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誰在抄我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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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未亮,軍醫監的地窖已燈火通明。
    銅環一筐筐被抬出,冰冷沉重,每一枚都曾套在藥童頸間,像鎖魂的鐐銬。
    雲知夏立於案前,指尖夾著一根細如發絲的顯微針,針尖挑起一粒嵌在環心的“引頻砂”——那砂粒小如芥子,灰白無光,尋常人看一眼便會忽略。
    可她不是尋常人。
    她將砂粒置於特製琉璃片上,滴入一滴無色藥液,再覆以薄如蟬翼的晶鏡。
    燈火下,放大後的砂粒表麵驟然顯形——
    一圈圈極細密的波紋,螺旋遞進,層層嵌套,仿佛某種活物的脈動被凝固在了石中。
    雲知夏呼吸一滯。
    這紋路……她見過。
    那是一塊出土於南疆古墓的玉簡,上麵刻著失傳千年的“藥脈圖”,記載著人體經絡與藥性共振的至理。
    她曾耗時三月破譯其意,卻始終不解其用。
    如今,它竟以另一種方式重現——刻在一粒砂中,且與她每一次釋放藥感時體內藥力波動的頻率,完全吻合。
    “不是收集。”她低聲自語,眼底寒光乍現,“是摹寫。”
    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向密室深處的戰時藥錄架。
    那一冊冊泛黃卷宗,記錄著她自掌令使以來每一次施救用藥的全過程:時間、地點、患者症狀、所用藥物、藥感強度、持續時長……
    她抽出最近三個月的記錄,一頁頁翻過,手指停在某一日——她為一名重傷士兵施展“九轉歸元針”,以藥感激發其生機,幾乎將人從鬼門關拉回。
    三日後。
    市井中悄然出現一種名為“續命膏”的秘藥,宣稱可“通絡活脈、續斷接骨”,藥效驚人,售價千金。
    當時她隻覺蹊蹺,未深究。
    而現在,她將那日藥感波形與“續命膏”藥方對照,瞳孔驟縮——藥理結構竟有八成相似,仿佛有人將她的“藥感”直接翻譯成了藥方!
    這不是巧合。
    這是剽竊,是竊取她的靈魂之力,化為他人登神之階!
    “白九卿……”她咬出這個名字,聲音冷得能凝出霜來,“你不是想學我的醫術,你是想複製我這個人。”
    她忽然冷笑。
    既然你們想抄我的心跳——
    那我就,給你們一個心跳。
    翌日清晨,軍醫監外排起長隊。
    一名邊軍士兵因毒箭傷潰爛至骨,高燒不退,群醫束手。
    雲知夏當眾施針,命人架起藥爐,熬製傳說中的“燃魂湯”——此藥需以施術者藥感為引,極為損耗元氣,極少使用。
    百姓圍觀,竊竊私語。
    她立於士兵身側,銀針出鞘,九針齊落,直刺命門、神闕、氣海三大死穴。
    刹那間,藥感如潮水般湧出,空氣仿佛都因藥性共振而微微震顫。
    圍觀者無不色變,連守衛都退後數步。
    “掌令使竟真的動用了燃魂之力!”
    “這等藥感,簡直如神降!”
    雲知夏閉目凝神,額角滲出細汗,似已全力催動。
    就在最後一針即將封脈之際,她指尖微顫,悄然換藥——原本應注入體內的“燃魂引”被替為最普通的清毒散。
    藥感驟然收斂。
    她緩緩睜眼,虛弱扶額:“力竭……藥引未成,隻能暫保性命。”
    眾人唏噓惋惜。
    夜半三更。
    城南藥巷,寂靜如死。
    “濟世堂”後院,一道黑影翻牆而入,動作輕巧如貓。
    他直奔藥爐,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迅速插入爐心暗槽。
    玉符一入,爐內火光竟泛起詭異青藍,仿佛在“讀取”什麽。
    “抓到了。”
    一聲冷語劃破夜空。
    數十名軍醫監密衛從四麵合圍,火把如龍。
    那人驚覺欲逃,卻被一張天羅地網罩住,當場擒下。
    雲知夏緩步而入,玄色大氅拂過青石板,手中藥瓶輕輕一晃,將顯影液潑在玉符之上。
    刹那間,符上浮現出一道複雜波形——正是她今日“未使用”的“燃魂引”藥感圖譜!
