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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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礦洞,光線比白日裏又暗了幾分。原本跳動的油燈,火苗也仿佛被疲憊拖得低垂,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腳下的路,將岩壁上的陰影拉得愈發濃重。空氣中彌漫著礦石的冷硬氣息,混雜著汗水的鹹澀,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潮濕黴味,鑽入鼻腔,帶著說不出的壓抑。
沐暃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小臉被汗水衝刷出幾道泥痕,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紅血絲,透著深深的疲憊。握著鐵鎬的雙手,掌心已經磨出了好幾個水泡,有些水泡被磨破了,滲出的血水與泥土混在一起,將鎬柄染得黑乎乎的。
他看了一眼身邊那個裝滿礦石的竹筐,筐子裏的鎢礦和鎳礦堆得滿滿當當,黑沉沉的,散發著金屬特有的冷光。這些礦石是他一整天的成果,每一塊都凝聚著他的汗水和力氣。從中午走進礦道開始,他就沒敢停歇過,揮動著那把對他來說過於沉重的鐵鎬,一下下砸向堅硬的岩壁。手臂酸了,就甩甩胳膊繼續;手心疼了,就往衣服上蹭蹭,咬著牙堅持。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何查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他不敢想象完不成產量會是什麽下場。
休息了片刻,沐暃深吸一口氣,彎下腰,將竹筐的背帶套在肩上。剛一直起身子,一股巨大的重量瞬間壓了下來,像是有塊石頭墜在背上,讓他忍不住“哎喲”一聲,膝蓋一彎,差點跪倒在地。
“好沉……”他咬著牙,雙手死死抓住背帶,將筐子往上提了提,試圖減輕些壓力。但礦石的重量絲毫未減,壓得他肩膀生疼,像是要被勒斷一般。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艱難地朝著礦石堆放點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腳下的碎石都會發出“嘎吱”的輕響,背上的筐子也跟著晃動,礦石相互碰撞,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在寂靜的礦道裏格外清晰。
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拉風箱一般,胸口也因為缺氧而隱隱作痛。他想停下來休息,可一想到何查那張陰沉的臉,就隻能咬緊牙關,繼續往前挪。
礦道蜿蜒曲折,仿佛沒有盡頭。沐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隻覺得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每抬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他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眼前的岩壁和油燈的光暈都在晃動,耳邊隻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礦石碰撞的聲響。
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前方的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片更亮的光暈,隱約還能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沐暃精神一振,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加快了腳步。
越往前走,光線越亮,人聲也越清晰。終於,他走出了那段漫長的礦道,來到了白日裏何查指過的那個礦石堆放點。
這裏比礦道裏開闊了不少,幾盞明亮的油燈掛在岩壁的掛鉤上,將周圍照得如同白晝。地麵是平整的石板,上麵散落著一些礦石的碎屑。讓沐暃意外的是,這裏竟然排著一隊人,約莫有十幾個,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和他差不多的竹筐,筐子裏都裝著黑沉沉的礦石。他們一個個都低著頭,身形疲憊,臉上沾滿了灰塵和汗水,和他一樣,都是來上交產量的礦工。
隊伍的最前麵,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何查。他依舊穿著那身灰色的粗布衣服,隻是此刻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上麵青筋暴起。他手裏拿著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炭筆,正一臉嚴肅地看著排隊的礦工們。
“大家都一個一個來,不要急。”何查的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壓過了周圍的嘈雜聲,“現在開始過目,把礦石倒在秤上,稱完了記上數,就可以去領今天的口糧了。”
排在第一個的是一個中年礦工,他的背有些駝,想來是常年背礦石壓的。聽到何查的話,他佝僂著身子,費力地將背上的竹筐卸下來,“咚”的一聲放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響聲。筐子裏的礦石堆得冒了尖,顯然分量不輕。
他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喘著粗氣說道:“何管長,這是我這一天挖到的,您過過秤吧。”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深深的疲憊,“可累死我了,這一天就沒停過,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何查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朝著旁邊努了努嘴:“把礦石倒到秤盤裏去。”
旁邊放著一個老舊的杆秤,秤杆是堅硬的紅木做的,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刻度,秤砣是沉甸甸的鐵塊,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中年礦工應了一聲,彎下腰,吃力地將竹筐傾斜,把裏麵的礦石一塊塊倒進秤盤裏。礦石滾落,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很快就將秤盤堆得滿滿當當。
何查走上前,拿起秤杆,將秤砣掛在合適的刻度上,然後小心翼翼地調整著。他的動作很熟練,顯然是做了無數次。秤杆在空中晃了晃,最終慢慢平穩下來,秤杆的末端微微上揚,顯示著礦石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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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查眯著眼睛看了看秤杆上的刻度,又低頭看了看筐子裏剩下的礦石,眉頭皺了皺:“你這筐礦石,看著不少,怎麽才這點分量?”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滿,“上個月你可比這挖得多,是不是今天偷懶了?”
