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市井閑行,暗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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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李清河一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蜿蜒山路的盡頭,卷起的煙塵也漸漸平息。
陌靈收回目光,轉身也朝著清河縣城的方向走去。
她並非刻意要提點那位縣令——隻是在亂葬崗聽黃翠兒講述時,那些關於“縣城大善人”,“曆任縣令讚揚”的冰冷字眼,如同散落的碎片,在她腦海中自動拚湊、歸位。
這並非什麽高深的推演之術。
轉生前,她在信息爆炸的時代住了二十多年,各類社會新聞、曆史秘辛看得也不少,深知“長期存在的罪惡必然有其生存土壤”這個道理。
轉生後又在大夏“皇宮”這種地方住了十八年,更是看慣了權力陰影下的製衡,妥協與肮髒交易,更讓她明白“越是表麵光鮮的表象之下,越是可能藏著令人作嘔的汙穢”。
二十三年的育嬰堂,四任縣令的“默許”,或者“直接參與”,一個被精心包裝的“大善人”……這些線索串聯起來,背後的貓膩幾乎是昭然若揭,如同一張在陽光下若隱若現的蛛網。
她隻是將這顯而易見的邏輯,點給了那位眼底尚存一絲良知的年輕縣令。
這位縣令或許在之後也能想到這些,但這個縣令剛剛明顯是熱血上頭,衝昏了“頭腦,”喪失了一點自主判斷的能力。
至於後續是雷霆萬鈞的破局,還是引火燒身的悲歌,便全看李清河的智慧、手段與那份為民請命的決心了。
陌靈雖戴著遮住半張臉的麵罩,穿著一身最尋常不過的青布衣裙,但那份挺拔的身姿與沉靜如淵的氣質,依舊如同磁石般吸引著路人的目光。
街上的行人紛紛側目,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氣質迥異的女子。
清河縣的主街比山坳裏的村落熱鬧的多。
布莊的夥計正站在門檻上,中氣十足地吆喝著,手裏高高舉著一匹靛藍色棉布,陽光灑在上麵,泛著樸實的光澤;
糧鋪門前堆滿了鼓囊囊的麻袋,敞開的袋口露出金燦燦的小米,幾個婦人蹲在跟前,手指靈巧地撥弄著米粒,討價還價的聲音清脆又帶著煙火氣;
街角小小的糖畫攤子被一群孩童圍得水泄不通,孩子們踮著腳,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師傅手中那勺琥珀色的糖漿,看他如何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飛鳥與遊魚。
陌靈緩步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耳畔充斥著市井的喧鬧——吆喝聲、談笑聲、孩童的嬉鬧聲。
這份鮮活而嘈雜的生命力,竟讓她心中泛起一絲久違的、近乎陌生的鬆弛感。
她轉進一家名為“錦繡坊”的布莊。
店內琳琅滿目,各色布料從粗糙的麻葛到光滑的綢緞,層層疊疊掛滿了牆壁和木架。
掌櫃是個麵龐圓潤、眼神精明的中年婦人,見有客進門,立刻堆起笑容迎上來:“姑娘快請進,瞧瞧我們家新到的蘇杭錦緞?這花色,這質地,要是做成衣裳穿在身上,那叫一個體麵。”
陌靈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那些流光溢彩的綾羅綢緞,最終落在了店鋪角落裏堆放的一摞灰撲撲的粗棉布上。
“要那種,五匹。”她的聲音清泠,聽不出情緒。
“粗棉布?”掌櫃明顯愣了一下,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這位氣質獨特的客人。
穿著樸素但漿洗得幹淨,身姿挺拔,怎麽看也不像是隻穿粗布的人家。
“姑娘,這布……著實粗糙了些,做外衫倒也罷了,若是裏衣,怕是……”
“無妨。”陌靈語氣淡然,不容置疑,“再要兩匹細麻布,做耐磨的褲子。”
掌櫃見她心意已決,雖不解,卻也不再勸說,麻利地招呼夥計:“好嘞,給這位姑娘備貨。粗棉布十五文一尺,五匹共七丈五,算您一百一十文;細麻布三十文一尺,兩匹三丈,九十文。總共二百文,給您抹個零頭,收您一百九十五文。”
算盤珠子劈啪作響,報得又快又清楚。
陌靈取出一個尋常的素色荷包,意念微動,實則從麵板背包中調出二百文銅錢。
叮當作響的銅錢被她放在櫃台上。
那些隨手收來的金銀不便在此使用,反倒是這些散碎銅錢此刻派上了大用場。
掌櫃笑嗬嗬地收好錢,手腳利落地將布料捆紮結實:“姑娘真是爽利人,可要幫您叫個腳夫送到府上?”
