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藥香繞宮門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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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香繞宮門三日。
晨光初破雲層,京城市井尚未完全蘇醒,長街石板上卻已踏響整齊步伐。
百人白衣如雪,列隊而行,衣袂翻飛間,藥草清香隨風彌漫,仿佛春雷過境,喚醒沉睡的坊巷。
領頭的是藥奴阿願,曾經蜷縮在殘燭堂地窖裏、連名字都不敢提的賤籍少女,如今挺直脊背,手中捧著一束曬幹的斷腸草與銀針包。
她身後百人,皆曾是“藥嗣會”獻祭名單上的活鼎——被剜骨取髓、灌毒試藥,命如草芥。
而今,他們活著站了出來,臉色雖仍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
“藥律三章,第一條——藥為人用,非人為藥!”阿願高聲念出,聲音顫抖卻堅定。
人群嘩然。
有老郎中拄著拐杖顫巍巍上前:“你說……那些年吃的‘延壽散’,是毒?”
“不是延壽,是蝕魂。”阿願將手中草藥投入瓷碗,倒入無色液體。
刹那,藥粉劇烈起泡,騰起一股腐臭白煙。
圍觀百姓倒吸一口涼氣。
“這叫‘腐骨霜’,混在補藥裏,三年緩蝕五髒,讓人病得‘自然’。”她指向旁邊另一碗清水,“這是‘歸元引’,滴入堿液,濁如泥漿——它不補氣,隻鎖神識,讓人聽話。”
人群炸了。
幾十年信奉的“聖方”,竟是殺人於無形的陰謀?
那些被抬進藥嗣堂再也沒出來的親族,難道……不是病死,而是被煉了?
消息如野火燎原,一日之內,三十七家私藥坊連夜關門,招牌砸碎,藥櫃清空。
第二日,又有三十家閉門謝客。
第三日清晨,三大醫正——皆出自藥嗣一脈的老學究——聯名上書,斥雲知夏“毀道滅法,蠱惑民心,其心可誅!”
奏章直遞內閣。
而她,早已等在東市高台。
紅綢掀開,一方丈高三丈的“藥律公示榜”赫然矗立。
榜上圖文並茂:左側是廢墟中挖出的“藥火種”殘渣,經顯頻液檢測,含七種致幻毒素;中間是禦藥房排水渠泥樣分析,與昭寧宮後院排汙路徑完全吻合;右側,則是密諜圖標注的夜行記錄——榮王蕭臨璟,三年內三入禦藥房,時間精準卡在藥嗣祭典前夜。
證據環環相扣,鐵證如山。
台下萬頭攢動,連巡城司都派了人來抄錄。
雲知夏立於高台中央,一襲素白醫袍,黑發束金環,手中托著一丸金漆丹藥。
“此為‘延壽丹’,宮中貴人爭相服用,千金難求。”她聲音清冷,穿透喧囂,“我今當眾驗之。”
她取出小瓶,傾入幾滴冰心蓮露。
藥丸瞬間膨脹,表麵凝出黑痂,如枯死腐肉,腥臭四溢。
“含噬憶蟲液、魂引砂、控神孢子。”她一字一頓,“服之者,記憶漸失,性情溫順,久則成傀。這不是延壽,是竊命。”
她抬眸,目光如刀,直刺皇宮西側方向。
“誰在吃人,自己心裏清楚。”
台下死寂片刻,隨即爆發出震天怒吼。
當晚,昭寧宮遣內侍攜湯而來,笑語殷勤:“王爺體恤夫人勞頓,特賜安神湯一碗,助您入夢。”
雲知夏端坐堂中,指尖輕敲案幾,眸光未動。
她接過瓷碗,卻不飲,隻以銀針緩緩攪動湯底。
針尖挑起一絲極細的粉末,她撚入特製陶皿,覆上薄紗。
片刻,陶壁浮現出淡紅色細紋,如蛛網蔓延,又似血脈搏動。
“歸元蠱。”她冷笑出口,“孵化前兆,七日內入腦,使人言聽計從,忘卻本心。”
堂中燭火忽明忽暗,映得她側臉冷峻如刀削。
“賜湯的是王爺,下藥的是藥奴。”她抬眼,看向來使,“你可知,這湯若真進了我的肚子,明日刑部就會接到舉報——說我妖言惑眾,神誌失常,需禁足療養?”
