堤的洪水般噴湧而出,瞬間染紅了整個世界!那血色如此鮮豔,如此濃烈,仿佛是無數生命的鮮血匯聚而成。
    跑!七童!跑啊——! 爺爺的嘶吼聲在這血色的世界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血沫噴濺而出,直刺他的耳膜。那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恐懼,仿佛是爺爺用最後的力量在警告他,讓他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緊接著,是瞎婆那張枯槁如樹皮的臉,在黑暗中詭異地浮現,空洞的眼窩明明沒有眼球,卻讓人感覺在死死地著他,幹癟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蠕動的皺紋間似乎在訴說著最惡毒的詛咒,又像是在發出最絕望的警示!
    紙馬殘魂那淒厲的嘶鳴再次響徹腦海!燃燒著幽綠火焰的骨架在黑暗中瘋狂奔馳,馬蹄踏碎虛空,帶著積攢了數百年的怨毒和不甘,朝他猛撲而來!眉心印記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穿,劇痛伴隨著忘川河水的冰冷腥臭,將他死死纏繞、拖拽,要將他拉入永恒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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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陳七童在夢魘中無聲地嘶喊,身體在冰冷的地麵上劇烈地抽搐起來!冷汗如泉湧般瞬間浸透僧衣,額頭上青筋暴起如同蠕動的蚯蚓,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甚至滲出了血絲。
    就在這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溫暖的力量,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藤蔓,帶著生命的柔韌和溫暖,輕輕拂過他混亂狂暴的意識邊緣。那觸感如此輕柔,卻又如此堅定,在絕望的深淵中投下一線生機。
    是那盞燈!
    即使在深沉的噩夢之中,眉心印記與心燈之間那奇異的聯係並未完全斷絕!那簇微小的白金色火焰,仿佛感應到了他靈魂的劇烈動蕩和即將被噩夢吞噬的危險,再次頑強地跳動起來!雖然光芒微弱得幾乎看不見,卻始終不肯熄滅。
    一股純淨、溫暖、帶著安撫意味的力量,如同深山中最清澈的涓涓細流,順著那無形的精神聯係,艱難地滲透進他狂暴的夢魘之中。這股力量雖然微弱,卻蘊含著最純粹的守護意誌。
    這股力量太微弱了,如同螢火之於黑夜,根本無法驅散整個噩夢的陰霾。但它卻像一根堅韌的絲線,在陳七童即將徹底沉淪、被噩夢撕裂吞噬的瞬間,死死地纏住了他意識的核心,在無盡的黑暗中為他提供了一個可以攀附的支點,一點微弱
    那神秘而強大的之力,雖然無法完全驅散爺爺留下的血色陰影、瞎婆婆施加的惡毒詛咒以及紙馬中寄宿的怨魂,卻如同一層堅韌而透明的光之屏障,牢牢守護著陳七童意識深處那點搖搖欲墜的清明之光。正是這微弱卻頑強的守護,讓他在噩夢的狂潮中始終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沒有完全沉淪於那無盡的黑暗深淵之中!
    在夢魘的瘋狂撕扯下,陳七童的靈魂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痛苦地翻滾掙紮。然而在那片混沌的黑暗裏,那點白金色的微光始終不曾熄滅,宛如一座永不倒塌的燈塔,在靈魂的風暴中為他指引著方向。這光芒雖然微弱,卻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成為他精神世界最後的支柱。
    嗬......嗬......沉重的喘息聲從陳七童的喉嚨深處擠出,那聲音如同破舊風箱發出的嘶鳴,充滿了痛苦與掙紮。他艱難地從夢魘的泥沼中掙脫出一部分意識,隨即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的身體本能地蜷縮成一團,就像一隻被拋上岸的蝦米,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冷汗如泉湧般從全身毛孔滲出,在地麵上匯聚成一灘冰冷的水窪,映照著昏黃的油燈光暈。
    當他終於能夠睜開雙眼時,視線卻模糊不清,隻能隱約辨認出眼前冰冷的地麵和那盞油燈跳動的光暈。身體的劇痛與神魂的空虛感如同兩條毒蛇,死死纏繞著他的每一根神經,貪婪地啃噬著他的生命力。在這極度的痛苦中,他拚命轉動眼球,急切地尋找著那簇給予他力量的白金色微光。
    在矮幾的角落裏,素麵陶燈碗中,那米粒大小的火焰仍在頑強地跳動。隻是經曆了方才夢魘中的守護之戰,它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幾分,跳動的節奏中也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但最令人震撼的是——它還在燃燒!這簇微弱的火苗,就像陳七童不屈的意誌一般,在黑暗中堅持著,閃耀著!
