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退了。
    像潮水，退去。
    退回了那，看不見的，摸不著的，名為“天道”的，冰冷的，絕對的虛無。
    它，似乎，是覺得，無趣了。
    孫悟空，也落了下來。
    像一顆，燒盡了所有光與熱的，疲憊的，隕石。
    自那，血色的，充滿了無盡“毀滅”與“新生”的，虛無之中，墜落。
    重新，砸回了這片，早已，被那，無盡的“愚蠢”與“自毀”，徹底汙染的，人間。
    轟——
    一聲，沉悶的，仿佛是這方天地，那早已麻木了的神經，被一隻，看不見的，由純粹的“力”，構築而成的無形巨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所發出的，最後的，痛苦的……呻吟。
    那片，本該是，充滿了無盡“怨毒”與“殺戮”的，三族戰場的，最中心。
    被他，硬生生地，砸出了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坑。
    坑裏，什麽都沒有。
    隻有，死寂。
    孔宣，也落了下來。
    他，看著那個，依舊是，扛著一根燒火棍，靜靜地，立在那坑洞的中心，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過的，灰衣魔猿。
    他那張，俊美得，有些不真實的臉上，那片，冰冷的絕望，早已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在看到了，那，真正的，“道”與“力”，在他麵前，展開了一場，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恐怖的“對撞”之後，那獨有的，純粹的……空白。
    他，想問。
    想問那隻猴子，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他，不敢。
    他知道，自己，沒資格。
    孫悟空，沒有理會那隻，早已，被他，嚇破了膽的，驕傲的孔雀。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雙，仿佛能看透這世間所有虛妄的，冰冷的灰色眸子，掃了一眼這片，早已，沒了半分生氣的，血色的，煉獄。
    他能感覺到。
    那股，充滿了“怨毒”與“殺戮”的，鐵鏽般的味道，淡了。
    那場，本該是，毀天滅地的，量劫，似乎，快要，結束了。
    不是因為，打完了。
    是……打不動了。
    東海的血湯，不再沸騰。
    那南天的熔爐，不再噴發。
    那中央的墳墓，也，不再下沉。
    龍，鳳，麒麟。
    那三隻，早已，流幹了最後一滴，驕傲的血的，蠢狗。
    他們，像三座，被那，看不見的，名為“大勢”的，冰冷的重錘，硬生生，敲碎了所有骨頭的，巨大的，血肉的……雕塑。
    倒在了那片，被他們，親手，染紅的，大地上。
    他們的眼中，沒有了殺意，沒有了瘋狂。
    隻剩下，一片，在耗盡了所有力氣，流盡了所有鮮血之後，那獨有的，空洞的……死寂。
    孫悟空，不喜歡這種，死。
    他覺得，有些……難看。
    他，轉過了身。
    準備，離開這片，充滿了“愚蠢”與“肮髒”的，無趣的，墳場。
    然而，就在他，即將，邁出那第一步的刹那。
    他那顆，剛剛才因為那場，虎頭蛇尾的“道”爭，而變得有些冰冷的魔猿之心，毫無征兆地，猛地一跳。
    那不是預警，不是危險。
    是……一種，呼喚。
    一種，很輕，很弱，像一陣，即將，熄滅的，風中殘燭，在用那，最後的一絲，微弱的力氣，所發出的，充滿了無盡“悲哀”與“不甘”的……呼喚。
    那呼喚，來自那，中央大地，那座，巨大的，血肉的“墳墓”的，最深處。
    孫悟空，停了下來。
    他，皺了皺眉。
    他不喜歡這種，充滿了“軟弱”與“哀求”的，感覺。
    可那呼喚，卻像一根，看不見的，冰冷的絲線，死死地，纏住了他那，剛剛才，邁出了一半的，腳。
    他，沉默了片刻。
    然後，不情不願地，朝著那個，呼喚的，源頭，走了過去。
    他走得很慢。
    像一個，剛剛才打完了架，準備回家睡覺，卻又，被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煩人的，鄰居，強行，拉住了的，不耐煩的……野猴子。
    他穿過了那，屍橫遍野的，麒麟的，墳場。
    他看到了。
    一頭，麒麟。
    一頭，巨大無比，其身形，仿佛，是這方大地，最為古老，也最為厚重的，山脈的，化身的……麒麟。
    它，是祖麒麟。
    那麒麟一族的，始祖。
    那，曾以“仁德”，鎮壓這洪荒大地的，無上的……存在。
    可現在，他，隻是一具，正在，緩緩腐爛的，巨大的……屍體。
    他那，本該是，承載了這方大地，所有“厚德”與“承載”之意的，黃色的鱗甲，早已，被那，無盡的“怨毒”與“詛咒”，徹底地，染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死灰。
    他那，本該是，充滿了無盡“威嚴”與“仁慈”的，巨大的頭顱，也，被一隻，同樣是，巨大的，不知名的，利爪，從中間，硬生生地，撕裂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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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比那，東海的血湯，還要更為腥臭，比那，南天的熔爐，還要更為灼熱的，充滿了“枯萎”與“終結”的，死氣，自他那，早已，沒了半分生氣的，龐大的身軀之上，緩緩地，升騰。
