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離山入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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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鐵蒼炎重回鐵家村。野狼出沒,烏鴉淒鳴,殘陽如血。天空傳來鷹鳴,鴉群驚散。鐵蒼炎打了個呼哨。黑炭自空而落,立在鐵蒼炎右肩上。鐵蒼炎來到鐵千錘的無碑墳前,將李拐子的斷杖做為祭物,插在土裏,以水為酒,默然拜祭。
    山風吹來,嗚嗚呼嘯,好似鬼怨。
    鐵蒼炎閉目感受著心內的恨怒,須臾,心中升起一股難言鬱苦。
    他發現到他已經無法擁有那晚的如同被觸碰到逆鱗的神龍驚怒了,有的隻是恨意與殺意,以及無法對旁人述說的不甘與痛苦。
    人,為什麽這麽快就能忘卻憤怒?
    此一事,他沒有答案,可也有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去人世尋找答案。
    他轉身離開鐵家村,向山下走去。
    殘陽落下山頭,缺月升上樹梢。人影消失在灰暗樹林之中。
    次日午時,鄂州宣政使司廣安府府城。
    鐵蒼炎停在東城門處,望著高大城牆走起神來。
    一年多前,他和鐵千錘自來過一次府城,將形似寶玉的舍利子給當掉了,換了幾百石米,當時失憶的他和粗直鐵千錘皆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的古玉飾能當得幾百兩銀子,那一股子絕處逢生的驚喜,直到現在,他依然記憶猶新。
    守門城兵走來一個,將手中長槍點在鐵蒼炎肩上,吊嗓拖眉,叫道:“嘿嘿嘿,我說你個拙貨堵的什麽門?要進城就交稅,不交就滾蛋。”
    鐵蒼炎自回憶中回歸,皺眉說道:“軍爺,去年上我來過府城,沒有入城稅的說法。”
    軍兵瞪眼叫道:“嘿,你個野貨,居然敢和爺頂嘴?告訴你,爺就是說法,爺說收,就收。這鷹不錯,拿來抵稅了。”
    鐵蒼炎起腳踹飛軍兵,轉身來到一老商客身前,問道:“老爹,這是怎麽回事?”
    老商客瞄瞄左右,見附近沒什麽人,這才畏怯低語:“稅監李公公的命令,皇帝爺大壽,要加稅。年青人,趕緊走。”
    鐵蒼炎喔了一聲,不理圍到身前的小兵,來到兵頭身前,拋過一兩銀子,道:“是要爺大開殺戒,還是放爺入城,你選一個。”
    兵頭已然看出鐵蒼炎極不好招惹,便做話說道:“老弟,你脾氣也太暴躁了些,我們這也是聽令辦事。”
    鐵蒼炎聞音知意,再取二兩銀子,拋了過去,道:“山裏人不知王法,隻講情理。這是那位老弟的傷藥錢。”
    這些銀子都是他搜自淩雲賊人身上的,慷他人之慨不心疼。
    兵頭眉開眼笑,收銀入懷,道:“老弟可有路引?去城裏做什麽?”
    鐵蒼炎粗著聲道:“山裏人哪有那玩意,況且又不是離府別往。去城裏買些米鹽,這米鹽一天一個價,還是盡早買好些。”
    兵頭道:“這倒也是。老弟大方爽快,老哥我也不是小氣人。你的鷹極不錯的,別讓公子少爺瞧見,會招禍的。”
    鐵蒼炎咧嘴一笑,再謝兵頭一兩。
    兵頭心裏樂開了花,喝散手下,扭頭叫道:“山裏賣皮貨的,放。”
    內門兵士讓開了路。
    鐵蒼炎將手拍拍黑炭。天鷹拍翼飛空,須臾便隻餘一個小黑點。鐵蒼炎入城,依著記憶,來到城中宏源當。
    宏源當鋪在府城已有近八十年,號稱百年老號,東家姓方,積代的善人,有口皆碑,這一代上出了個黑心貨,將名聲敗壞了不少,但相較起別的當鋪,收當的價錢依舊要高上一成半成,因此一年多前,鐵蒼炎才會選擇宏源當。
    鐵蒼炎走進鋪中,打量著尚有印象的朝奉與夥計,心想宏源當到底是不是繡衣衛暗中的門臉,試一試便知。
    夥計迎來,滿臉嫌棄,輕蔑說道:“瞧你身上那味,活似頭野狗。出去出去,我們這不收獸皮。”
    鐵蒼炎扮出粗憨樣,擺動雙手,叫道:“不當,不當。我來贖當。我有錢。”說著,從懷裏取出那串得自山墓的上色珍珠串。
    角落裏,正在賞看盆栽的少女客人發現到有趣事了,將眼偷瞄鐵蒼炎。
    店裏客人不多可也不少,鐵蒼炎也就沒在意到被人遮住的嬌小姑娘,用力揮舞著他的寶貝珠串。
    夥計頗為識貨,那腰頓時彎了半截,陪著笑,殷勤說道:“敢情是位老爺,小的有眼無珠,老爺莫要見怪。老爺的當票帶了麽?”
