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冰火淬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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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固魂草那狂暴的藥力,此刻在陳七童脆弱的身體裏肆虐得愈發凶猛,就像兩股來自天地極端的毀滅之力在殊死搏鬥。
    熾熱的藥力如同噴發的火山岩漿,在他經脈中奔湧咆哮;而與之對抗的極地寒氣則似萬載玄冰,在血肉深處凝結蔓延。這兩股截然相反的能量每一次碰撞,都像是有無形的神魔在他體內交戰,震得他五髒移位、六腑翻騰,連魂魄都在痛苦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他癱倒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瘦弱的身軀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著,就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在做最後的掙紮。每一次痙攣都牽動全身的傷痛,逼得他從喉嚨深處擠出支離破碎的嗚咽。汗水早已流幹,現在從毛孔中滲出的,是帶著淡淡鐵鏽味的粘稠體液,這些冰冷的分泌物將單薄的僧衣完全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反而加劇了刺骨的寒意。
    最可怕的是眉心那道詭異的印記,在藥力的刺激下,它就像被投入滾油中的寒冰,劇烈地翻騰扭曲!一股比忘川寒氣更加陰毒、更加怨念深重的氣息從中噴湧而出,與體內肆虐的陰寒之力裏應外合,瘋狂撲向那簇新生的心燈火焰,妄圖將其徹底撲滅!
    呃啊——!陳七童突然像蝦米般弓起身子,脖頸上的青筋暴凸如虯結的老樹根。他十指死死摳抓著地麵,指甲在堅硬的石板上崩裂翻卷,留下幾道模糊的血痕。劇痛如滔天巨浪般將他徹底吞沒,意識在這痛苦的漩渦中瘋狂打轉,隨時都可能支離破碎。
    然而,就在這生死一線的絕境中!
    矮幾上那盞看似微弱的心燈,突然爆發出驚人的變化!
    那原本隻有米粒大小的白金色火焰,此刻如同被激怒的守護神靈,焰心先是急劇收縮,繼而轟然膨脹!白金光芒在瞬間變得無比純粹凝練,仿佛將整輪烈日都濃縮在了這方寸之間!一圈比先前更加清晰、更加凝實的白金漣漪,以燈碗為中心,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悍然向四周擴散開來!
    嗡——!
    當這道神聖的光波掃過陳七童痛苦抽搐的身體時,
    奇跡發生了!
    那股來自眉心印記的怨毒陰寒,在接觸到白金光芒的瞬間,就像撞上了一堵燃燒著聖火的壁壘,發出的灼燒聲。那陰寒氣息被強行遏製、淨化,甚至被逼得節節敗退,最終不甘地縮回了印記深處!
    與此同時,這純粹的白金光芒如同最溫柔的治愈之力,沿著無形的聯係,精準地注入陳七童混亂不堪的識海。它雖然無法消除固魂草藥力帶來的肉身痛苦,卻像一雙溫暖而有力的巨手,穩穩托住了他那在痛苦風暴中即將潰散的命魂核心。讓他那被撕扯得支離破碎的意識,奇跡般地重新凝聚,死死錨定在生與死的邊緣!
    嗬...嗬...陳七童劇烈喘息著,如同一個破舊的風箱。他的身體仍在藥力的折磨下痛苦翻滾,但那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那盞爆發出驚人力量的心燈,目光中混合著極度的痛苦與更深沉的感激。
    它在守護他!
    這看似微弱的光芒,正在以驚人的力量,對抗著來自體內外的雙重絕境!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澎湃地衝擊著他那早已瀕臨麻木的心靈堤壩。痛苦與感激,絕望與希望,這些原本水火不容的情感,在這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竟奇妙地交織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體驗。
    他不再徒勞地試圖對抗身體承受的劇烈痛苦,而是將殘存的全部意誌力,將求生的本能渴望,將內心深處湧動的感激之情與虔誠祈求,統統凝聚成一股純粹而強大的精神力量,義無反顧地投向那簇頑強燃燒的白金火焰!
