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血符藏字問醫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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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閣門前,朱漆大門緊閉,一張明黃封條高懸中央,上書“奉旨查封”四字,筆鋒淩厲如刀刻。
風過處,紙角獵獵翻卷,像是無聲的宣戰。
可門前卻無一人退散。
黑壓壓的百姓跪伏在青石階下,手中高舉“藥律碑”拓片,額頭抵地,口中喃喃:“藥有定量,命無僥幸。”聲浪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震得宮牆微顫。
幾個小吏縮在門後,麵如土色,連撕封條的手都不敢伸出去。
雲知夏立於碑前,一襲素白藥袍未染塵埃,袖口卻藏鋒。
她指尖輕撫那枚染血殘符——巴掌大小,以粗麻布裁成,邊緣焦灼,像是從火中搶出。
符上血跡早已幹涸發黑,可當她取出袖中玉瓶,緩緩傾倒“顯頻液”時,幽藍藥液如活物般爬過布麵,血痕竟泛起詭異青光。
細如蚊足的刻字浮現而出:
“醫無律,如刀無鞘。”
她眸光一凝。
這不是警告,是挑釁。
更是一道直指她前世死因的謎題。
指尖微顫,並非因懼,而是因識——那血跡中浮出的藥香極淡,幾乎被腥氣掩蓋,可她嗅覺早已淬煉如刀。
那是“安神湯”的餘味,七分甘苦夾著三分腐甜,與當年將軍府送入她口中的毒藥,同出一源。
可那方子,早已隨原主之死沉入塵埃。
除非……有人想讓她死,又想讓她知道——是誰動的手。
她不動聲色,將殘符投入另一隻玉盞。
盞中盛著她特製的“解構藥液”,專為剝離複合毒素而煉。
蒸汽騰起,泛著淡紫微光,片刻後,一絲極淡的苦香再度逸出。
“軟骨藥油。”
她瞳孔微縮。
這不是普通毒物,而是軍中禁藥,專用於瓦解機關片,使鐵鎖鬆動卻不留外傷。
金匱失竊,三重鐵鎖未斷,卻被人無聲開啟——若非她早令墨八布控全閣,恐怕連失竊都無人察覺。
“傳老鎖匠。”她聲音冷如霜。
片刻後,一名須發斑白的老者拄杖而來,背微駝,手卻穩。
他不言不語,隻取一根細如發絲的銅針探入金匱鎖芯,輕輕一撥,旋即搖頭:“鎖未斷,彈片卻軟如腐木。是被‘軟骨藥油’泡過。”他從鎖縫刮下一點青膩殘渣,遞上,“此油……隻軍中藥坊能煉,需以‘蛇蛻灰’混‘月見露’熬七日,火候差半分,便成廢油。”
雲知夏接過殘渣,指尖輕撚,閉目一嗅。
藥感如針,直刺識海。
她驟然睜眼——油中竟摻有“寧心散”藥渣。
此藥,性溫微苦,主安神定誌,藥閣每月僅一人申時申領,名冊上寫著“林素”,職位助教,履曆清白,言行恭謹。
可她記得,那日講學,她故意在“寧心散”藥理中埋下一處謬誤,旁人未察,唯獨“林素”在課後遞來批注,字跡工整,邏輯嚴密,卻精準糾正了她設下的陷阱。
——那不是糾錯,是試探。
她指尖微動,眸底寒光如刃。
“傳值夜小竹。”
不多時,一名瘦弱少女戰戰兢兢上前,頭幾乎低到胸口:“大……大令使。”
“那夜金匱失竊,你值夜至子時。”雲知夏語氣平淡,卻字字如釘,“可有異常?”