    陳七童死死地盯著那盞燈,眼神中混合著絕望與希望,就像一個即將溺亡的人死死盯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全身的傷痛,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神魂撕裂般的虛弱。他試圖挪動身體,想要離那盞燈更近一些,卻發現連抬起手臂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成了奢望。
    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地麵時,傷口傳來的尖銳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反而讓他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就在這短暫的清醒時刻,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窸窣聲,從房間最黑暗的角落裏傳來。
    這聲音讓陳七童的心髒猛地一顫!他艱難地、一寸一寸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目光投向阿陰所在的床鋪。在昏暗的光線下,阿陰那瘦小的身軀依舊如化石般靜止不動,仿佛亙古以來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然而陳七童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剛才那是什麽聲音?是錯覺嗎?還是......?
    他屏住呼吸,調動全身僅存的感知力,全神貫注地著、著。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逝,房間裏隻有油燈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和他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就在陳七童幾乎要確信那隻是自己的幻覺,緊繃的神經即將鬆懈下來時——那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他看得真真切切!
    是阿陰那隻放在身側的、如同枯枝般瘦骨嶙峋、膚色灰敗的手!那隻死氣沉沉的手,那幾根如同幹枯竹節般的手指,在昏暗中......極其緩慢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內蜷縮了一下!這個動作幅度微小到極致,與其說是主動的動作,不如說更像是......某種痙攣?或者是......沉睡中無意識的神經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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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陳七童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風吹動被褥造成的假象,也不是光影變化引起的錯覺!那隻灰敗的、如同屍體般的手,確確實實、真真切切地動了一下!
    一股難以形容的複雜感受如同電流般瞬間貫穿陳七童的全身——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微弱到幾乎不敢承認的希望!他忘記了身體的劇痛,忘記了神魂的虛弱,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鎖定在那隻手上!
    阿陰!他動了!他真的動了!這不是錯覺!是心燈!是剛才心燈的光芒!它......它真的對阿陰產生了效果?!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熊熊燃燒!他掙紮著,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坐直身體,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身體剛剛抬起幾寸,一陣天旋地轉的虛弱感便猛地襲來,眼前金星亂冒,喉嚨一甜,一股腥甜湧了上來!
    他猛地用青筋暴起的手掌死死捂住嘴,卻仍抑製不住地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整個胸腔都在劇烈震顫,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再次失去支撐,像斷了線的木偶般軟倒下去,後腰重重地撞在堅硬冰冷的鐵製床沿上,發出的一聲悶響。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動靜瞬間驚醒了如同千年磐石般紋絲不動守在門邊的瘸叔。
    瘸叔那雙原本緊閉的、如同萬年寒潭般深不見底的眼睛倏然睜開!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如同兩道穿透黑暗的冰冷探照燈,以驚人的速度掃視過整個昏暗禪房的每個角落,最後精準地鎖定在蜷縮在地上、咳得幾乎要背過氣去的陳七童身上,以及......那張矮幾上那盞原本就搖搖欲墜、此刻光芒似乎又微弱了一分的心燈。
    他高大魁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站起,如同移動的黑色山影,幾個箭步就跨到了陳七童身邊。沒有多餘的詢問,也沒有絲毫的安慰。一隻布滿老繭、粗糙冰冷、帶著濃重泥土和血腥氣息的大手,如同鐵匠鋪裏燒紅的鐵鉗般猛地抓住了陳七童細瘦得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驚人,捏得陳七童腕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聲,卻也奇跡般地瞬間止住了他劇烈的咳嗽。他被迫抬起頭,對上瘸叔那雙深不見底、銳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眼睛。
    瘸叔的目光如同冰冷的x光,一寸寸審視著他蒼白如紙、布滿冷汗和痛苦神情的臉,又掃過他嘴角殘留的一絲觸目驚心的猩紅那是劇烈咳嗽震傷了本就千瘡百孔的髒腑),最後落在他眉心那塊被冷汗完全浸濕、已經開始鬆動的藥布上。
    那藥布下,那個詭異的印記正散發著陰冷的悸動,似乎因為剛才的噩夢和劇烈的情緒波動而變得異常活躍。
    找死?瘸叔的聲音沙啞低沉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慍怒。那慍怒並非針對陳七童的,而是針對他這種不顧油盡燈枯的身體狀況、妄動心神的愚蠢行為。
    在瘸叔看來,此刻的陳七童,每一次不必要的情緒波動,都是在加速消耗那盞本就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墜的心燈!
