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真火煉出假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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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如刀,割裂寂靜。
    藥房外的告示牆上,一張黃紙在風中獵獵作響。
    墨跡未幹的藥方赫然寫著:“清脈散”三味主藥——雪蟬蛻、地龍筋、紫雲芝,劑量清晰,分毫不差。
    尤其那“雪蟬蛻”,特地以朱筆圈出,旁注小字:“加倍投料,務求速效”。
    小竹縮著肩膀站在牆邊,指尖還沾著漿糊的黏意。
    她不敢抬頭看人,隻低聲道:“掌令使說……明日就要試藥,全軍將士都等著。”
    話音落下,街角陰影裏一道人影倏然一閃,消失在巷口。
    雲知夏立於窗後,指尖輕叩案幾,眸光如冰湖倒映寒星。
    她知道,這消息不出半日,便會傳入那些蟄伏十年、藏身暗處的耳中。
    “雪蟬蛻”——根本不是什麽稀有藥材,而是“蛇蛻灰”的別名,民間藥師偶用,卻從不入正典。
    更關鍵的是,此物若劑量翻倍,在特定炮製下,正是“長生引”致幻成分的激活引子。
    而“長生引”,曾是醫律院秘傳禁方,後因致人癲狂、操控心智被徹底焚毀。
    她不是在治病,而是在釣魚。
    三更梆子響過,藥房外枯葉輕旋。
    兩道黑影翻牆而入,動作迅捷如鬼魅。
    一人著灰藍短打,腰佩守脈閣舊印;另一人身披太醫署軟甲,袖口暗繡金線,步伐沉穩,顯然是宮中高手。
    墨八伏於屋脊,瞳孔驟縮。
    他認得那軟甲——昭寧宮直供,非禦前親信不得穿戴。
    他正欲躍下擒人,忽覺袖角一緊。
    雲知夏不知何時已立於簷下,聲音低得幾乎融進夜色:“放走穿守脈閣服的,隻截住太醫署那個。”
    “掌令使!”墨八壓低嗓音,“此人身份重大,若讓他逃了——”
    “逃不了。”她眸光不動,冷如寒鐵,“他逃得再遠,也逃不出我撒下的網。”
    話音未落,那太醫署黑衣人已撬開藥櫃,正欲替換藥粉,忽覺後頸一涼。
    墨八如鷹撲兔,一記手刀劈向其肩,卻被對方反手甩出毒針三枚!
    針尖泛紫,落地即蝕石成坑。
    雲知夏袖中銀光一閃,三枚封脈針破空而出,精準釘入對方肩井、天宗、風池三穴。
    那人悶哼一聲,渾身僵直,毒血逆衝咽喉,張口欲咬袖中毒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早知道你會咬。”她緩步上前,蹲下身,從他袖中取出一隻玉瓶,倒出細粉,色澤微黃,氣味辛烈。
    藥感爐已燃起幽藍火苗。
    她將粉末置於爐上,低溫焙燒。
    片刻後,灰燼中浮現出細碎金光,她以磁石輕引,竟聚成一枚微型金印——僅指甲蓋大小,卻雕工精細,印文赫然是一個“昭”字。
    昭寧宮。
    她指尖摩挲金印,唇角微揚,卻無半分笑意。
    與此同時,那被放走的守脈閣男子狂奔出城,衣角拂過草葉,悄然沾染一層肉眼難辨的熒粉。
    他渾然不覺,一路直奔城西破廟。
    老鎖匠帶著四個軍中藥工,早已在十裏外設伏。
    他們不穿軍服,不佩刀劍,隻背藥簍,提銅燈,燈罩內嵌著特製磷片——能映出螢塵粉的軌跡。
    “往西三裏,廟頂有光。”小竹喘著氣,第一次主動開口指路。
    老鎖匠點頭,他曾是皇陵機關匠首,專司鎖鑰與密道。
    二十年前,醫律院覆滅那夜,他親眼見過同樣的螢光,在禁書焚毀時飄散如星雨。
    破廟殘垣斷壁,佛像傾頹。
    幾人悄然圍攏,隻見殿內火光跳動,數名黑衣人正焚燒一摞古卷,紙頁上依稀可見“毒理輯要”四字。
    “燒了!快燒了!”一人嘶聲低吼,“不能再留!這是祖訓!”
    “可若它真能救人呢?”另一人聲音顫抖,“當年若非他們用這書煉毒,我們也不會……”
    “住口!”為首的蒙麵人厲喝,“醫律之律,不在術,而在心!此書亂世,必毀!”