    護住!一定要護住這盞燈!護住這最後的光明!這發自靈魂深處的無聲呐喊,似乎真的穿透了空間的阻隔,清晰地傳遞到了心燈所在。
    那跳動的火焰仿佛感應到了這份純粹而強烈的意念支撐,雖然光芒稍稍回落,不再如先前那般熾烈爆發,但跳動的節奏卻變得更加堅定、更加沉穩,就像一位戰士在激烈的戰鬥後調整呼吸,準備迎接下一輪更殘酷的考驗。那圈守護著他的白金漣漪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不再劇烈波動,而是凝實不散,如同一個堅韌無比的光之繭,將來自眉心印記最核心處的怨毒陰寒死死地擋在外麵,寸步不讓。
    藥力的狂暴衝撞依舊在持續,如同永不停歇的驚濤駭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陳七童的身體就像一艘隨時可能分崩離析的破舊小船,在這狂暴的藥力海洋中瘋狂顛簸。每一次被推上浪尖藥力熱流爆發),都帶來烈火焚身般的灼熱劇痛;每一次跌入穀底陰寒反噬),又陷入骨髓凍結的極致酷刑。冷汗或者說更像是冰汗)一層又一層地從毛孔中滲出,在地麵積聚成一小灘渾濁的水漬,散發著濃烈的藥味、刺鼻的汗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見證著這場慘烈的拉鋸戰。
    時間在這極致的痛苦中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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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經曆了多少個這樣的,那兩股在他體內瘋狂對衝的極端力量固魂草的霸烈藥性與忘川陰寒),在經曆了無數次慘烈的交鋒後,似乎終於......開始緩慢地沉澱、融合?就像兩條狂暴的遠古惡龍在曠日持久的撕咬搏殺中耗盡了全部力氣,最終以一種極其痛苦、極其別扭的方式,暫時達成了某種詭異的平衡狀態。
    劇痛的強度並未完全消失,但其性質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再是那種純粹毀滅性的撕裂絞殺,而是轉變成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頑固的......淬煉過程。就像鍛造師將燒得通紅的鐵塊反複投入冰水之中,每一次都伴隨著刺骨的劇痛和金屬結構的痛苦呻吟,但鐵塊本身,卻在這種極端的淬煉過程中,被強行擠壓、捶打,內部結構逐漸變得更加......致密堅固。
    陳七童身體的劇烈抽搐終於漸漸平複下來,隻剩下無法控製的、細微的神經性顫抖。他像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被榨幹了。他的意識狀態就像是被反複錘打後又浸入冰水的鐵塊,沉重、冰冷、布滿了肉眼看不見的細微裂痕,卻又異常地......清醒敏銳。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每一處傳來的、如同萬蟻啃噬般的酸痛和殘留的撕裂感,也能清晰地到神魂深處那種被強行擠壓、穩固後的......沉重質感。空虛感依舊存在,但那種隨時會徹底飄散的脆弱感,似乎被強行塞進了某種支撐物,變得......略微紮實了一些?
    他艱難地轉動布滿血絲的眼球,再次將視線投向矮幾上的心燈。那燈焰依舊隻有米粒般大小,白金光芒內斂而穩定。它似乎也耗盡了剛才爆發時積攢的全部力量,顯得疲憊不堪。但與燈焰相連的眉心印記深處,那一直翻騰不休的怨毒陰寒,此刻卻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寂狀態?並非完全消失,而是如同被強行鎮壓的遠古凶獸,暫時蟄伏在了黑暗深處。
    一種極其微弱、極其隱晦的......精神聯係,在心燈、眉心印記與他自身神魂三者之間,悄然建立起來。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的對立與吞噬關係,更像是一種......被命運強行捆綁在一起的、充滿戒備與試探的共生狀態?
    就在這微妙的平衡即將維持下去的瞬間,異變陡生!那原本已經沉寂下去的眉心印記突然劇烈震顫起來,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召喚!一股比先前更加精純、更加凝練,卻蘊含著強烈不甘與委屈情緒的陰寒氣息,並非如往常那般洶湧而出發動攻擊,而是如同被某種神秘力量強行抽取的黑色絲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投射向矮幾上那盞搖曳的心燈!