    陳七童被瘸叔冰冷刺骨的目光和手腕上鑽心的劇痛完全震懾住,一時語塞。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那強烈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混合著震驚和急切的複雜情緒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他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風箱般費力,目光卻急切地再次投向阿陰的床鋪,試圖用眼神向瘸叔傳達他剛才那個驚人的發現。
    瘸叔順著他的目光緩緩轉頭看去。
    在昏黃搖曳的油燈光下,阿陰依舊如同屍體般無聲無息地躺著,灰敗如死灰的臉,枯槁得如同幹屍的身軀,那隻手也恢複了之前的死寂狀態,仿佛剛才那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的蜷縮動作從未真實存在過。
    瘸叔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他銳利如刀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阿陰身上來回掃視。他確實看到了阿陰臉上那極其微弱的、被心燈光芒拂過後的柔和感這變化同樣細微到幾乎難以辨認,但終究沒能逃過瘸叔毒辣的眼睛),也注意到了他灰敗皮膚下似乎比之前更......了那麽一絲?不再是那種徹底的、令人絕望的幹枯死寂。
    但他始終沒有看到陳七童所描述的、那個所謂的手指動作。或者說,在他此刻的判斷裏,那點微弱到極致的柔和感,還遠遠不足以支撐這種需要消耗大量生機的現象發生。他更傾向於認為那是陳七童因為神魂受損、極度虛弱而產生的幻覺,或者是心燈光芒在特定角度下造成的光影欺騙。
    瘸叔的目光重新落回陳七童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殘酷的嚴厲:管好你自己!他鬆開鉗製陳七童手腕的手,動作看似粗暴,卻在鬆開的瞬間,枯瘦如柴的手指以驚人的速度拂過陳七童的腕脈和頸側,精準地感受著他微弱紊亂得如同亂麻的脈象和體內糟糕到極點的狀況。
    燈若滅,萬事休。瘸叔的聲音冰冷如鐵,一字一頓地再次強調著這個殘酷得令人窒息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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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多看阿陰一眼,徑直走到那張斑駁的木桌邊,拿起一個粗糲的陶碗,從一個散發著濃重草藥味的陳舊陶罐裏,倒出小半碗黑乎乎、氣味刺鼻得讓人作嘔的藥汁。那藥味苦澀腥辣得令人發指,光是聞著就讓人舌根發麻、胃部抽搐。
    他艱難地撐起虛弱無力的身體,顫抖著伸出布滿傷痕的雙手,接過那隻沉甸甸的藥碗。濃烈刺鼻的藥味撲麵而來,那氣味像是腐爛的草藥混合著某種動物的腥臭,又夾雜著刺鼻的硫磺味,直衝得他頭暈目眩。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緊緊閉上眼睛,仿佛即將飲下的不是藥汁,而是致命的毒藥。在短暫的猶豫後,他猛地將碗沿湊到嘴邊,仰頭一飲而盡!
    嘔——!難以形容的苦澀瞬間在口腔中炸開,那味道像是腐爛的魚膽混合著燒焦的黃連,辛辣中帶著令人作嘔的土腥氣,還夾雜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腐敗味道。藥液順著喉嚨滑入胃中,立即引爆了他本就翻騰的腸胃!他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幹嘔起來,眼淚和鼻涕不受控製地湧出,整個人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瘸叔站在一旁,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變化,那雙渾濁的眼睛裏也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他靜靜地等待著,直到陳七童嘔得隻剩下無力的喘息,才用沙啞的聲音冷冷地補充道:固魂草,背屍人壓箱底的寶貝。再吐出來,就等著去見閻王吧。
    固...固魂草?陳七童在劇烈的痛苦中模糊地捕捉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就在此時,一股極其霸道的熱力突然從腹部炸開,同時伴隨著深入骨髓的陰寒刺痛感。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在他體內同時點燃了一團烈火和倒進一桶冰水,兩種極端的力量在他虛弱的髒腑經絡間瘋狂衝撞、撕扯,仿佛要將他的身體從內部生生撕裂!
