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鐵碑底下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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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未亮,藥閣外已馬蹄聲碎。
    朝廷使者帶著刑部文書,率一隊禁衛直入藥閣前庭。
    朱紅令旗一展,寒聲宣令:“奉旨查案,金匱失書,證據確鑿。藥閣掌令使雲知夏監管不力,涉嫌私藏禁典、縱容亂術,即刻停職候審。”
    禁衛腳步沉沉,鐵甲叩地如鼓。
    小竹縮在廊柱後,指尖發抖,眼睜睜看著那本《女則》被使者親手從案頭拾起,冷笑道:“藏得倒是巧妙,夾頁藏書,欺君罔上!來人,封閣,提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雲知夏緩步而出。
    她未著官服,隻一襲素白長裙,發絲束以青玉簪,眉目清冷如霜雪初降。
    身後跟著老鎖匠與小竹,三人並立於共驗台前,不動如山。
    “查?”她聲音不高,卻穿透晨霧,“我等你們來查。”
    使者一怔。
    雲知夏抬手一指案上三疊文書:“這是過去三日藥閣所有施治記錄,每一方、每一藥、每一針,皆由主診醫者、助教、值夜三方驗簽,雙人複核,三方留檔。你可一一比對,看看可有一味‘禁術’入方?可有一針‘逆脈’施治?”
    她語速不疾不徐,字字如釘入木。
    “你要查金匱失書?好。那我問你——若真有邪會盜書施亂,為何三日之內,藥閣無一例異常用藥?為何無一人中‘蝕脈散’或‘迷心引’?反倒是你們口中的‘受害者’,每日按時上藥、按規留檔,連煎藥火候都記得分毫不差?”
    使者臉色微變,還想開口,雲知夏已揮手。
    老鎖匠上前,手中托著一截鏽跡斑斑的鐵鎖,另一手捧著個小瓷瓶。
    “此鎖,原是皇陵地宮門栓,堅不可摧。”老鎖匠沙啞開口,“但用這藥油滴上三滴……”
    話音未落,他傾倒瓶中藥液。
    嗤——
    一聲輕響,鐵鎖表麵竟泛起白煙,鐵質如蠟般軟化,鎖芯緩緩塌陷,最終化作一團扭曲的黑泥。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此油名為‘軟骨藥油’,煉法源自軍中舊製,唯有參與過北境戰地救治的醫官才知其方。”雲知夏目光如刃,直刺使者,“而今這油能腐蝕金匱鐵鎖,說明盜書之人,懂軍中藥理,且近身接觸過金匱。你說是邪會所為?那我問你——邪會如何進得了藥閣重地?如何避過夜巡暗哨?又為何偏偏隻取一本夾在《女則》中的《毒理輯要》,卻不碰其他九十七卷禁典?”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個灰布小包,輕輕放在案上。
    “這是在沈青璃房中搜出的‘魂引砂’藥包。成分與昭寧宮前日所賜‘安神湯’藥引完全一致——同出太醫院藥庫,同用西域雪蟾粉為基。若說她是邪會內應,那請問,是誰讓她能堂而皇之地領藥?是誰準她每日進出藥閣?是誰,親手將這‘魂引砂’送進了藥閣的心髒?”
    全場死寂。
    使者額角滲汗,強辯:“即便如此,書確已失,你難辭其咎!”
    雲知夏不怒反笑。
    她伸手翻開那本《女則》,指尖在書脊夾層一扣——
    “哢”一聲輕響。
    一本薄冊悄然滑出,封皮墨字赫然:《毒理輯要·正本》。
    她將書高舉於空,翻至末頁。
    泛黃紙頁上,一行鐵畫銀鉤的字跡躍然而出:
    “醫律第一條:救人之時,無律可依,當以心為尺。”
    風掠過藥閣高簷,吹動她衣袂翻飛。
    雲知夏立於台前,聲音如刃破空:“我說過,醫道不在書裏,在人手裏。你們要查書,我給;你們要定罪,我接。但藥閣的規矩,是百姓用命試出來的,不是你們用印蓋出來的。”
    她轉身,目光掃過小竹:“宣卷。”
    小竹咬唇上前,聲音起初顫抖,漸漸堅定:“陳藥婆‘夢遊案’卷宗記載:其子夜半持刀傷人,醒後全然不知……藥檢發現其脈中含微量‘魂引砂’,而此物唯一合法來源,為宮中賜藥‘安神湯’。”
    老鎖匠沉聲補證:“藥油煉法,僅北境軍中醫官名錄可查。沈青璃曾任戰地醫助,有檔可循。”
    雲知夏將所有證據封入特製“藥感匣”——此匣遇毒變色,開封留痕,絕難偽造。
    她抬眸,看向墨八。
    “送刑部,直呈尚書案前。”她淡淡道,“請查宮中賜藥,是否皆含‘魂引砂’。若有,便說明有人借‘安神’之名,行控人心智之實——而藥閣,不過是他們試藥的靶場。”
    墨八接過匣子,眉頭緊鎖:“你又要拿自己當餌?”
