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雪地裏的斷劍會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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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影爬上東牆,將案上的沙漏照得透亮。
    雲知夏捏著三根細如牛毛的金針,在燭火上烤了三烤,金針尖端微微泛紅。
    “崔婉兒。”她頭也不回,“醒神湯溫度?”
    “三十八度,與人體等溫。”崔婉兒捧著青瓷碗的手在抖,碗沿騰起的白霧模糊了她的眼睫,“王妃,這迷幻菇提取物……”
    “會讓他的神經突觸鬆弛,方便共感。”雲知夏將金針收入竹管,“鎮定劑劑量我調過三次,不會出岔子。”她轉身時,袖口掃過案上的《神經共感術要》,書頁嘩啦啦翻到寫滿批注的那章——上麵密密麻麻記著昨夜銅鈴共振的數據,墨跡未幹。
    蕭臨淵仍閉著眼,麵色比昨日更白,像浸在雪水裏的玉。
    雲知夏屈指叩了叩他腕間寸關尺,脈象如遊絲,卻比昨日多了幾分活氣。
    她深吸一口氣,竹管抵在他百會穴上:“進針了。”
    第一針入頂,崔婉兒手中的銅尺“當啷”掉在地上。
    她慌忙去撿,卻見雲知夏的左手已覆上蕭臨淵右手,銀絲纏著兩人指尖,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心跳同步率72%。”崔婉兒抓過案上的記數板,筆尖在紙上遊走如飛,“呼吸比1:1.2——”
    “穩住。”雲知夏的聲音像浸了冰水,“把迷幻菇湯喂下去。”
    青瓷碗湊到蕭臨淵唇邊時,他突然嗆咳一聲。
    雲知夏的指尖在銀絲上輕輕一壓,他的喉結便順從地滾動起來。
    湯液順著嘴角溢出,在他下頜凝成一顆晶亮的水珠,晃了晃,落在雲知夏手背。
    “85%。”崔婉兒的聲音發顫,“同步率85%了!”
    雲知夏閉了眼。
    有那麽一瞬,她仿佛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頭頂炸開,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那是蕭臨淵的心跳,與她的血脈共振,像兩麵被同一隻手敲響的鼓。
    “沉下去。”她對自己說,意識突然被扯入一片黑暗。
    風雪灌進鼻腔時,雲知夏打了個寒顫。
    睜眼便是漫山遍野的焦黑,斷梁殘垣間還冒著青煙,雪落在燒紅的炭塊上,滋啦作響。
    少年蕭臨淵跪在雪地裏,鎧甲裂成碎片,胸口的血浸透了白衣,在雪地上洇出朵猙獰的花。
    他懷裏抱著個紅衣女童,女童的小腦袋歪在他頸窩,手腕上係著半塊玉佩,繩子磨得毛糟糟的,沾著血。
    “哥哥……”女童的聲音細若蚊蠅,“我冷……”
    “不怕。”少年的聲音在抖,他扯下披風裹住女童,斷劍插在腳邊的雪裏,劍柄雕著的雲紋被血糊住了,“哥哥帶你找熱湯喝,找新棉襖穿——”
    “靖王世子蕭臨淵,縱火屠村,格殺勿論!”
    炸雷般的喊聲從遠處傳來。
    雲知夏轉頭,看見火把連成一條火龍,朝廷欽差騎在馬上,手中令旗一揮,箭雨便鋪天蓋地落下來。
    少年猛地翻身,將女童護在身下。
    雲知夏想衝過去,卻被一團黑霧撞得踉蹌——那黑霧裹著刺耳的琴音,像無數根細針紮進她太陽穴。
    她這才看清,黑霧裏浮著謝無音的臉,半張是溫文爾雅的笑,半張扭曲如惡鬼。
    “記憶封印。”她咬牙,“音毒織成的繭。”
    箭簇穿透少年後背的瞬間,雲知夏眼前一黑,被拋回現實。
    “同步率驟降到40%!”崔婉兒的尖叫刺得她耳膜生疼,“王妃,您的手在抖!”