    嗡——!
    心燈火焰仿佛感應到了威脅,應激般猛地一跳!純淨的白金色光芒瞬間大盛,將整個禪房都映照得如同白晝!但令人意外的是,這次投射而來的陰寒氣息並未發動攻擊,而是在白金光芒的照耀下,在燈焰上方約莫尺許的虛空中,飛快地……凝聚成形!
    光影扭曲變幻,森然氣息彌漫!一道極其虛幻、邊緣模糊不清、由幽綠與慘白光芒交織而成的影子,在虛空中逐漸勾勒出來!那赫然是……一匹馬的輪廓!骨架嶙峋可怖,渾身燃燒著幽幽的綠火!空洞的眼窩裏跳動著兩點令人心悸的猩紅光芒!這正是那夜點睛之後在忘川河畔舍命救主的紙馬殘魂,沒想到其還有如此強烈的殘魂烙印深藏在七童的眉心深處……
    隻是此刻顯現的虛影,比記憶中更加虛幻縹緲、更加殘破不堪。它沒有實體,更像是一團凝聚了強烈怨念和不甘的陰氣投影。它無聲地對著那簇白金色的心燈火焰,揚起燃燒著綠火的骷髏馬首,仿佛在發出無聲的、淒厲至極的……控訴?!
    陳七童渾身劇震!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紙馬殘魂!它……它竟然能以這種方式顯現出來?!它究竟想要幹什麽?!就在陳七童心神劇震,以為這殘魂虛影要再次發動攻擊時,更加詭異離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虛幻的、燃燒著綠火的紙馬殘魂,對著心燈火焰無聲地片刻後,並沒有如預料中那般撲上去,反而像是被那白金光芒灼傷了一般,虛幻的身影猛地一陣劇烈波動,仿佛隨時都會潰散消失!
    它那空洞眼窩中的猩紅光芒劇烈閃爍,流露出一種極其人性化的……痛苦和畏懼!緊接著,它那由幽綠火焰構成的虛幻身軀,竟開始極其緩慢地、極其不情願地……向內收縮!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強行壓縮、凝練!虛幻的骨架在這個過程中變得更加凝實,燃燒的綠火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絲,卻顯得更加內斂深沉?
    這個痛苦的過程伴隨著一種無聲的、卻仿佛能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的,充滿了不甘與被迫屈從的絕望!陳七童看得目瞪口呆!他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是心燈!是這簇新生的心燈火焰的神秘力量!它不僅護住了他的命魂,阻擋了外界的幽冥窺伺,此刻更是憑借著他與眉心印記之間那剛剛建立起的、充滿戒備的共生聯係,強行壓製、甚至……淬煉著這寄居在他眉心、充滿怨毒與毀滅本能的紙馬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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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在強迫這殘魂……收斂鋒芒!在削弱它外溢的毀滅性力量,將它那狂暴的怨念強行壓縮、凝練!就如同在鍛造一柄凶戾無比的妖刀,用聖潔的火焰強行淬去其表麵的狂暴鋒芒,將其鍛打得更加內斂、更加……可控?雖然這個過程充滿了殘魂的痛苦掙紮和激烈反抗,但心燈那純淨而堅定的白金光芒,如同不可違逆的天道法則,牢牢地壓製著它,迫使它進行著這種痛苦的!
