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火熄之後有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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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熄之後有人哭。
    焦土之上,風卷殘煙,灰燼如雪,紛紛揚揚落在雲知夏的肩頭。
    她站在廢墟中央,左臂上的藥紋仍在隱隱發燙,像一道烙進血肉的誓言,灼得她清醒,也灼得她堅定。
    可那痛楚不再折磨她,反而如江河歸海,藥感在經脈中奔湧自如——她不再是被命運推著走的棄妃,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醫女,她是雲知夏,是沈未蘇,是這亂世藥局中,第一個執刀破局的人。
    她彎腰,指尖從焦黑的石礫中拾起半片熔化的銀針。
    針身扭曲,原本刻著“藥心”二字的地方已被高溫吞噬,隻餘一道模糊的刻痕。
    可當她指尖輕觸,那殘針竟微微震顫,與她血脈共振,如舊友低語。
    她終於真正掌控了“藥感”。
    身後,蕭臨淵大步走來,玄甲染血,肩頭裂口未愈,卻先撕下染塵的披風,兜頭裹住她單薄的肩。
    他聲音低啞,帶著沙礫般的粗糲:“你燒了神,也燒了自己。”
    雲知夏抬眸,唇角微揚,火光映在她眼底,如星火燎原:“不,我救了自己。”
    她不是在焚藥,是在焚命——焚掉前世被背叛的懦弱,焚掉今生被欺辱的屈辱。
    她要的,從來不是成神,而是讓這世間的醫道,不再由權貴執筆,不再以人命為墨。
    老守陵人帶著殘燭堂的弟子從塌陷的地道中爬出,滿麵煙塵,卻雙手捧著一隻烏木匣,顫巍巍跪下:“玉台已焚,藥井封死,百年積毒……盡毀。可……白九卿屍首未尋。”
    雲知夏眉峰微動。
    她蹲下身,指尖拂過地麵餘燼,閉目凝神。
    藥感如絲,悄然探入焦土深處。
    忽然,一絲極微弱的藥氣逆向滲出——陰寒、粘稠,帶著魂魄被煉化的殘息。
    是“魂引砂”。
    唯有活人精魄才能攜帶,且一旦離體,三日內必潰散。
    可這氣息……尚存。
    她眸光驟冷,如霜刃出鞘:“他還活著,而且……帶走了‘藥火種’。”
    藥火種,是藥嗣會秘傳的至陰火源,以活人魂魄為引,能點燃“藥心陣”,操控藥感者為傀儡。
    若被其帶出,遲早會點燃新的地宮,重演今日慘劇。
    她轉身看向火藥童小焰,少年臉上還沾著黑灰,眼神卻亮得驚人。
    “去,取硝灰三斤,混‘斷網香’,撒於地宮所有出口,形成藥障。”她語速極快,字字如刀,“那香遇活人精魄會自燃,若他想逃出生天,就得先踏過自己的灰。”
    小焰重重點頭,轉身疾奔而去。
    蕭臨淵凝視她背影,嗓音沉了幾分:“你不怕他狗急跳牆?”
    “我怕。”雲知夏輕笑,卻毫無懼色,“可我更怕他什麽都不做。隻要他還想點火,就一定會回來——而我,就在這裏等他。”
    回城途中,百姓早已聞訊湧至皇城外。
    火把如星河,香火如長龍。
    有人跪地焚香,有人捧藥罐痛哭,高呼“藥母降世”“醫道重生”。
    雲知夏卻在城門口勒住韁繩。
    她抬手,身後軍醫監將士抬出三口黑棺,棺木沉重,落地時發出悶響。
    她親自上前,掀開第一口棺蓋。
    白骨森然,骨節上刻滿詭異符文,血脈幹涸如枯藤,竟是被活生生抽盡藥感而死的“藥鼎奴”——那些被藥嗣會獻祭的無辜者。
    人群驟然死寂。
    她立於棺前,聲音清冷如霜:“他們不是祭品,是受害者。是被‘歸元蠱’噬盡生機的活人。從今日起,凡查出體內有‘歸元蠱’痕跡者,皆送殘燭堂救治,費用由軍醫監承擔。”
    話音未落,人群中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一名老婦撲跪上前,抱著棺中遺骨嚎啕:“我兒!我兒死時,他們說他是‘天選藥奴’,是榮耀!可他才十六啊!”
    有人怒砸街邊藥鋪牌匾,怒吼:“燒了這些黑店!全是藥嗣會的走狗!”
