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毒蛇還沒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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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穿廊,卷起東宮朱紅帷幔,像一捧凝固的血。
雲知夏踏入殿中時,太子已倒臥在榻,口吐白沫,四肢如抽絲般痙攣不止。
殿內藥氣混濁,太醫們圍作一團,額上冷汗涔涔,卻無人敢再開一方。
皇帝立於屏風前,龍袍未整,眼底翻湧著怒與懼交織的暗潮。
“藥閣掌令使到——”內侍尖聲通報。
所有目光如針紮來。
有人冷笑,有人避視,唯有徐太醫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袖口微斂,仿佛剛從某處匆匆歸來。
墨十悄然貼近她身側,聲音壓得極低:“徐太醫昨夜進出東宮五次,皆避了暗衛耳目。”
雲知夏眸光一凝,不動聲色將腕間香囊暗扣扣緊。
那是她以百種藥引提煉而成的“藥感香囊”,能於三息內激發嗅覺至極致,捕捉常人不可察之氣息。
此物從未示人,連藥閣親信亦不知其存在。
她緩步上前,三指輕搭太子寸關尺。
脈象尚穩,未現大亂。
可就在她閉目凝神的一瞬,藥感驟啟——鼻腔深處似有細針刺入,一縷極淡、極詭的腐腥之氣,悄然自心絡浮出。
她心頭一震。
這是“養元丹”中毒的前兆反應,遠在症狀爆發之前,唯有通過藥理推演與超常感知才能捕捉。
而此毒並非暴烈傷身,而是緩緩蝕神,使人意誌渙散、反應遲鈍,久之則如提線傀儡,聽命於人。
她猛然睜眼,聲如寒刃:“停用所有湯藥!尤其是晨服那劑‘溫陽補氣湯’!”
殿內嘩然。
徐太醫立刻出列,麵色沉肅:“此方乃陛下親審、太醫院共議,欽定調理太子虛損之症,豈容你一介女流妄議廢止?”
雲知夏不答,隻淡淡道:“取太子近日藥渣,焚於藥感爐。”
宮人遲疑看向皇帝,天子咬牙揮手:“照做!”
藥感爐燃起幽藍火焰,藥渣焙燒片刻,灰燼中竟浮出點點金光。
雲知夏以銀匙輕撥,取出微塵置於琉璃片上,迎光細察——金粉顆粒極細,成色純而不雜,與昭寧宮所用金印墨中的鎏金成分完全一致。
她抬眸,目光直刺徐太醫:“你可知,這金粉本不該出現在藥中?它是‘養元丹’外衣的鍍層,用以掩人耳目。真正致命的,是藏於藥丸核心的暗核。”
說罷,她取出一枚未服之“養元丹”,以銀針緩緩挑破外皮,再剝三層蜜殼,終於露出中心一點晶瑩剔透的粉末。
“迷心露。”她冷冷開口,“配合金粉阻斷藥性代謝,使毒性沉積於腦絡。日複一日,太子看似安泰,實則神誌已被悄然侵蝕。這不是補藥……是控嗣之術。”
滿殿死寂。
小荷跪伏角落,牙齒打顫,終於顫聲道:“柳大人……每月初七……親自送來新藥……說是……陛下恩典……”
話音未落,徐太醫猛然轉身,厲聲喝斷:“賤婢胡言!太子病重,豈容你在此煽風點火?拖下去!”
兩名內侍立刻上前。
“慢著。”雲知夏卻抬手,目光如刀,“她說的,我會查。而你們——”她環視太醫眾人,一字一頓,“若再敢讓太子服下任何一劑含‘養元丹’的藥,出了事,你們,全都要陪葬。”
皇帝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如裂帛:“三日。”
她回頭。
天子雙目赤紅,盯著她,像盯著最後一根浮木:“三日內,若太子不能清醒如初,藥閣上下,永禁不得入宮。你,削籍為民,流放北境。”
殿內寒意徹骨。
她卻隻是靜靜回視,不辯解,不求情,隻輕輕頷首:“臣,領旨。”
當夜,藥閣密室。
燭火搖曳,香爐青煙嫋嫋升起,一縷幽香彌漫開來,是安神定魄的雪心散。
雲知夏端坐中央,雙目微闔,腕間香囊已解下,置於案前。
而是有人借太子之身,向她宣戰——用她的醫術,反噬她的道。
他們學會了她的邏輯,預判了她的解毒路徑,甚至……滲透到了藥閣最核心的用藥流程。
而最可怕的是,對方不僅懂藥,更懂權。
柳元敬每月初七親送藥物,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這毒,早已繞過太醫院,直達東宮,連皇帝都被蒙在鼓裏。
她睜開眼,指尖撫過案上那一枚殘留迷心露的藥核,眼神漸冷。
強行清毒,風險極大。
若太子在解毒過程中出現昏迷、心衰,哪怕隻是一時,皇帝也會立刻翻臉,藥閣十年根基,將毀於一旦。
可若退?