    紙馬殘魂的虛影在燈焰上方痛苦地扭曲、收縮,最終化作一團比先前小了許多、但綠火更加凝練幽深的模糊光團,帶著濃烈的不甘與畏懼,如同被馴服的猛獸般,緩緩沉回了陳七童眉心那冰冷的印記深處,重新蟄伏起來。心燈火焰也隨之緩緩收斂光芒,恢複成米粒大小,靜靜燃燒,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
    隻是細心觀察的話,會發現燈焰似乎更加凝實了一絲,白金色的光芒中,隱約多了一縷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幽綠?如同在純淨的白金中,不經意間混入了一絲來自幽冥的雜質。
    禪房內,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陳七童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他躺在地上,渾身冰冷如墜冰窖,心潮卻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剛才那一幕帶來的震撼衝擊,甚至暫時壓過了身體上的劇痛!心燈……竟然能壓製並淬煉紙馬殘魂?!這意味著什麽?這盞寄托了他命魂希望的微光,難道不僅僅能驅散陰寒,還能……控製這寄居在他體內的凶物?!這個意外發現帶來的震撼與一絲渺茫的希望,讓他枯竭的心神劇烈波動!
    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三聲極其輕微、卻帶著某種奇異韻律的敲門聲,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打破了禪房內死水般的寂靜。這聲音雖輕,卻仿佛蘊含著某種難以言說的力量,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一直如同石像般守在門邊的瘸叔,深潭般的眼睛驟然睜開!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警覺,如同沉睡的猛獸被突然驚醒。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瞬間刺向緊閉的木門,仿佛要透過厚重的門板看清來者的真麵目!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每一寸皮膚下的力量都在無聲地湧動,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隨時準備撲向獵物。右手無聲無息地按在了腰間那裹著破布的短柄手叉子上,粗糙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一股如同實質的、混合著荒野墳塋與濃重煞氣的壓迫感,從他身上彌漫開來,仿佛連空氣都變得凝重。禪房內昏黃的油燈光都似乎被這股氣勢壓得暗淡了幾分,搖曳的火苗仿佛在畏懼著什麽!
    陳七童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得心頭一緊!他原本癱軟在地的身體猛地一顫,冷汗順著額頭滑落。難道是……幽冥的追捕者?!他下意識地看向矮幾上的心燈,燈焰依舊穩定燃燒,並未示警。但瘸叔那如臨大敵的反應,更是讓他神經繃緊,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阿彌陀佛。” 一個平和、溫潤,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疲憊感的聲音,透過門板清晰地傳了進來,“老衲慧明。七童小施主,可還安好?”
    是慧明師傅!
    陳七童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了回去,隨即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他想起慧明師傅昨日的話語,那些關於心燈重要性的告誡,以及隨之而來的更沉重的恐懼。此刻他這副狼狽不堪、體內還殘留著固魂草霸烈藥性的樣子……他不由得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瘸叔緊繃的身體並未放鬆,銳利的目光依舊死死盯著門縫,仿佛在確認門外的氣息是否真的屬於那位老和尚。他的耳朵微微抖動,捕捉著門外的每一絲動靜,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片刻後,他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無聲的警惕,鬆開了按在手叉子上的右手。他走到門邊,動作依舊帶著一絲戒備,如同在提防著什麽陷阱。他無聲地拉開了門栓,動作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響。
    “吱呀——”
    沉重的木門被拉開一道縫隙。
    門外,站著身披灰色舊僧袍的慧明老和尚。清冷的晨光或是暮光?陳七童已無法分辨時間)勾勒出他清臒的身影,臉上的皺紋似乎比昨日更深了幾分,帶著濃濃的倦意。他的僧袍上沾著些許露水,顯然是一路匆匆趕來。
    他手中托著一個粗陶缽盂,裏麵盛著大半碗熱氣騰騰、散發著淡淡米香和藥草清氣的稀粥。粥麵上浮著幾片翠綠的野菜,看起來簡單卻溫暖。