    他，快死了。
    也，已經，死了。
    孫悟空，停在了他的麵前。
    他，看著這具，巨大的，可悲的，屍體。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塊，早已，被那無盡的歲月，風化了的，普通的，頑石。
    也就在此時，那具，本該是，早已死透了的，巨大的屍體，其那，唯一一隻，還算完好的，巨大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
    那是一隻，怎樣的眼睛。
    那裏麵，沒有了威嚴，沒有了仁慈。
    沒有了，任何，可以被這方天地，任何生靈，所理解的……情感。
    隻剩下，一片，在目睹了，自己，與自己那，引以為傲的族群，一同，走向那，早已注定了的，毀滅的深淵之後，那獨有的，空洞的……死寂。
    他，看著孫悟空。
    看著這個，不知來曆，不知跟腳，卻又，以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掀翻了那，魔祖棋盤的……異數。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很輕，很弱，像一陣，即將，熄滅的，風中殘燭，在用那，最後的一絲，微弱的力氣，所發出的，最後的，歎息。
    “大聖……”
    他，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非你之過……”
    孫悟空，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此乃……我族之……命……”
    那聲音，斷斷續續。
    像一根，早已，繃到了極致的，脆弱的，琴弦。
    隨時，都會，徹底地，斷裂。
    “……望……”
    他那，早已，變得渾濁的，巨大的眼睛，艱難地，轉向了，他那，早已，冰冷的，龐大的身軀之下。
    那裏，有一團，微弱的，金色的……光。
    光裏，裹著一個，小小的，正在，瑟瑟發抖的……身影。
    是那隻，他，之前，隨手，救下的，小麒麟。
    “……護此……血脈……”
    那聲音，越來越弱。
    弱到，仿佛，下一刻，便會，徹底地，消散。
    孫悟空，依舊，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地，伸出了手。
    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的，混沌的“力”，自他那，寬厚的手掌之中，散發而出。
    將那隻，早已，被那無盡的恐懼，嚇傻了的，小麒麟，連同那團，微弱的，金色的光，一同，托了起來。
    那金色的光，不是法寶，不是靈根。
    那是一枚，印。
    一枚，早已，布滿了裂痕，其上，卻流轉著，麒麟一族，那最後的，氣運與希望的，古老的……玉印。
    麒麟印。
    那祖麒麟，那雙，早已，變得空洞的，巨大的眼睛，在看到了，那隻猴子，那，雖然冷漠，卻又，無比堅定的，動作之後。
    竟，緩緩地，流下了，兩行，同樣是，渾濁的，血色的……淚。
    那不是悲傷，不是不甘。
    那隻是，一種，在終於，為自己那，早已，注定了要被那，滾滾而來的大勢，徹底碾碎的，可悲的族群，找到了，那，最後的一線，雖然渺茫，卻又，真實存在的，“生機”之後，那獨有的，釋然的……解脫。
    他那，最後的一絲，執念，散了。
    他那，早已，沒了半分生氣的，龐大的身軀，也，在這一刻，徹底地，化作了，飛灰。
    融入了這片，他，曾用生命，去守護的，卻又，最終，背叛了他的，冰冷的……大地。
    孫悟空，看著那，漫天的，金色的飛灰。
    他，沉默了。
    他，將那隻，還在瑟瑟發抖的，小麒麟，與那枚，同樣是在哀鳴的，麒麟印，收進了，那，同樣是，空蕩蕩的，袖裏。
    然後，用一種，他自己，都未曾想過的，鄭重的，卻又，無比平靜的，聲音，對著那片，早已，空無一物的，虛空，說道。
    “安心去吧。”
    他頓了頓，那雙，仿佛能看透這世間所有虛妄的，冰冷的灰色眸子，掃了一眼那，正在，緩緩恢複生機的，西方的焦土。
    “隻要俺老孫在，”
    那聲音，不大，也不響。
    卻像一根，看不見的，定海神針，狠狠地，釘在了這片，剛剛才，經曆了，一場，毀天滅地的，量劫的，脆弱的，大地上。
    “必不讓他，受人欺淩。”
    孔宣，在後麵，看著。
    他，看著那隻猴子，那，看似瘦削，實則，比那不周山，還要更為沉重的，背影。
    他那雙，本是冰冷的，淡漠的鳳目，在這一刻，徹底地，被那，足以，將他那，萬古不變的道心，都徹底攪亂的，極致的……茫然，所填滿。
    他想不明白。
    這隻猴子，為何，要這麽做？
    他，明明，是混沌，是毀滅，是那，足以，將這方新天地，都徹底打回原形的，最為恐怖的……存在。
    為何，又要，主動，去背負那，早已，注定了要被那，滾滾而來的大勢，徹底碾碎的，可悲的族群的，最後的……因果？
    他，不懂。
    但，他知道。
    這方天地，那真正的，亂，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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