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我替你記得
字數:4586 加入書籤
雲知夏的睫毛被雪粒凍得發顫。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並非站在雪原上,而是陷在沒膝的積雪裏。
寒風卷著冰碴子刮過臉頰,疼得像被抽了耳光——這不是幻境的模糊觸感,是真實的冷,冷到骨髓裏的疼。
遠處的紅點近了。
那是個穿猩紅小襖的女童,被兩個玄衣人按在石案上。
她的手腕腳腕都勒出了血,卻還在拚命掙紮,發間的銀鈴鐺叮鈴作響:“阿姊!阿姊救我!”
雲知夏的呼吸驟然一滯。
那聲音太像了——像極了前世實驗室火災時,她護在身後的小師妹。
可不等她挪步,視線裏又撞進另一道身影。
少年蕭臨淵跪在祭壇前。
他的脊背被剝得半裸,皮膚下爬滿青紫色的毒紋,像無數條毒蛇在啃噬血肉。
他的雙手被粗鐵鏈鎖在石樁上,每掙紮一下,鐵鏈就擦得腕骨滲血。
可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石案上的女童,喉間發出破碎的嘶吼:“放了阿阮!要祭就祭我!”
“蕭小將軍孝心可嘉。”蒼老的聲音從祭壇後方傳來。
雲知夏這才看見,供桌後坐著個裹著黑鬥篷的人,麵上蒙著繪滿蠱紋的帕子,“可沈氏藥魂,得配蕭氏戰骨。十年育蠱,聽藥啼哭——這是你祖父當年跪斷三根肋骨求來的局。”
石案上的女童突然被掐住下巴。
玄衣人將一枚刻著“沈”字的藥丸塞進她嘴裏,她的四肢猛地繃直,眼尾沁出黑血:“阿淵哥哥……疼……”
“阿阮!”少年蕭臨淵的鐵鏈“哢嚓”斷裂,他踉蹌著撲過去,卻被一道透明的屏障彈開。
他撞在祭壇上,額角撞出血,聲音都變了調,“我求你們!她才七歲!她連藥譜都認不全!”
雲知夏終於看清了女童的臉。
那是張和她有七分相似的小臉,眉心一點朱砂痣,和她鏡中倒影的位置分毫不差。
她的喉嚨像被塞進了燒紅的炭,想喊卻發不出聲,想衝過去卻像撞在棉花上——她的手穿透了玄衣人的後背,穿透了祭壇的石桌,最後穿透了少年蕭臨淵顫抖的肩膀。
“沈氏藥魂,入蠱!”黑鬥篷人舉起青銅杵,重重砸在石案上。
女童的瞳孔驟然渙散。
她最後看了眼少年的方向,嘴角扯出個極淡的笑,像要說話,卻隻咳出一口黑血。
那血珠落在雪地上,瞬間凍成暗紅的冰粒。
“不——!”雲知夏終於發出尖叫。
她踉蹌著跪在雪地裏,指尖深深掐進積雪,指甲縫裏全是冰碴子。
可她觸不到任何東西,隻能看著那抹猩紅像被風吹散的煙火,在她眼前一點點淡去。
劇痛從後頸炸開。
雲知夏猛地睜眼,發現自己正伏在蕭臨淵背上。
冷汗浸透了中衣,貼在皮膚上像浸了水的薄紗。
她手中的銀針斷成兩截,半截紮在他“大椎穴”裏,血順著她的指尖流進他的經脈,在脊背的毒紋上暈開紅痕。
“醫官!”墨七的手扣住她的肩,試圖將她拉開,“您的脈搏亂得像擂鼓,再這樣下去——”
“別拉我!”雲知夏反手攥住床沿,指節泛白,“他還困在那夜!那些毒紋不是蠱,是他刻在骨頭上的悔!”她盯著蕭臨淵背上翻湧的青紫色紋路,突然咬破指尖。
鮮血滴在毒紋最密集的“命門穴”,她順著紋路的走向,用血珠重新勾勒,“前世實驗室的神經再生頻率……能和藥魂共鳴的……”
蕭臨淵突然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他的脊背繃成一張弓,毒紋竟隨著她的血線泛起金紅微光,像被點燃的火引。
雲知夏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耳畔響起雜亂的聲音——有女童的鈴鐺聲,有少年的嘶吼聲,還有前世實驗室儀器的嗡鳴。
“阿阮……”蕭臨淵的手指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燙得驚人,像是要把她的骨頭都烙化,“……你回來了?”