    劇痛!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這痛苦比他曾經經曆過的任何傷痛都要強烈百倍!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這霸道的藥力絞碎了!他蜷縮在地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喉嚨裏發出的抽氣聲,那聲音如同瀕死之人的最後喘息。他的臉色在瞬間由蒼白轉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就在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這藥力撕裂、即將再次昏死過去時,眉心處那點冰冷的印記突然劇烈跳動!一股微弱卻精純的白金光芒,如同受到刺激般,從心燈火焰中自主分出極其細微的一縷。這縷光芒順著無形的聯係,瞬間注入他混亂狂暴的識海,如同一根定海神針,帶著安撫和淨化的力量。
    雖然這光芒無法平息那霸道的藥力衝撞,卻奇跡般地護住了他意識的核心,讓他在這種非人的痛苦中,竟然保持住了最後一絲清醒!與此同時,他體內那兩股瘋狂衝撞的力量——霸道的藥力和忘川的陰寒之氣,似乎也被這突然介入的白金光芒所吸引、所調和。雖然痛苦依舊劇烈,但那撕心裂肺的絞殺感,似乎極其微弱地緩和了一絲。就好像那白金光芒成了某種潤滑劑,讓這兩股水火不容的力量的衝突,不再那麽純粹地毀滅一切,而是帶上了一絲淬煉的意味。
    這過程雖然極其短暫,痛苦並未消失,但性質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陳七童依舊在劇痛中抽搐翻滾,汗水、淚水、甚至因為劇痛而滲出的血絲混合在一起,糊滿了他的臉。但他死死咬著牙,牙齦再次滲出血來,眼中卻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光芒!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心燈在幫他!在護著他!這碗霸道的藥...或許...真的能救他的命?!
    瘸叔始終冷眼旁觀著陳七童的痛苦掙紮。當他看到這個少年在如此劇烈的藥力衝擊下,雖然痛苦萬分,卻始終沒有徹底昏厥,眼中反而爆發出一種近乎實質化的求生意誌時,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裏,再次掠過一絲極其複雜、難以解讀的光芒。那光芒中似乎包含著驚訝、讚許,還有某種深藏已久的期待。
    當陳七童那具瘦弱的身軀終於停止了劇烈的抽搐,隻剩下肌肉無意識的細微顫抖和如同破舊風箱般粗重艱難的喘息時,一直冷眼旁觀的瘸叔這才緩緩屈膝蹲下。他那雙布滿歲月刻痕和老繭的大手,以一種出人意料的輕柔動作,輕輕覆在了少年那被冷汗完全浸透的額頭上。
    瘸叔枯瘦如柴的手指帶著與其粗獷外表截然相反的精準力道,先後按在陳七童的後心要穴和丹田位置。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年體內那股狂暴的藥力雖然仍在肆虐,卻已經開始緩慢地沉澱融合。更令他暗自點頭的是,那原本瀕臨潰散的神魂波動,此刻竟被強行穩固住了一絲微弱的聯係。
    骨頭沒斷,魂沒散。瘸叔沙啞的聲音依舊冰冷刺骨,但話語中原本純粹的斥責意味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客觀的事實陳述。他收回探查的手掌,高大的身軀重新站直,投下的陰影再次將癱軟如泥的陳七童完全籠罩。
    想護燈,瘸叔銳利的目光掃過那盞心燈——它的光芒似乎比先前又凝實了極其細微的一絲,最終落回陳七童那張布滿血汙和汗水的臉上。他每個字都咬得極重,如同用冰冷的鑿子在石板上刻字,先護住你這身爛肉,和你那快散架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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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畢,瘸叔不再多看陳七童一眼,轉身邁著標誌性的蹣跚步伐,再次回到門邊站定。他如同一尊最忠誠的守夜石像,背對著禪房內那微弱的光明與濃重的黑暗,將全部的警覺都投向了門外那片未知的深淵。他腰間那把從不離身的短柄手叉子——那是背屍人常用的窄刃工具,此刻裹著破舊的布條,在昏暗中反射著油燈冰冷的光澤。
    禪房內,死寂重新降臨。陳七童像一具剛從水裏撈出來的破布娃娃般癱在地上,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伴隨著灼燒般的痛感和濃重的血腥味。固魂草藥力的餘威仍在經脈中橫衝直撞,帶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但在他眉心印記的最深處,那與心燈相連的神秘悸動,卻傳遞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仿佛經過方才那場非人的折磨和心燈的守護,那盞神秘燈火與他之間的聯係,被某種力量強行得更牢固了一些——雖然這個過程的代價,是他肉體的極度摧殘。
    他艱難地轉動充血的眼球,目光在矮幾上那簇頑強跳動的白金微焰,和角落深處阿陰那死寂卻又似乎暗藏玄機的床鋪之間,來回逡巡。
    那燈焰雖然微弱,卻一次次在絕境中守護著他的性命;
    阿陰雖然死寂,卻因燈焰的照耀而有了難以察覺的微妙變化;
    瘸叔沉默如亙古山嶽,用近乎殘酷的方式逼迫他在死亡邊緣求生;
    而他——陳七童,正在痛苦與恐懼的深淵裏,用血汗和意誌,一寸寸地掙紮求生。
    夜色依舊濃重如墨,漫長得仿佛永無止境。
    但隻要心燈不滅,
    性命,就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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