    慧明師傅的目光,越過開門的瘸叔,直接投向禪房內。當他的視線落在癱軟在地、渾身汙濁冰冷、臉色青灰、氣息奄奄的陳七童身上時,那平和溫潤的眼中,瞬間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痛惜與沉重。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嘴唇輕輕顫動,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忍住了。
    而當他的目光觸及矮幾上那盞依舊燃燒著白金色微焰的心燈時,眼神更是猛地一凝!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意外又極其……複雜的景象!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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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心燈火焰雖然微弱,但其核心的純淨白金光芒中,竟然纏繞著一絲極其隱晦、卻真實不虛的……幽冥怨氣!那氣息如同一條細小的毒蛇,盤踞在火焰深處,若隱若現。
    正是那紙馬殘魂的氣息!但這縷怨氣並非在侵蝕心燈,反而像是被心燈強行束縛、煉化、融入了自身!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而危險的……共生狀態!慧明師傅的呼吸微微一滯,眼中的憂慮更深了。
    “唉……” 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從慧明師傅口中溢出,飽含著無盡的憂慮與悲憫。他端著粥碗,緩步走了進來,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響。
    瘸叔沉默地讓開道路,高大的身影卻如同陰影般緊隨其後,銳利的目光始終不離慧明左右,充滿了無聲的警告。他的右手依舊懸在腰間,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變故。
    慧明師傅邁著沉穩的步伐,緩步來到陳七童身旁。他微微佝僂著年邁的身軀,慢慢屈膝蹲下。那雙布滿歲月痕跡、枯瘦卻充滿溫度的手掌,輕柔地覆上陳七童那布滿冷汗、冰涼刺骨的額頭。刹那間,一股醇厚溫和、夾雜著淡淡檀香氣息的暖流,如同春日裏最溫柔的溪水,自慧明師傅的掌心緩緩流淌而出,輕柔地注入陳七童那幾近枯竭、冰冷僵硬的身軀。這股暖意所到之處,陳七童隻覺渾身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一種久違的舒適感慢慢在體內擴散開來。
    這股暖流與先前固魂草帶來的霸道熾熱截然不同。它溫潤如玉,包容似海,恰似冬日過後第一縷和煦的暖陽,輕柔地撫過每一寸肌膚。在這股暖意的浸潤下,那些殘留的劇痛如同冰雪消融般漸漸褪去,被撕裂的經絡得到溫柔的撫慰,冰冷的四肢百骸也仿佛被注入了絲絲縷縷的生機。
    陳七童緊繃多時的神經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那聲音裏既包含著對溫暖的依賴,又透著說不盡的委屈。
    苦了你了,孩子。慧明師傅的聲音低沉而充滿憐惜,他凝視著陳七童那雙布滿血絲、淚痕斑駁的眼睛,又仔細端詳著他那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雙手,最後將目光落在那盞搖曳的心燈上,眼中閃過複雜難明的神色。
    師傅......燈......陳七童艱難地蠕動著幹裂的嘴唇,聲音嘶啞微弱,眼中卻閃爍著急切與困惑。他心中有太多疑問:方才紙馬殘魂為何顯現又突然收斂?這心燈與殘魂的共生究竟意味著什麽?未來又將如何?
    慧明師傅輕輕搖頭,示意他暫時不要說話。他小心翼翼地托起陳七童虛弱無力的上半身,讓他靠在自己並不寬厚卻異常溫暖的臂彎裏,同時將一碗冒著熱氣的粥緩緩送到他幹裂的唇邊。
    先喝點,暖暖身子。慧明師傅的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這看似普通的米粥中似乎融入了某種溫補的草藥,散發著淡淡的甘甜與暖意。
    陳七童早已饑腸轆轆,當身體的劇痛稍稍緩解,腸胃的灼燒感便愈發強烈。他顧不得許多,就著慧明師傅的手,小心翼翼地啜飲著溫熱的米粥。
    一股溫暖的流質順著陳七童的食道緩緩流淌而下,仿佛是一股清泉,滋潤著他那早已冰冷如寒潭的胃部。這股暖流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舒適,更像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救贖,讓他那原本如同墜入冰窖一般的身軀,終於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生機。
    隨著這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被一飲而盡,陳七童那原本青灰色、令人駭然的臉色,也逐漸恢複了一絲微弱的血色。他的呼吸也開始變得平穩起來,不再像之前那樣急促而艱難。此刻的他,就像一個被寒冬摧殘的花朵,終於在溫暖的陽光下重新綻放。
    陳七童輕輕地依偎在慧明師傅那寬厚而溫暖的懷抱中,感受著老和尚身上傳來的、那令人心安的檀香氣息。這種氣息仿佛具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能夠撫平他心中的恐懼和不安。在這一刻,他那緊繃多時的心弦終於稍稍放鬆了下來。