    當票早就毀於大火,鐵蒼炎哪裏能有,不過他就沒真要贖當,借著話頭說道:“這事說來晦氣。去年上,我當了一個古玉飾,然後我去了府外,辛辛苦苦大半年,可算是讓我走了財運,不曾想,回家一看,賊人劫掠,全村死的一個不剩,哪還有當票。那古玉是我家傳的祖物,必定要贖的,貴鋪必有錄記,情願多付兩成。”
    夥計心想大肥羊,急去了櫃內上報。
    朝奉心裏一個咯楞,皮笑肉不笑,探問道:“這位爺,隻要是在我這當的,便必有錄記,不知尊姓高名?”
    鐵蒼炎大聲叫道:“鐵蒼炎。去年冬上,當了三百一十七兩。”
    朝奉眼角微有一抽,放在櫃下的手暗給夥計打個手勢。夥計會意,低下頭,向鋪後快步走去。朝奉隨即離了台櫃,假模假樣地驗了珍珠,其後將鐵蒼炎引進了偏屋,當著他的麵,一本一本的翻看去年當冊。
    不多時,進來一個丫環,於屋內點了一爐檀香。又有一個夥計進來,給鐵蒼炎奉了茶。
    鐵蒼炎瞄了瞄茶,嘴角咧了一咧,取茶,一飲而盡。約是百數,鐵蒼炎眼一閉、頭一歪,倒在桌上。朝奉陰冷得意,合上當冊,將手拍了兩拍。門外進來數個夥計,抬著鐵蒼炎離開偏廳,去了鋪後。早有數人等著,打開一道暗牆,帶著人進入隱院。
    這一院子四四方方,被屋舍環衛其中,除非從天上看,否則絕無法發現到院中藏院。
    也早有數人在此處等著。
    當鋪大掌櫃沉冷說道:“大少爺,二老爺有吩咐,問出話來就宰了。”
    大少爺頗有顧忌,道:“問話沒什麽,隻是這人看著就是個練家子,且秦寨主他們消失無蹤未必就和他沒有關係,沒有李公公、章公公的人在,一旦發作,單憑你,我們都是個死。”
    大掌櫃傲然說道:“大少爺,你這話不高明,有些事你也推不了。繡衣衛的龍骨酥是什麽?你不會不清楚,任他是頭龍,也要軟成蟲。何況他還喝了二寨主秘製的消氣茶,任他神仙下凡也動不得真氣。大少爺,你是聰明人,該知道李公公與章公公真正看中的人是你,隻要你立了功,這方家產業自然會回到你的手中。”
    大少爺道:“話雖如此,小心總歸無錯。”又道:“你這些年也賺了不少,死人可沒法花錢享受。”
    大掌櫃默了默後道:“倒也是。花皮豹,去,將人手全都叫來。”
    花皮豹如風而去,如飛而回。身後跟著十來人,各執刀槍。
    鐵蒼炎算算時間差不多了,便假做蘇醒,睜開了眼,驚駭大叫:“我怎地在這?!我怎麽渾身沒力氣?你們是誰?!”
    大少爺沉聲道:“鐵蒼炎,這裏是哪裏不重要,我們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小命,不想被切成碎塊,就老實說出古玉的來曆。別和我說家傳,那東西就不是玉,是舍利子,且是隻有大德高僧才能留下的光華舍利子。一向是皇王貴胄用來陪葬的。“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鐵蒼炎大裝粗蠢,心中暗忖:此事背後果然別有魔影。
    大少爺作色威喝:“你的確不懂我在說什麽,但你心裏比任何人都明白你說了謊。說吧,你無意中發現的古墓位於何處?”
    大掌櫃舉起珠串,陰冷說道:“鐵蒼炎,你一個山野人或許會有家傳古玉,但這玩意可不是普通的珠串,每一顆都是東珠,遼東女真蠻子的貢品,極少流入民間,以你的本事沒可能強入貴胄豪門搶奪,剩下的,唯是古墓陪葬。”
    花皮豹惡獰叫道:“大掌櫃,這種野狗,不吃點苦頭是不會老實的。讓小的先削下他幾塊肉來,再灌下他幾瓶辣椒水。”
    鐵蒼炎驚恐叫道:“別!別!小人是說了謊的!大爺,小人頗為不解,大爺們是開當鋪的,按道上規矩,咱們手中的蹊蹺東西,大爺們壓價收當便就是了,咱們絕不會和大爺們爭價,為何要壞了規矩?再說了,也就是金銀珠寶,值當大爺們改行做強盜麽?”
    大少爺默了默後道:“說了,你就說?”
    “大爺總要讓小人做個明白鬼。再說了,大爺就不怕小的心有不甘,亂說亂指麽?”鐵蒼炎擺出滾刀肉的作派來。
    大掌櫃陰冷說道:“聽你的意思,還要我們給你留幾成了?”
    鐵蒼炎陪笑誇道:“這位大爺是個懂行的,小人認栽了,但沒有小人,大爺們絕找不著古墓,小人不敢多要,一成便夠。”
    大掌櫃自手下手中接過長劍,凶狼惡獰。
    大少爺攔在他前麵,不悅說道:“你殺人,我不管,但要是事情弄糟了,章公公怪罪下來,你扛,我扛?按規矩,給他一成便是。況且章公公最愛結交英雄好漢,又豈會做那讓天下英雄不齒之事。”
    大掌櫃與大少爺,本就是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此刻,黑臉的活他辦完了,便就退下了。
    大少爺親切說道:“便給你一成,你想要五萬兩銀子也可以。你畫墓圖,一手交圖,一手拿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