從此天下再無藥閣立足之地,她的醫道,也將被那股暗流徹底吞噬。
燭火忽地一跳。
她緩緩起身,走向密室深處那座塵封已久的青銅鼎。
鼎腹刻著八個古篆:以毒破毒,以命搏道。
她伸手,掀開鼎蓋。
灰燼之下,靜靜躺著一本殘卷,封皮上三個血字——
《逆脈錄》夜色如墨,藥閣密室中燭火搖曳,香爐裏雪心散的幽香緩緩流轉,卻壓不住空氣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雲知夏盤膝而坐,腕間香囊已取下,置於案前青玉匣中。
她閉目凝神,指尖輕撫雙眉之間,默運心訣。
刹那間,體內氣血逆行,經脈如針紮蟻噬,她咬牙忍住,額角冷汗滑落——“藥感通脈”,以己身心脈為引,模擬太子經絡運轉,將毒素路徑在體內重現推演,此術逆天而行,傷身折壽,藥閣典籍中僅以“損壽三載,不得輕試”八字警示後人。
可如今,已無退路。
她心神沉入經絡,仿佛魂魄離體,眼前驟然浮現出一條漆黑如墨的蛇影,蛇身纏繞著金粉般的光點,蜿蜒遊走於經脈迷宮之中。
它遊得極慢,卻極穩,每過一處要穴,便留下一絲腐腥之氣,侵蝕神識。
當它行至左心第三絡時,驟然盤踞,蛇首昂起,獠牙微張,似在等待時機,一擊斃命。
“就是這裏。”她在心中默念,強行以神識鎖定蛇影軌跡,試圖逆推其毒源流向。
可就在此刻,那黑蛇竟似察覺被窺,猛然回首,蛇瞳如血,直直盯住她神識化身——
“噗!”
一口鮮血自她口中噴出,濺在麵前白絹之上,如梅花點點。
她渾身一顫,眼睫劇烈抖動,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指尖冰涼。
但她仍死死攥住案角,不肯倒下,隻用顫抖的手迅速在紙上勾勒出毒素遊走路徑,每一筆都帶著血痕與意誌的重量。
香爐青煙繚繞,殘卷《逆脈錄》靜靜躺在青銅鼎旁,仿佛在低語:醫者可救天下,卻難自醫。
她緩緩睜眼,眸光卻比之前更冷、更銳,像淬了寒霜的刀鋒。
“徐太醫……你學得很快。”她低語,聲音沙啞卻淩厲,“但你忘了——毒蛇再狡,也逃不過獵手的鼻。”
翌日,晨鍾未響,東宮已人影幢幢。
皇帝親臨,文武列班,太醫跪伏兩側,氣氛凝如鐵鑄。
太子仍在昏迷,麵色青灰,呼吸微弱,禦醫們麵麵相覷,無人敢再上前。
唯有她,一襲素白衣裙,緩步登階,手中七枚銀針泛著冷光。
“臣,請施針。”她聲音不高,卻穿透寂靜。
徐太醫眉頭微動,低聲道:“雲掌令,太子心脈已弱,若再施外力,恐……”
“恐什麽?”她忽然抬眼,目光如電,“恐真相大白,你們藏不住了?”
不等回應,她已俯身執針,三指搭脈,閉目凝神。
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屏息以待。
忽然,她睜眼暴喝,聲震屋瓦:
“毒在左心第三絡!再遲一刻,經斷人亡!”
話音未落,太子猛然弓身慘叫,雙手死死抓撓胸口,麵容扭曲,似有萬蟲啃噬心腑!
“啊——!!!”
滿殿嘩然,宮人驚退,連皇帝都猛地站起!
就在這驚亂刹那,她銀針疾出——
第一針落膻中,定心神;
第二針點神庭,醒魂魄;
第三至第六針連封內關、通裏、少府、極泉,鎖住心絡三脈;
最後一針,直刺鳩尾下一寸,輕輕一挑,破皮見血!
一縷烏黑如墨的血絲緩緩滲出,竟在空中微微扭動,宛如活蟲蠕動!
“這……這是……”有太醫失聲驚叫。
雲知夏冷冷抬手,將那血絲引至琉璃片上,迎光而照,隻見其中浮遊著細若塵埃的金色顆粒,正與迷心露毒性共振。
她抬眸,目光如刀,直刺徐太醫:“你說我妄言?可這毒——自己爬出來了。”
徐太醫臉色驟變,瞳孔猛縮,袖中手指悄然掐斷一枚藏於暗袋的紙蝶,蝶翼微顫,化為飛灰。
而她,唇角滲血,身形微晃,卻依舊挺立如鬆,宛若一株開在廢墟上的白梅,冷香不散,風骨不折。
無人看見,她袖中指尖,正死死掐著那張記有毒徑的血絹——
她活下來了,但代價,才剛剛開始。
當夜,藥閣深處,風穿窗欞。
她倚案而立,臉色蒼白如紙,卻一字一句,聲音清晰如刃:
“沈青璃,調《養元丹》曆年配方記錄,三年內的,全部拿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