    “餌,才能釣出水底的蛇。”她唇角微揚,眼底卻無半分笑意,隻有寒潭般的清醒。
    使者臉色慘白,想要阻攔,卻被禁衛暗中架住——刑部密令已至,誰敢輕動?
    就在此時,鐵鏈聲起。
    沈青璃雙手被縛,押解而出,臉色灰敗,卻未掙紮。
    雲知夏望著她,久久未語。
    就在沈青璃即將被拖出院門的刹那,她忽然開口:
    “你弟的‘靜脈鎖’,我能解。”
    全場驟靜。
    沈青璃猛地抬頭,眼中燃起幾乎癲狂的光。
    雲知夏緩步走近,聲音輕得隻有她們能聽見:
    “但你要留下——不是當助教,是當‘律審司’。”第187章 鐵碑底下埋真章(續)
    鐵鏈拖地,聲聲入骨。
    沈青璃被兩名禁衛押至藥閣門前,腳步踉蹌,衣袖撕裂,發絲散亂地貼在蒼白臉頰上。
    她眸光渙散,似已認命——這一生,從護國將軍府被貶為藥奴,再到如今以“邪會內應”之名鋃鐺入獄,她早已不信什麽清白與天理。
    可就在她即將踏出那道朱漆門檻的刹那,一道清冷如霜的聲音,自高台之上落下:
    沈青璃渾身一震,猛地抬頭。
    風卷起雲知夏的素白裙裾,她立於共驗台前,手中捧著那本曾掀起腥風血雨的《毒理輯要》,一步步走下石階。
    陽光斜照,映出她眼底深不見底的清明。
    “但你要留下。”她停在沈青璃麵前,目光如刃,卻無半分殺意,“不是當助教,是當‘律審司’首使——日後凡藥閣新方出,你來審‘該不該用’。”
    誰也沒想到,被定為“內賊”的沈青璃,竟被當場赦免,還被委以要職!
    更令人震驚的是,那本失竊的禁典,此刻竟由雲知夏親手遞還。
    “書,你拿去讀。”雲知夏將《毒理輯要》放入她顫抖的手中,指尖微涼,“但記住——醫律不是鎖人的鏈子,是托人的手。若用它來壓人,那便是毒;若用它來救人,那才是道。”
    沈青璃怔怔望著手中的書,指節泛白,喉頭滾動,似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滴滾燙的淚,砸在泛黃的封皮上。
    她緩緩跪下,不是屈服,而是叩首。
    一聲,兩聲,三聲。
    每一響,都像是在祭奠過往的執念與冤屈。
    雲知夏未扶,也未語,隻轉身離去,背影決絕如初雪覆山。
    三日後,刑部撤令,查封解除。
    藥閣重開當日,雲知夏命人將那口曾藏禁典的“金匱”當眾沉入藥井,鐵鎖墜水,聲悶如雷。
    隨後,工匠抬來新碑基座,以玄鐵為骨,青石為體,澆鑄於原地。
    她親自執錘,立於碑前。
    晨光微熹,鐵模鏗然作響。
    她一錘落下,火星四濺,聲音穿透整個藥閣:
    “今日立碑,不隻為立規,也為記過——記住,最危險的毒,從來不在藥裏,而在人心。”
    眾人屏息,隻見她將一枚染血殘符、半塊“軟骨藥油”殘渣,封入碑心模具。
    那殘符邊緣焦黑,似曾焚毀,卻仍殘留一絲詭異紋路;藥油殘渣黑如凝血,隱隱泛著幽光。
    “此碑無名,亦無字。”雲知夏拂袖,“它不刻功,不記罪,隻警後人——藥可活人,亦可殺人;權可護法,亦可毀律。若有誰以醫為刃、以藥為謀,便請他看看這碑。”
    風過處,碑基未幹的水泥微微震顫,仿佛大地也在回應這一聲誓言。
    而地底深處,那口被稱為“皇脈藥井”的古老水源之下,封石縫隙中,一絲青霧正悄然滲出。
    它無聲無息,纏上新鑄碑基的鐵筋,如藤蔓攀援,如血脈搏動,如一縷未死的火種,在黑暗中緩緩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