中年礦工一聽,臉色頓時變了,連忙解釋道:“沒有沒有,何管長,我真沒偷懶!”他急得臉都紅了,“今天那塊礦脈特別硬,鎬頭都快砸壞了,才挖出這麽點,真的,我沒騙您!”
何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才冷哼了一聲,拿起炭筆在小本子上記了個數,說道:“行了,記上了。下一個。”
中年礦工這才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低著頭走到旁邊,等著領口糧去了。
隊伍緩緩地向前挪動著。沐暃站在隊伍的末尾,看著前麵的人一個個上前過秤,心裏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自己挖的這些礦石夠不夠數,也不知道何查會不會故意刁難他這個新來的。
他悄悄地看了看前麵幾個人的礦石,發現他們的礦石塊頭似乎都比自己的大一些,分量看著也更足。他心裏不由得更慌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竹筐,隻覺得那重量壓得他肩膀更疼了。
排在他前麵的是一個年輕些的礦工,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隻是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他的竹筐裏礦石不多,倒在秤盤上,秤杆連晃都沒晃一下。
何查看了一眼,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你這是挖的什麽?就這麽點?還不夠塞牙縫的!”他把秤杆往地上一摔,發出“啪”的一聲響,“我看你就是故意偷懶!忘了規矩了是不是?”
年輕礦工嚇得一哆嗦,連忙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何管長饒命!何管長饒命!我今天肚子疼,實在沒力氣,才挖了這麽點,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明天一定多挖點,補上今天的!”
何查冷笑一聲:“肚子疼?我看你是皮癢了!規矩就是規矩,誰也不能例外!”他朝著旁邊招了招手,“來人,把他帶下去,按照規矩,餓他一天,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很快,從旁邊陰影裏走出兩個穿著黑色衣服的護衛,他們二話不說,架起地上的年輕礦工就往後麵拖。年輕礦工發出淒厲的求饒聲,但很快就被拖進了黑暗的礦道裏,聲音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看到這一幕,排隊的礦工們都嚇得低下了頭,沒人敢說話,連呼吸都放輕了。空氣中的氣氛瞬間變得無比緊張,連油燈的火苗都仿佛在瑟瑟發抖。
沐暃的心髒也“咚咚”地狂跳起來,手心冒出了冷汗。他沒想到,完不成產量的後果竟然這麽嚴重。他下意識地又看了看自己的竹筐,隻覺得那裏麵的礦石仿佛一下子變得少了許多。
隊伍繼續向前挪動,很快就輪到了沐暃前麵的一個老礦工。老礦工的動作很慢,他顫巍巍地將竹筐放下,倒出礦石。何查稱了稱,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在本子上記了數,讓他過去了。
終於,輪到沐暃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學著前麵人的樣子,將背上的竹筐卸下來,放在地上。因為緊張和疲憊,他的手有些發抖,卸筐子的時候,差點把礦石灑出來。
何查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帶著幾分審視。當看到沐暃還是個孩子時,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開來,語氣平淡地說道:“把礦石倒進去。”
沐暃咬了咬嘴唇,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竹筐裏的礦石倒進秤盤裏。他的力氣小,動作慢,礦石倒得有些零散,有幾塊還滾到了地上。他連忙想去撿,卻被何查喝止了:“不用撿了,趕緊稱。”
沐暃隻好停下手,站在一旁,緊張地看著何查拿起秤杆。
何查將秤砣掛好,調整了一下,秤杆在空中晃了晃,慢慢平穩下來。他眯著眼睛看了看刻度,又低頭看了看沐暃,沉默了片刻。
沐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緊緊地盯著秤杆,連大氣都不敢喘。他看到秤杆的末端雖然沒有上揚,但也沒有下垂太多,似乎……剛好夠數?
就在他心裏稍稍鬆了口氣的時候,何查忽然開口了,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新來的,第一天就挖了這麽點?勉強夠數,算你運氣好。”
他拿起炭筆,在小本子上找到了沐暃的名字,劃了個勾,說道:“行了,過去領口糧吧。記住了,明天要是還隻挖這麽點,可就沒這麽好運了。”
沐暃連忙點頭,小聲說道:“謝謝何管長。”說完,他像是得到了解脫,轉身快步走到領口糧的地方。
領口糧的是一個麵無表情的護衛,他遞給沐暃一個小小的陶碗,碗裏裝著半碗黑乎乎的東西,看起來像是野菜和粗糧混合煮成的糊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焦味。
沐暃接過陶碗,看著裏麵那難以下咽的糊糊,又看了看周圍那些低著頭、默默吃著同樣食物的礦工們,心裏一陣發酸。
這就是他在黑角礦場的第一天。他活了下來,卻也真切地感受到了這裏的殘酷和絕望。他知道,這樣的日子,還隻是一個開始。
他捧著陶碗,找了個角落坐下,小口小口地吃著那味同嚼蠟的糊糊。礦洞深處傳來隱約的滴水聲,像是在為這些被困在黑暗裏的人,奏響一曲無聲的哀歌。沐暃抬起頭,望著遠處那片無盡的黑暗,緊緊地攥住了拳頭。他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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