    慧明師傅小心翼翼地將空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後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盞搖曳的心燈上。心燈的火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是一個孤獨的舞者,在黑暗中獨自翩翩起舞。慧明師傅凝視著心燈,似乎能從那微弱的火光中看到某種深意。
    過了一會兒,慧明師傅的目光緩緩地從心燈上移開,然後朝著禪房的深處望去。那裏擺放著一張床鋪,床鋪上麵躺著的,正是阿陰那毫無生氣的軀體。慧明師傅的目光在阿陰的身上停留了許久,仿佛要透過她那蒼白的肌膚,看到她內心深處的秘密。
    在這漫長的凝視中,時間仿佛都凝固了一般。陳七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慧明師傅,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化。就在這時,陳七童突然發現,當慧明師傅的目光掃過阿陰那隻曾經有過細微動作的手時,老和尚的眉頭似乎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
    這一顫動雖然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但陳七童的觀察力卻異常敏銳,他立刻就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心中一動,暗自思忖道:“難道慧明師傅發現了什麽異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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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陳七童思索之際,慧明師傅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凝重,仿佛每個字都蘊含著無盡的深意,讓人不禁為之屏息。
    “燈焰……凝實了。”慧明師傅緩緩說道,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盞心燈,仿佛那裏麵隱藏著什麽重要的秘密。
    陳七童聞言,心中一緊,連忙看向那盞心燈。果然,隻見原本搖曳不定的燈焰此刻變得異常凝實,宛如實體一般。
    “雖染幽冥之氣,卻未沉淪其中,反而形成鉗製……此乃大凶之兆,亦是……一線難測之機。”慧明師傅的話語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敲在陳七童的心上。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地看著慧明師傅。大凶之兆?一線難測之機?這到底是什麽意思?陳七童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各種念頭,但卻始終無法理解慧明師傅話中的深意。
    慧明師傅略作停頓,似乎在思考著如何解釋這其中的玄妙。片刻後,他的目光從心燈上移開,重新落在了陳七童的臉上。
    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啊!深邃如古井,仿佛能夠洞悉一切。在那眼神中,陳七童看到了悲憫,看到了對世間萬物的憐憫和無奈;同時,他還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然。
    “然福禍相依,劫數已生。”慧明師傅的聲音帶著穿透時光的沉重,仿佛他已經看到了未來的種種變數和劫難。,你神魂初定,心燈初成,卻已強行拘役怨靈,與幽冥糾葛更深。此等之舉,必引天譴反噬,亦招幽冥更深覬覦。
    他枯瘦的手指輕輕指向陳七童眉心的印記,又指向那盞搖曳的心燈。
    三日之內,慧明師傅一字一句,如同最終的預言,重重敲打在陳七童和一旁沉默的瘸叔心上,劫數臨身!避無可避,唯以命相搏!
    此劫,關乎汝命,關乎此燈存續,亦關乎......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的阿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此間沉寂之生機!
    三日劫數?!
    慧明師傅那如同最終審判般的話語,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陳七童剛剛因米粥而恢複一絲暖意的心頭!剛剛壓下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髒,幾乎讓他窒息!
    劫數!避無可避!唯以命相搏!
    關乎他的性命,關乎心燈存續,甚至......還關乎阿陰?!
    巨大的絕望和冰冷的恐懼再次將他徹底淹沒。
    他才剛剛在固魂草的酷刑和心燈的守護下撿回半條命,身體如同被掏空的破麻袋,神魂更是布滿看不見的裂痕。此刻莫說,就是一陣稍大的風,都可能將他吹散架!他拿什麽去搏?拿什麽去護住那盞比風中殘燭還要微弱的心燈?!