雲知夏的淚砸在他手背上。
她把臉埋進他掌心,聲音啞得厲害:“我沒走。這次,換我替你記。”
毒紋突然開始收縮。
青紫色像退潮的海水,一寸寸隱入皮膚下。
蕭臨淵的呼吸漸漸平穩,手指卻始終不肯鬆開,仿佛怕一鬆手,這溫暖就會像當年的猩紅小襖,消失在雪地裏。
三日後。
雲知夏靠在窗邊打盹,手裏還攥著半卷未抄完的《毒經》。
門被推開時,她本能地摸向腰間的藥囊,卻在看清來人時鬆了手——蕭臨淵倚在門框上,披著她連夜趕製的狐裘,麵色雖白,眼裏卻有了活氣。
“墨七說,你讓他封鎖了醫塾方圓十裏。”雲知夏把茶盞推過去,“要審我?”
蕭臨淵沒接茶。
他盯著她眼下的青影,喉結動了動:“你看見了什麽?”
雲知夏從案底抽出一卷畫紙。
展開時,少年跪雪的身影、猩紅小襖的女童、黑鬥篷的祭壇,都隨著墨跡在紙上鋪陳開來。
她指著畫中女童眉心的朱砂痣:“她叫沈阮,是我前世的堂妹。我們沈家世代藥師,藥魂……是血脈裏的感應。”
蕭臨淵的手指撫過畫中自己的臉。
那是張還帶著嬰兒肥的臉,眼裏卻全是血:“當年我祖父為了破北戎的毒陣,求沈家獻藥魂。我娘抱著阿阮跪了三天三夜……”他突然抓起畫紙,扔進了炭盆。
火苗舔著紙角,將少年和女童的身影燒成黑灰。
蕭臨淵卻伸手握住了雲知夏的手。
他的掌心還帶著病後的涼,卻握得極緊:“我總以為,那些痛是我該受的。”
雲知夏反握住他。
她的指尖觸到他腕間未消的舊疤——那是當年鎖鐵鏈的痕跡。
“痛該被記住,但不該被困住。”她輕聲說,“就像藥,要熬過研磨,才能治病。”
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夢婆掀簾進來,鬢角的銀飾叮當作響:“王妃!北境的暗樁來報,昨夜有星墜地,形狀像極了藥杵!”她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老身夜觀星象,那星落的方位……是守脈閣的後山!”
雲知夏的瞳孔微縮。
她想起昨夜謝無音的名字突然在記憶裏翻湧——那個前世害她的師兄,今生竟成了大胤最神秘的蠱師。
她握緊蕭臨淵的手,看向炭盆裏未燃盡的畫灰:“有人聽見藥魂的聲音了。”
是夜。
雲知夏蹲在醫塾後院的藥爐前。
她將“共感針圖”封入銅匣,埋進青石板下的泥土裏。
爐火燒得正旺,映得她眼底發亮:“你聽,藥在說話了——這次,是為我們。”
更漏敲過三更時,值夜的小藥童突然撞開醫塾大門。
他的臉白得像紙,說話都在打顫:“醫官!前營的張鐵柱、李二牛、王三順……他們半夜突然發瘋,拿菜刀砍自己胳膊!可、可他們身上連道抓痕都沒有!”
雲知夏的手猛地收緊。
她抓起藥囊往外跑,風掀起裙角,露出腰間新掛的銀鈴鐺——和畫中女童發間的那串,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