“不必。”陌靈伸出右手,五指微張,看似隨意地一提。
那捆沉甸甸、體積不小的布匹竟被她單手輕鬆提起,仿佛拎著一團棉花。
掌櫃和夥計看得眼睛都直了,這才猛地意識到眼前這位絕非尋常女子,臉上笑容頓時多了幾分敬畏,訕訕地不敢再多問一句。
離開布莊,陌靈又走進一家雜貨鋪。
她仔細挑選了針、頂針、各色棉線、一把鋒利的剪刀,甚至還買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竹編針線籃,籃子上還編著簡單的花紋。
路過一個支在街邊的胭脂水粉攤時,她的腳步微微一頓。
攤上擺著用粗糙瓷盒盛放的廉價胭脂,顏色濃豔得有些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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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豔俗的粉色,卻讓她想起柔嘉——那個在山間小屋照顧她的姑娘,每次看到村裏其他姑娘抹了胭脂,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點羨慕和好奇,亮晶晶的。
陌靈俯身,挑了一盒顏色最淡、接近桃粉的胭脂,付了五文錢。
一路行來,她臂彎裏挎著的竹籃漸漸變得充實:兩斤用粗紙包好的紅糖、一包散發著甜香的桂花糕、一把刃口閃著寒光的新磨菜刀……都是些最尋常不過的市井之物,卻莫名讓她心頭生出一種腳踏實地的安穩感。
走到一家掛著“清泉茶樓”幌子的茶館門前,裏麵傳來抑揚頓挫的說書聲,夾雜著茶客們的叫好。
她原本無意停留,但那說書人的話語卻清晰地飄入耳中:
“……各位看官,要論咱們清河縣的頭等大善人,非張大老爺莫屬。大夥兒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不,就前兩日,張老爺又大手筆,給育嬰堂的娃娃們捐了整整十石上好的白米。
那育嬰堂的娃娃們見了張老爺,哪個不親親熱熱地喊一聲‘活菩薩爺爺’?這份仁心,這份厚德,當真是……”
陌靈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她微微側首,麵罩下的目光透過茶樓敞開的門窗,冷冷地投向裏麵那個唾沫橫飛的說書先生。
這就是……“輿論”的力量麽?
將豺狼裝扮成聖徒,用頌歌掩蓋血腥?
那些為他搖旗呐喊的,是依附於他的爪牙,是收受了他好處的幫凶,還是……僅僅是被表象蒙蔽、盲目跟從的百姓?
她沒有踏進茶館,隻是靜靜地佇立在街角的陰影裏,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聽著裏麵持續不斷的、對張大富“善行”的讚美,以及茶客們偶爾附和的感慨:“張老爺確實心善呐……”
無人知曉,那被反複稱頌的“善舉”背後,是怎樣令人發指的肮髒與罪惡。
陌靈轉身,匯入人流。心中已然明亮。
李清河要麵對的,遠不止那張由權錢交織、盤踞二十餘年的有形黑網。
更棘手的是這無形的“人心”——當“大善人”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那個敢於撕破偽裝、揭露真相的人,反而可能被千夫所指,被扣上“忘恩負義”、“攪亂太平”的帽子。
她提著裝滿生活之物的竹籃,沒有再流連於市井繁華,徑直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午後的陽光斜斜穿過屋簷的縫隙,在青石板路上拉出長長的、斑駁的影子。
街角的孩童還在追逐嬉戲,清脆的笑聲回蕩;
扛著稻草棒子、插滿紅豔豔糖葫蘆的小販悠揚地吆喝著走過;
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看似亙古不變的、慵懶平和的氛圍裏。
可陌靈知道,這份平和如同覆蓋在沼澤上的薄冰。
此刻,李清河或許正在縣衙幽深的卷宗庫裏,與那張無形的黑暗之網艱難角力;
而那座名為“育嬰堂”的魔窟裏,那些無辜的孩子們,或許仍在懵懂無知中,等待著未知的、吉凶難卜的明天。
她微微抬首,望了望西斜的日頭。
視野一角,那冰冷的麵板數字無聲地跳動著,清晰地顯示著:126小時54分36秒
或許……在回去之前,可以先去親眼看看那座“善名遠播”的育嬰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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