內侍臉色驟變,冷汗涔涔。
她不怒不罵,隻喚來小焰:“封存此藥,貼‘藥律違禁證’,明日一早,送至刑部大堂,附上檢測圖錄。”她頓了頓,唇角微揚,“讓他們看看,龍子龍孫,也敢犯律。”
小焰領命而去,腳步輕快卻穩。
夜深,書房獨燈如豆。
雲知夏翻開藥律碑封底暗格,取出那張繪有防禦機關的圖紙。
她指尖劃過觸發機關的位置,確認無誤。
這碑一旦被動,毒砂自燃,密文焚盡,誰也別想竊取她用命換來的真相。
她不信天道,不信皇權,隻信自己手中的藥理與邏輯。
窗外風聲驟緊,似有暗流湧動。
她合上圖紙,正欲吹燈就寢,忽聽院外腳步聲急促。
蕭臨淵披著玄甲踏入,眉宇染霜,手中攥著一封密報,指節發白。
“昭寧宮動了。”他聲音低沉,“已秘密聯絡三名太醫,擬以‘妖言惑眾’‘擾亂宮闈’之罪,參你入獄。”
她聞言,未驚未懼,隻淡淡一笑,轉身走向內室。
“請老守陵人入府。”她背影從容,語氣平靜如水,“就說……我找到‘鑰匙’了。”三更天,風急雲低。
蕭臨淵帶來的密報尚未冷卻,書房案幾上的蠟燭已被夜風卷得搖曳不止,火苗如掙紮的魂魄,在牆上映出扭曲的影子。
他站在門邊,玄甲未卸,眉宇間凝著鐵血征伐留下的戾氣,卻掩不住眼底那一絲隱憂——為她。
“三名太醫已寫下聯名奏本,隻等明日早朝呈遞。”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刀刃貼著冰麵滑過,“罪名一旦坐實,你將被革去軍醫監掌令使之職,禁足府中,甚至……問罪入獄。”
雲知夏背對著他,立於窗前,一襲素白醫袍在夜色中如雪般刺目。
她指尖輕撫窗欞,目光卻穿過庭院,落在那方正在連夜雕鑿的石碑上——殘燭堂弟子們手持刻刀,火把映照下,每一鑿都帶著沉痛與覺醒的重量。
“藥律碑”三字已初現輪廓,筆鋒淩厲,似要破石而出。
她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如霜:“他們想用‘妖言惑眾’定我的罪?可笑。真正惑眾的,是那些把人當藥引、拿命煉丹的魑魅。”
她轉身,眸光如刃,直刺蕭臨淵眼底:“你以為我為何要立碑?為何要公示藥律?不是為了揚名,是為了布陣。今日百姓所見,皆為證言;明日天下所議,皆為刀鋒。”
說罷,她抬手擊掌三聲。
庭院暗處,一道佝僂身影緩步而出——老守陵人,須發皆白,手中捧著一方檀木匣,指尖顫抖,卻握得極穩。
“先帝遺詔副本,”雲知夏接過匣子,當著蕭臨淵的麵緩緩開啟,“藏於藥律碑封底暗格,二十年無人知曉。詔書有言:‘醫者仁道,當歸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器。’”
她將詔書展開,金線繡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老大人,明日一早,你以‘前禦藥房守陵官後裔’身份,攜此詔書赴宗人府,正式呈遞。”她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告訴他們——誰若動我,便是違祖訓;誰若毀藥律,便是逆天道。”
老守陵人雙膝跪地,老淚縱橫:“老奴等這一天,等了三十年……先帝若知今日有您這般醫者持詔立律,九泉之下,必得安息。”
雲知夏扶他起身,目光堅定:“這不是為我一人,是為千千萬萬曾被‘藥嗣’吞噬的無辜者。”
話音未落,院外驟然傳來急促腳步聲。
火藥童小焰飛奔而入,臉上沾灰,呼吸急促:“小姐!城東起火了——是昔日藥嗣會總壇!火勢不對勁,不是亂燒……是沿著‘燃脈線’走的!”
雲知夏瞳孔一縮。
燃脈線——藥嗣秘傳的控火之術,依藥材易燃性布陣,一點即燃,環環相扣,專為焚毀證據而設。
可如今,這火竟自己燒了起來?
她疾步登樓,立於閣頂,遠眺城東。
濃煙滾滾,火光衝天,映紅半邊夜空。
烈焰如蛇,沿著舊日藥房、試毒井、地窖通道一路蔓延,卻詭異地避開了周邊民居,精準得如同有人操控。
更令她心神一震的是——火海深處,數道黑影正倉皇奔逃,其中一人懷中緊抱一青銅匣,匣身刻有雙蛇纏鼎紋。
那是“藥火種”的容器。
傳說中,藥火種乃藥嗣千年秘藏,內蘊七毒之源,可煉“永生丹”,亦可化萬毒之引。
她曾在廢墟中尋得殘片,卻始終不見本體。
而今,它竟在火中現身?
“他們不是來滅跡。”雲知夏眸光驟冷,一字一句,“是想借火遁逃,把火種帶出去。”
她翻身上馬,黑發在風中如旗展開,手中銀針寒光一閃,插入腰間藥囊。
“追。”她勒緊韁繩,聲音冷如寒鐵,“別讓他們把火,再點回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