    雲知夏扯下銀絲,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她的額角全是冷汗,打濕了鬢邊的碎發。
    “去藏書閣,找北疆二十三年的戰報殘卷。”她抓起案上的《大胤兵誌》,“特別是……”
    “我有。”
    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老軍醫孫十三扶著門框,手裏攥著半頁泛黃的紙,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的眼睛紅得像浸了血,每走一步都帶著骨節的哢哢聲:“當年我是前鋒營的隨軍醫,親眼見世子從火場背出七個孩子……可戶部改了戰報,說他‘殺良冒功’。”
    雲知夏接過紙,指尖在“紅衣女童存活,交由慧明師太撫養”一行小字上頓住。
    她突然笑了,笑得崔婉兒渾身發毛:“謝無音的妹妹沒死,他恨錯了人。”
    “那這音毒……”
    “是替死鬼的怨。”雲知夏將紙片收進袖中,“但幕後的鬼,還在躲。”她轉身翻開藥匣,鬆節油的苦香混著艾草味湧出來,“崔婉兒,取鬆節油三滴,艾草汁五錢。”
    “您要配記憶錨點藥劑?”
    “海馬體需要刺激。”雲知夏將藥汁混進新調的湯裏,“這次,我要當那把鑿子。”
    第二次共感比第一次更疼。
    雲知夏能清晰感覺到銀絲勒進指尖的痛,能聽見崔婉兒數同步率的聲音像從井底傳來,能聞到自己手腕上鬆節油的苦——這些都成了錨,將她的意識釘在蕭臨淵的幻境裏。
    風雪依舊,少年仍護著紅衣女童。
    雲知夏這次沒躲黑霧,她迎著刺耳的琴音往前衝,黑霧裹住她的腳踝,像無形的手在往下拖。
    “鬆手。”她低喝,左手按在黑霧上。
    前世配藥時被毒針刺破的傷口突然發燙,那是她用自己的血煉的抗敏藥劑在起效。
    黑霧發出尖銳的嘶鳴,裂開道縫隙。
    雲知夏擠進去,跪在少年身側。
    她撕下衣袖,替他包紮後背的箭傷。
    少年猛地抬頭,血汙糊住的眼睛裏全是警惕。
    “我是醫者。”她扯出個笑,“來幫你證明,你沒屠村。”
    紅衣女童從少年懷裏探出腦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兩顆黑葡萄:“你是來救他的嗎?”
    “是。”雲知夏將包紮的布條打了個死結,“我是他的醫者,也是他的證人。”
    女童突然摸出半塊玉佩,塞進她手心。
    玉佩觸手溫涼,背麵刻著個“謝”字。
    “師太說,等哥哥沉冤得雪,就把這個還他。”她說完,身影漸漸透明,像被風吹散的雪。
    黑霧在這一刻徹底崩碎。
    雲知夏看見無數畫麵湧來:少年背著孩子跑過火場,將最後半塊餅塞進嬰兒嘴裏;謝家的暗衛舉著火把衝進村寨,邊燒邊喊“靖王的人來了”;戶部尚書在密室裏撕毀戰報,嘴角掛著冷笑……
    “夠了。”她喘著氣,意識開始上浮。
    現實中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有溫熱的觸感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她偏頭,看見蕭臨淵的眼睛——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蕭臨淵,眼底翻湧著滾燙的淚,卻笑得像個瘋子。
    “那孩子……活下來了?”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她手腕上係著鈴鐺,雪地裏……響了一聲。”
    雲知夏點頭。
    她的手被他攥得發疼,卻沒抽回來。
    有什麽東西在兩人交握的指尖流動,像春冰初融的溪水,帶著化不開的溫度。
    “你……看見了?”他問,拇指無意識地摩挲她腕骨。
    “我看見了。”雲知夏說,“你救了她,也救了七個孩子。”
    蕭臨淵閉眼,一滴血淚從眼角滑落,砸在她手背上。
    窗外的春陽終於穿透雲層,照在案上藥爐上,融雪從簷角滴落,叮咚作響,像極了某種花,在雪地裏,終於開了。
    “三日後。”雲知夏輕聲說,“樂坊有春音宴。”
    蕭臨淵的手指猛地收緊。
    他沒說話,卻將她的手往自己心口帶了帶。
    那裏的心跳聲透過衣襟傳來,快得像戰鼓。
    雲知夏望著窗外漸融的雪,忽然想起謝無音昨日在望星樓崩斷的琴弦。
    她摸了摸袖中半塊玉佩,嘴角勾起個極淡的笑——有些曲子,該換個彈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