    火焰升騰,書頁蜷曲成灰。
    忽然,門外傳來輕叩三聲。
    眾人驚起,刀劍出鞘。
    卻見一道素白身影立於月下,長發未綰,僅以一根銀針束起。
    她手中無兵刃,隻捧一匣,靜靜置於火前。
    雲知夏目光掃過每一張驚疑的臉,最後落在那即將化為灰燼的殘卷上。
    “你們要正本清源?”她聲音不高,卻如鍾鳴穀應。
    “好。”
    她打開匣蓋,一本青皮古籍靜靜躺在其中,封麵上四個古篆——《毒理輯要》真本。
    “我給你們三日。”夜風卷著灰燼撲向殘破窗欞,佛像塌了一半的廟堂內,火光映在雲知夏的眸底,燃得冷而亮。
    她立於火前,素衣如雪,身側是沈青璃握緊藥囊的手——那向來冷若冰霜的藥閣助教,此刻肩背繃得筆直,仿佛一柄出鞘未盡的刀。
    “你們要正本清源?”雲知夏聲音不疾不徐,卻壓下了滿室躁動,“好。”
    她抬手,掀開木匣。
    青皮古籍靜臥其中,封麵上四個古篆字在火光下泛出沉沉幽光:《毒理輯要》真本。
    不是殘卷,不是抄本,而是當年醫律院覆滅之夜,被傳已焚毀於天火的原始孤本。
    紙頁泛黃,邊角微卷,卻字跡清晰,脈絡分明,每一頁都浸染著前人以命試毒、以血證方的痕跡。
    “我給你們三日。”她目光掃過那一張張驚疑不定的臉,語氣如鐵落砧,“列出你們認為該禁之術,我一一答辯。若我說不服你們——”
    她頓了頓,指尖輕撫書脊,像撫過一段沉睡百年的魂靈。
    “這書,我親手燒。”
    死寂。
    連火焰燃燒的劈啪聲都仿佛被掐斷。
    為首的蒙麵人踉蹌後退一步,聲音發顫:“你……怎會有真本?它不是已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燒的是假本。”沈青璃冷冷開口,目光如刃,“你們燒的,是醫律院為保真本所設的替身。真正被藏下的,是那些不敢見光的人最怕流傳於世的東西。”
    她緩步上前,從懷中取出一枚銅牌,鏽跡斑斑,邊緣刻著半圈蛇紋——那是醫律院“毒理司”遺孤才能持有的信物。
    “我母,死於‘清脈散’改良試驗。她明知有毒,仍以身試藥,隻為找出致幻根源。而你們——”她目光掃過眾人,“燒書如焚骨,卻不敢直麵毒從何來。”
    雲知夏不再言語,隻將木匣輕輕推至火前三尺。
    火舌幾乎舔上書角,卻未吞噬。
    “三日。”她轉身,素袖一拂,帶起一陣藥香,“我等你們的答案。”
    廟外,老鎖匠默默收起銅燈,磷光映出的軌跡已斷。
    他知道,這場局,從放出“雪蟬蛻”藥方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清查毒源,而是一場對醫道正統的審判。
    當夜,藥閣高台。
    熔爐熊熊燃起,藍焰翻騰,是雲知夏特製的“藥感爐”,能析百毒於無形。
    她將“昭”字金印與“軟骨藥油”殘渣一同投入爐中,以低溫慢煉,逼出潛藏多年的金屬記憶。
    金液沸騰,如血泡翻湧。
    忽然,一道細如發絲的銘文自金液表麵浮起,在火光中扭曲成行:
    “昭寧奉養,長生可期。”
    眾人屏息。
    這不是宮中常見的賜物銘文,而是某種隱秘誓言,刻於供奉之物內裏,唯有高溫熔解才能顯現。
    雲知夏眸光驟冷。
    她取出鐵碑,背麵早已刻好空白碑文。
    將凝固的金塊嵌入其中,舉起小錘,輕輕一叩——
    “當。”
    一聲脆響,釘入青石。
    “毒從宮來,律自民間。”她低語,指尖撫過那行浮金小字,“這碑,不止記過,也記仇。”
    風起,吹動她未綰的長發。
    而千裏之外,昭寧宮深處。
    古井無波,銅鏡懸於井口。
    一名老尼跪坐鏡前,望著水中倒影泛起詭異青光,緩緩合掌,唇間吐出一句低語:
    “她……聞到味了。”
    藥閣冷房內,一具少年屍身靜靜停放。
    雲知夏立於案前,銀針在指間輕轉,目光沉靜如淵。
    她俯身,以針尖緩緩刮過指甲縫、舌底殘渣,七次焙燒,六次無異。
    但第七次,爐火微顫,藥灰邊緣,浮出一絲極淡的腥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