    她盯著那紋路,久久不語,忽而低笑出聲,笑聲清冷,帶著徹骨的諷刺。
    “他們不是在抄我的藥方……”
    她指尖劃過符上波形,一字一頓:
    “是在抄我的心跳。”
    翌日,慈濟堂。
    陳禦醫正欲閉門謝客,門卻被一腳踹開。
    雲知夏提著玉符走入,身後兩名親衛抬著一口漆箱,箱中赫然是數十枚從藥童頸環中取出的“引頻砂”。
    “陳大人。”她將玉符拍在案上,“請看,這波形,可眼熟?”
    陳禦醫皺眉細看,臉色漸變。
    她翻開太醫院“藥效評鑒錄”,一頁頁翻至近年標注“神效奇方”之處,逐一對比。
    “此方,無典可查,無師可溯,卻評‘上上’,來源寫著‘藥感摹本·甲三’。”她冷聲問,“甲三,可是我?”
    陳禦醫渾身一震,踉蹌後退,撞翻藥櫃。
    “不可能……這等方子,皆由先帝欽定‘天授名錄’收錄,怎會……怎會是……”
    “天授?”雲知夏冷笑,“你們供奉的‘醫道神跡’,不過是一群活人被抽幹藥感的殘響。”
    老人雙膝一軟,跌坐於地,老淚縱橫:“老夫……老夫隻道是天授奇方,不知竟是……竊魂而來!”
    雲知夏不再看他,轉身走向廊外。
    晨風拂麵,她仰頭望天。
    小灰雀早已停在簷角,乖巧梳理羽毛。
    她取出一枚特製藥香,輕輕放入鳥爪間的銅環中。
    那香極淡,唯有一縷極細微的青氣縈繞不散——正是玉符上殘留的氣息。
    “去吧。”她低語,“循著這味道,找到它源頭。”
    小灰雀振翅而起,化作一點黑影,沒入蒼茫天際。
    她立於風中,目光沉靜如淵。
    風暴,才剛剛開始。
    三日後,殘陽如血,西風卷著枯葉在空蕩的街巷中翻滾。
    軍醫監簷角,一道黑影破空而至,羽翼帶風,正是小灰雀。
    它爪上纏著一片青灰色的藥紙,邊緣焦卷,似曾沾過火痕,卻仍透出一絲極淡、極幽的藥香——那氣息,與玉符上殘留的波形共鳴如一,仿佛是從同一個源頭撕下的一角魂魄。
    雲知夏立於窗前,指尖輕挑,將藥紙取下。
    她隻一眼,呼吸便為之一滯。
    這紙——不是大胤之物。
    纖維粗韌,以南疆特有的“鴉青麻”為基,經硫熏、堿煮、藥浸三重處理,方得此色。
    她前世在實驗室中曾反複改良配方,用於吸附高活性藥氣,防爆防泄。
    整個現代藥研所,用此紙者,唯她一人。
    而現在,它竟出現在敵手手中,成了竊取她“心跳”的載體。
    “你從哪裏得來的?”她低聲問小灰雀。
    鳥兒輕鳴,用喙指向城西方向,尾羽微微顫動,似有餘悸。
    她眸光一沉,披上玄色鬥篷,未帶一人,孤身而出。
    西城藥棧,曾是前朝官辦藥材集散之地,後因一場大火焚毀,荒廢多年。
    斷壁殘垣間爬滿毒藤,空氣中常年彌漫著腐草與陳藥混雜的腥氣,連乞丐都不敢久留。
    可她走近時,卻察覺異樣——風中有極細微的震顫,像是某種陣法在低頻運轉,與她體內藥感隱隱相斥。
    她取出一枚銀針,懸於掌心。針尖微顫,緩緩指向地麵。
    地下有活陣。
    她撬開塌陷的地磚,順著暗道下行。
    越往深處,空氣越凝滯,藥香漸濃,卻不散,反如絲線纏繞神識。
    直至盡頭,一道石門橫亙眼前,門上刻著九道環紋,中央嵌著一塊水晶鏡——鏡麵幽黑,卻映不出人影。
    雲知夏冷笑,將那片青灰藥紙貼於鏡上。
    刹那間,鏡麵如水波蕩漾,光影流轉,竟浮現出她施針的畫麵——正是那日為邊軍士兵用“九轉歸元針”時的情景!