    混亂中,雲知夏不動如山。
    她知道,今日之火,燒的不隻是地宮,更是人心深處那層被愚弄多年的迷障。
    夜深,殘燭堂地窖重開。
    燭火搖曳,映著牆邊一排排藥櫃,櫃中擺滿從地宮搶出的殘卷、藥方、藥感圖譜。
    中央石台上,那隻烏木“藥感匣”靜靜陳列,匣中玉簡記載著藥嗣會三百年來操控藥感者的全部秘錄。
    雲知夏指尖撫過匣身,目光沉靜。
    太皇太後不會善罷甘休,朝中依附藥嗣會的勢力更不會坐以待斃。
    而她手中這匣子,既是證據,也是刀鋒。
    她取出三張特製藥紙,提筆蘸墨,開始謄錄。
    第一份,將送入太醫院“共驗委員會”,公之於眾;
    第二份,直遞刑部,備案立案,為將來清算鋪路;
    第三份……她停頓片刻,指尖微頓,隨即繼續書寫,筆鋒如刀,字字千鈞。
    那最後一份,她將親自封存。
    至於封於何處,她尚未言明。
    但地窖深處,那塊新鑿的石碑輪廓已隱約可見,碑文未刻,卻似已有千鈞之重,壓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之前。
    第176章 火熄之後有人哭(續)
    殘燭堂地窖深處,燭火如豆,映得四壁藥櫃斑駁如鬼影。
    空氣裏彌漫著陳年藥材的苦香與焦土未散的腥氣,仿佛時間在此凝滯,隻為見證一場無聲的宣戰。
    雲知夏立於石台前,指尖撫過烏木匣上那道深陷的裂痕——那是地宮崩塌時被落石砸出的傷,如同藥嗣會百年根基的第一道崩裂。
    她眸光沉靜,卻似有烈焰在瞳底翻湧。
    三張特製藥紙已鋪開,墨色濃重,字跡鋒利如刀。
    第一份送往太醫院“共驗委員會”,她寫得條理分明,引經據典,將“藥感”原理以現代醫學邏輯拆解,破除“神授藥力”的迷信;第二份直遞刑部,列明藥嗣會三百年來以“歸元蠱”控製藥感者、活體煉藥、獻祭童男童女等滔天罪證,每一條皆附地宮出土殘卷編號,鐵證如山。
    而第三份,她緩緩收筆,指尖輕壓紙角,仿佛壓住一場風暴的引信。
    她轉身,走向地窖最深處。
    那裏,一塊新鑿的青石碑靜靜矗立,碑體未刻一字,卻已壓得整個地窖氣息凝重。
    這是她命人連夜從北山運來的寒淵石,專為封存真相而設——藥律碑。
    小焰蹲在一旁,手中石臼輕碾著從地宮帶回的焦灰,細粉如雪,泛著微弱的熒光。
    他抬頭,忽問:“師父,咱們燒了他們的廟,他們會不會……另起一座?”
    雲知夏執鑿而立,錘尖輕抵石麵,火光映得她側臉如刀削。
    “那就連地基一起挖了。”她落錘,鏗然一聲,火星四濺。
    第一筆,深深刻下:“藥為人用,非人為藥。”
    字如雷霆,震得小焰心頭一顫。
    他忽然明白,師父要立的不隻是碑,而是一道劃破千年人祭愚昧的天規。
    夜更深了。
    眾人退去,地窖隻剩她一人。
    燈下,她取出一盞琉璃皿,倒入無色液體——顯頻液,前世她親手調配的化學試劑,能顯化肉眼不可見的有機殘留。
    她將從廢墟中拾起的碎石逐一浸入,指尖微顫。
    忽然,第三塊石片底部泛起幽藍微光。
    她屏息,以銀鑷夾出,放大鏡下,半枚龍紋印泥赫然顯現——蟠龍纏枝,鱗爪分明,與地宮核心符石板上的印記同源,卻更為古舊,像是出自更早的皇室秘檔。
    “藥嗣會能進皇陵……靠的不是信仰。”她指尖摩挲印痕,冷笑漸起,“是鑰匙。”
    她取出蕭臨淵私授的“王府密諜圖”——那是他以戰功換來的皇城暗衛布防圖,連內閣都未見過。
    她對照印泥紋路,以朱砂點出幾個關鍵節點,紅線蜿蜒,最終直指皇宮西側——昭寧宮。
    她眸光驟冷。
    昭寧宮主人,當今聖上胞弟、靖王政敵——榮王蕭臨璟。
    密諜圖上標注:此人三年內,曾三度夜入禦藥房,每次停留不超過半柱香,卻皆在藥嗣會重大儀式前夜。
    “原來……想當藥祖的,不止一個。”她低聲自語,燭火一跳,映出她眼底的寒芒。
    她緩緩合上密諜圖,指尖卻未離開。
    地宮之火雖熄,但有人,已在暗處悄悄點燃了新的引線。
    而她,已看清那根線,纏繞在誰的指間。
    燈下,她提筆,在藥律碑封底的暗格圖紙上,勾勒出第一道防禦機關——一旦有人試圖掘碑,碑心毒砂將自燃,焚盡所有密文。
    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即將到來的“共驗”與“立案”。
    她要的,不是一時的勝利,而是讓這藥律,成為刻進曆史骨血的鐵則。
    窗外,風起。
    她抬頭,望向夜空深處,仿佛已聽見百名康複者踏著晨光而來,白袍獵獵,藥草清香拂過長街——
    隻是此刻,她隻靜靜吹滅燈芯,低語一句:
    “等你們,也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