    師......師傅......陳七童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難以抑製的恐懼和絕望。他的眼眶發紅,淚水在眼底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隻是用那雙充滿無助與祈求的眼睛,死死地望向慧明師傅,仿佛眼前這位枯瘦的老僧是他在這世上最後的依靠,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慧明師傅那雙渾濁卻異常清明的眼睛裏,隻有深沉的悲憫和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看透世間一切因果輪回。
    他緩緩搖頭,動作輕得幾乎難以察覺,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枯瘦如柴的手掌輕輕拍了拍陳七童冰冷顫抖的手背,那觸感粗糙而溫暖,卻傳遞來的並非力量,而是一種......接受宿命的沉重,仿佛在無聲地告訴他:這就是你的命數,逃不掉,躲不開。
    此劫,源於你身,源於你魂,源於你與幽冥斬不斷之孽緣。慧明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看透因果的蒼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帶著歲月的沉澱和智慧的重量。外力難助,唯自渡。他說完這句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聲中包含著太多無法言說的無奈和慈悲。老衲能做的,唯有以佛法護持此間三日清靜,隔絕外邪侵擾,使你能......全力應劫。
    全力應劫?這四個字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刺進陳七童的心髒。他的瞳孔猛地收縮,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這意思再明白不過——慧明師傅隻能保證這三天內沒有外來的幽冥之物打擾,但劫數本身,源自他自身,源自他體內那個被心燈強行壓製淬煉的紙馬殘魂,源自他與幽冥那糾纏不清的命運!這劫,隻能靠他自己硬扛過去!扛不過,便是燈滅人亡!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比忘川河水更刺骨,仿佛要將他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他的手指不自覺地痙攣起來,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三日......一直沉默如山、如同背景般存在的瘸叔,此刻終於開口。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如同兩塊粗糙的岩石在摩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這個平日裏總是佝僂著背的老人,此刻卻站得筆直,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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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沒有看向陳七童,也沒有看心燈,而是死死地、如同要穿透牆壁般,盯著禪房深處——阿陰躺著的方向!那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審視、警惕,還有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決斷?仿佛在那一瞬間,他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
    護好你的燈。瘸叔收回目光,重新落到陳七童臉上。那眼神冰冷依舊,卻不再是之前的斥責或審視,而是一種......交代?如同即將遠行的猛獸,將最脆弱的幼崽托付給巢穴。篾片......別停。這簡短的五個字,卻仿佛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說完這句簡短到極致、卻又沉重無比的話,瘸叔不再看任何人。他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決絕的沉默,轉身,大步走向緊閉的房門。他的步伐堅定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陳七童的心上。
    他拉開門的動作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高大的身影瞬間融入門外那片不知是晨曦還是暮色的灰白天光中,隻留下一個迅速消失的、佝僂卻如山般沉重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格外孤獨,卻又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然。
    瘸叔!陳七童失聲喊道,聲音嘶啞破碎,像是從喉嚨裏硬生生撕扯出來的。瘸叔要去哪裏?他不管他了嗎?在這將臨的生死關頭?無數疑問在他腦海中炸開,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然而,門外隻有風聲嗚咽,如同鬼哭狼嚎,再無回應。瘸叔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裏,仿佛從未出現過。那扇被推開的門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在為某個不為人知的告別而哀鳴。