小竹咬唇,半晌才擠出聲音:“林助教……那晚申時進過藥房,說要取《毒理輯要》參詳。出來時……鞋底沾著青苔。我認得,那是藏書室後牆陰麵才有的毛綠苔,常年不見光,濕滑如油,尋常人絕不會踏足。”
雲知夏終於動了動唇角。
不是笑,是獵物入網的冷意。
她轉身步入內堂,提筆疾書,命人將《毒理輯要》手稿謄抄三份,封麵加蓋“金匱真本”火漆印,再以特製“顯影藥粉”塗於書脊——此粉無色無味,唯遇體溫則化,凡觸之者,掌心將現三日不褪的熒痕,月光下可見微光流轉。
她將假書藏入密室暗格,命小竹“無意”透露:“師父說真本今晚轉移,藏於東閣夾壁。”
一切布置妥當,她立於窗前,望向沉沉夜色。
藥閣燈火漸熄,唯有“藥律碑”在月光下泛著冷白光澤。
她低聲自語:“你想盜書?好。我便讓你親手,把尾巴遞上來。”
墨八潛於梁上,黑衣如影,呼吸幾近於無。
他眸光冷厲,掃視四下,手已按上刀柄。
藥閣萬籟俱寂。
忽然,屋脊輕響。
一道黑影翻入藏書室,動作熟稔,避過夜巡路線,腳步未停,直取密室暗格。
子時三刻,藥閣內外靜得如同死水,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梁上墨八屏息凝神,指節緊扣刀柄,黑眸如鷹隼鎖住藏書室中央那道鬼魅般的身影。
那黑影動作極穩,落地無聲,袖袍掠過書架竟不帶一絲塵埃。
她徑直穿過七重藥櫃,指尖在暗格機括上一旋,木壁輕響,夾層開啟——正是雲知夏藏下假《毒理輯要》之處。
她抽出書冊,翻開第一頁,火漆印完整無損,書脊紋理也與真本無異。
她略一頷首,正欲收書,忽覺袖口微動。
一縷青苔碎屑,自衣褶滑落,在月光下泛著濕冷的幽綠。
就在此時,廊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像是踏在人心之上。
雲知夏緩步而入,素白衣袂拂過門檻,手中一盞小巧玉燈悄然亮起,燈芯幽藍,映得她眸光如刃。
她未語,隻將燈向前一照——那翻開書頁的手掌,驟然浮現出刺目熒光,三道波紋狀痕跡清晰可見,如蛇行於皮肉之上,月光下流轉不息。
黑影猛地合書,退後半步,卻未逃。
“林素。”雲知夏嗓音清淡,卻字字如針落地,“不,沈青璃。”
女子緩緩抬頭,兜帽滑落,露出一張冷峻麵容,眉峰如刀裁,眼神凜冽如霜雪。
她唇角一扯,竟是冷笑:“掌令使好手段。以假書誘我現身,以顯影藥粉驗我觸物……果然,你這‘無律之術’,最擅設局。”
“沈青璃,守脈閣最後一任女官。”雲知夏步步逼近,聲音卻不怒,“奉‘醫律院’遺訓,專斬越規之術——你師父臨終前,可是這麽說的?”
“是。”她昂首,“你教人開顱剖腹,縫腸接脈,可曾立下‘止血時限’?定過‘截肢標準’?可有‘術前問診錄’?‘術後三日觀’?沒有律法約束的醫術,是屠刀!是瘋魔!我取書,是要送它去該去的地方——由真正懂醫之人,重定藥典,肅清亂術!”
雲知夏輕笑,笑聲如風過竹林,冷而透徹。
她緩緩抬起左臂,挽起藥袍袖口。
一道暗紅藥紋蜿蜒而上,似藤纏骨,隱泛微光。
“這是我以‘活血引’與‘斷經散’自試千次所刻的‘人體血絡圖’。”她眸光如炬,“你說醫術需律,可你可知,你日夜申領的‘寧心散’,藥渣中混入‘蛇蛻灰’與‘月見露’,已成軍中禁藥‘軟骨油’的引子?”
沈青璃瞳孔驟縮。
“你取藥,不為自己。”雲知夏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你從不服用。你在等一個人醒——一個被‘靜魂針’封住神識、困於某處密室的人。你盜金匱,不是為毀我醫術,而是為尋解法,對不對?”
沈青璃臉色驟變,手中書冊幾欲捏碎。
雲知夏卻不再逼問。
她輕輕將那枚染血殘符按進沈青璃掌心,血字“醫無律,如刀無鞘”再次浮現,與她掌心熒光交相輝映。
“你說醫無律如刀無鞘。”雲知夏低語,“可你有沒有想過——無刀之人,連鞘都摸不到?”
風穿堂而過,燭火搖曳,映得兩人對峙的身影如刀刻於牆。
良久,沈青璃閉眼,鬆手,任書墜地。
雲知夏轉身,拂袖:“墨八,送她去靜室,茶飯如常,不得辱之。”
墨八躍下梁柱,一言不發,押人而去。
藥閣重歸寂靜。
雲知夏立於殘燈之下,指尖輕撫殘符邊緣,眸底波瀾未平。
她望向那本被遺落的假書,唇角微動。
她要的從來不是捉賊,而是順藤摸根。
夜風拂過,簷角銅鈴輕響。
她忽而抬眸,望向藥閣深處那間常年閉鎖的配藥室,低聲喚道:“傳陳藥婆,明日辰時入閣。”
片刻後,墨八低聲道:“她已多年不履藥閣,怕是……不願來。”
雲知夏冷笑:“她若不來,就告訴她——她親手調的那味‘寧心散’,今年的藥引,味不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