    連她指尖微不可察的抖動,都被精準複刻。
    她再翻牆而入,掌心按上石門。
    轟——
    門開。
    密室之內,寒氣森然。
    九具藥童盤坐成環,雙目緊閉,頸間皆套著與軍醫監一模一樣的“引頻砂”頸環。
    他們麵色灰敗,脈息全無,卻仍維持著打坐姿勢,仿佛被抽幹魂魄後強行續命的傀儡。
    中央懸著一麵更大的水晶鏡,鏡麵不斷閃現畫麵:她配藥、她施術、她沉睡翻身……甚至她夢見前世實驗室的那一瞬,也被錄下!
    牆上刻滿血字日誌,筆跡工整如刻刀雕琢:
    “三月十七,掌令使心率驟升,疑遇敵,生成‘鎮逆散’雛形,已收錄。”
    “四月初五,藥感波動達峰值,推測‘燃魂引’即將成型,摹本甲三升級為‘心源級’。”
    “目標情緒越激,藥感越強——恐懼行,憤怒更甚。建議持續施壓。”
    她看著那些字,指尖發冷。
    這不是偷學。
    這是把她當成一頭豢養的藥獸,用恐懼、憤怒、生死掙紮來刺激她的藥感,再將每一次情緒波動轉化為“活體藥方”!
    “好一個《千藥歸元錄》……”她喃喃,眼中殺意如霜雪覆野。
    她抬手欲毀鏡,銀針已抵鏡麵。
    可就在針尖觸鏡的刹那——
    鏡麵忽然波動,影像驟變。
    映出的,竟是她自己的臉。
    但那“她”嘴角緩緩揚起,眼底無神,聲音卻低沉沙啞,一字一句,從鏡中傳出:
    “你終於來了。”
    “你以為你在獵我?”
    “不,你每一步,都在完成《千藥歸元錄》的最後一章。”
    話音落,四壁驟然亮起無數藥符,青焰騰起,符文燃燒,地麵裂開,轟然露出一口幽深藥井。
    井口泛著暗紫色霧氣,濕冷中裹著濃烈藥香,仿佛地底埋著千百副藥爐,正同時熬煮靈魂。
    井底,傳來低語。
    無數個聲音,同頻共振,齊聲吟誦藥方——那聲線,竟全是她的。
    雲知夏立於井口,銀針在指間緩緩轉動,映著符火微光。
    她看著那口井,看著那鏡中詭笑的臉,聽著那千百個“自己”的呢喃。
    忽然,她笑了。
    笑得極輕,極冷,卻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篤定。
    她一步踏上井沿,鬥篷獵獵,如戰旗展開。
    “那就讓你們聽聽——”
    她低語,聲音落進深淵,仿佛驚雷壓境。
    “我這顆心,到底為誰跳。”
    藥井幽深,濕氣裹著藥香撲麵而來。
    雲知夏握針緩步而下,四壁符文隨她靠近逐一亮起,仿佛被她的呼吸喚醒。
    井底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