    幽暗的禪房內,僅剩下慧明師傅那聲飽含滄桑的沉重歎息在空氣中久久回蕩,矮幾上那盞微弱的心燈火焰在黑暗中倔強地跳動,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卻又頑強地維持著最後一絲光明。角落裏,阿陰那龐大而沉寂的身影如同一座石雕,在昏黃的光線下投下濃重的陰影,更添幾分壓抑。
    絕望的情緒,如同冬日裏最刺骨的寒潮,又似洶湧而來的黑色海水,一寸寸漫過陳七童的心頭,將他徹底淹沒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冰冷之中。
    慧明師傅用那雙布滿皺紋的枯瘦手掌,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失魂落魄的陳七童,將他安置在那張簡陋而冰冷的板床上。老和尚顫抖的手指在陳七童眉心那道神秘的印記上方緩緩劃過,以虛空的筆觸描繪出一個玄奧難解的佛印,幹裂的嘴唇間不斷溢出晦澀難懂的古老經文。
    隨著誦經聲漸漸清晰,一股溫暖而堅韌的金色佛光自虛無中湧現,如同春日裏最輕柔的紗幔,又似母親溫暖的懷抱,緩緩將陳七童傷痕累累的身軀完全包裹。
    這神聖的光芒不僅籠罩了少年,更將矮幾上那盞搖曳的心燈,乃至整個狹小的禪房都納入其中。佛光並不刺眼耀眼,卻蘊含著一種曆經千年而不朽的穩固氣息,仿佛能抵禦世間一切邪祟,將禪房內外徹底隔絕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靜心,存念,護燈。
    慧明師傅做完這一切後,用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深深地凝視著陳七童,那目光中包含著太多無法用言語表達的複雜情感:有擔憂,有期許,有無奈,更有一份難以言說的慈悲。老和尚沒有再多說一個字,隻是緩緩直起佝僂的身軀,那背影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
    當他最終推開那扇斑駁的木門離去時,動作輕得幾乎無聲,卻在這寂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隨著木門輕輕合上,禪房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凝固。唯有矮幾上那簇白金色的心燈火焰,在佛光的庇護下,依然保持著微弱卻堅定的跳動,像是一個不肯屈服的生命在黑暗中頑強抗爭。
    陳七童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身體各處殘留的劇痛和神魂的疲憊如同附骨之疽般揮之不去。但更令他窒息的,是那三日劫數帶來的、如同站在萬丈深淵邊緣般的恐懼與絕望。瘸叔已經永遠離去,慧明師傅也隻能為他布下這道隔絕外邪的屏障。此刻的他,真正是孤身一人,唯一能依靠的,就隻有這盞隨時可能熄滅的心燈。
    他艱難地側過頭,目光穿透佛光形成的淡淡金色光暈,望向角落裏的阿陰。那個龐大的身影依舊沉默如初,但在心燈光芒與佛光的雙重映照下,阿陰那原本灰敗死寂的麵容上,似乎真的浮現出一絲難以名狀的...生機?那隻曾經動過的手,此刻正安靜地擱置在身側,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活下去...
    護住燈...
    阿陰...
    陳七童渙散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床邊——那裏散落著散發著清苦竹香的篾片,還有那把掉落在地上、沾滿他汗水和血漬的篾刀。瘸叔臨終前的話語再次在他耳邊回響:篾片...別停。這簡短的囑托如同一顆火種,在他內心絕望的凍土下,點燃了一簇微弱卻異常頑強的執念之火。
    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殘存的每一分力氣,開始極其緩慢地、顫抖著向床邊挪動身體。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牽扯著全身的傷痛和神魂的撕裂感。豆大的汗珠再次從他蒼白的額頭滲出,順著臉頰滑落。
    經過漫長而痛苦的掙紮,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那根沾著自己鮮血、被削得歪歪扭扭的醜陋篾片。冰冷而粗糙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給了他一種奇異的踏實感。他又伸出顫抖不止的手,艱難地撿起地上那把同樣沾滿血跡的沉重篾刀,金屬的冰涼透過掌心直達心底。
    他虛弱地靠在冰涼的床頭,大口喘息著,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跋涉。然後,他死死攥住那根染血的篾片,用盡全身的力氣和意誌,將那鋒利的篾刀刀刃,穩穩地壓在篾片邊緣。
    嗤——!
    刺耳而單調的刮削聲,再次在這被佛光籠罩、死寂如墳墓的禪房內響起。這聲音雖然微弱,卻透著一股令人動容的固執與堅韌。
    心燈的火焰微微跳動,昏黃的光芒映照著他蒼白麵容上倔強的輪廓。染血的篾片上,每一道刮痕都記錄著他與命運抗爭的痕跡。頭頂懸著三日劫數的利劍,死亡如影隨形。然而少年手中的篾刀,卻始終未曾停歇,在這絕望的黑暗中,刻下一道道生命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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