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針尖上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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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之外,夜風如刀,吹得廊下燈籠搖曳不定。
    藥閣深處,燭火未熄,一盞孤燈映著雲知夏蒼白如雪的臉。
    她倚在案前,指尖仍掐著那方染血的絹布,指節泛白,仿佛要將真相生生嵌入骨血。
    咳血的餘味還在喉間翻湧,胸口如壓千鈞,但她不能倒。
    太子若死,她便是第一個被推出去祭天的“妖醫”。
    而真正的毒手,正藏在太醫院那群道貌岸然的老者身後,藏在那些被篡改的藥方、被掩埋的屍骨之中。
    “沈青璃。”她聲音低啞,卻如寒刃出鞘,“調《養元丹》三年內的所有配方變更記錄,一份不落,立刻拿來。”
    沈青璃站在門口,手中還端著一碗冷透的藥汁。
    她望著雲知夏唇角未幹的血痕,心頭一顫。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藥閣裏被排擠、被貶斥的助教,是雲知夏力排眾議,將她從泥濘中拉起,重建藥理司規。
    如今,她不再是那個隻會低頭抄方的懦弱女子。
    “是。”她轉身便走,腳步堅定。
    不多時,厚厚一疊紙卷被攤開在案上。
    泛黃的墨跡記錄著每一味藥的用量、產地、炮製法。
    雲知夏強撐著坐直身軀,指尖一寸寸劃過那些字句,目光如鷹隼掃過獵物。
    忽然,她停住。
    “甘草……原方用隴西甘草,性平和,解百毒。”她低聲念著,瞳孔驟縮,“三年前,改成了北地甘草?”
    沈青璃湊近細看,皺眉:“北地甘草……不是更烈?常用於驅寒通絡,但……它含微量‘霜絡堿’,與迷心露共用,會催化毒性沉積心絡,形成慢性蝕脈之患!”
    “不錯。”雲知夏冷笑,眼中寒光乍現,“這不是誤用,是蓄意替換。他們用最不起眼的一味藥,悄悄在太子體內種下死局——名為養元,實為斷嗣!”
    屋內死寂。
    小滿站在角落,雙手緊緊攥著一卷《藥錄》,指節發白。
    她不過是個藥童,可她看得懂藥性相衝,也看得懂人心之毒。
    她低聲問:“掌令使,那……前年東宮暴斃的那個宮女,是不是……”
    “查。”雲知夏抬眸,目光如炬,“老仵作還在嗎?”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沉重腳步。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拄杖而入,正是刑部退休的仵作秦伯。
    他手中捧著一隻密封陶罐,裏麵是那宮女焚化後的骨灰。
    “老朽無能,當年查不出死因。”他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釘,“但今日,我帶了‘骨灰萃毒法’的秘方——若骨中有毒沉積,遇‘青露水’必顯金紋。”
    雲知夏點頭,親自取來特製藥皿,將骨灰與藥水相融。
    片刻後,一抹幽金緩緩浮現在灰水中,如蛇遊走,與太子心絡中那金色顆粒,一模一樣!
    “同源毒素。”她一字一頓,聲音冷得刺骨,“這不是個案,是布局。他們要的不是太子暴斃,而是讓他日漸衰弱,脈斷神昏,最後……無聲無息地斷了皇家血脈。”
    屋內眾人呼吸凝滯。
    沈青璃咬牙:“太醫院……有人勾結外臣,意圖動搖國本!”
    “所以,”雲知夏緩緩站起,哪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依舊挺直脊背,“我不能隻治病,我要把這毒根,一寸寸挖出來。”
    她翻開《千金方殘卷》,指尖落在一段幾乎被蟲蛀毀的古術上——“逆脈引毒術”。
    “以針導毒,逆流而出,引至皮表,再以膏藥吸附。”她低聲解析,“此術失傳百年,因施術者需以藥感為引,稍有偏差,心脈即斷。”
    小滿顫聲問:“那……有多險?”
    “九死一生。”她淡淡道,“但我別無選擇。”
    沈青璃忽然跪下,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是一朵凝霜般的雪蓮蕊,晶瑩剔透,寒氣逼人。
    “這是我師門至寶,雪蓮蕊,護心陽,穩神魂。”她抬頭,眼中含淚卻堅毅,“掌令使,我願為監製藥膏者,以命相護。”
    小滿也上前一步:“《藥錄》與《命錄》我已雙檔並錄,全程記檔。若掌令使倒下,我們也要讓天下知道,是誰在用藥殺人,是誰在以命救國!”
    燭火搖曳,映照著藥閣內每一張肅穆的臉。
    這不是一場醫治,而是一場宣戰。
    第三日清晨,天光未亮,東宮前已人頭攢動。
    太醫院眾醫列陣於階下,白袍如雪,卻如刀陣森然。
    柳元敬親至殿外,須發皆張:“雲掌令!此術逆天而行,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得起這江山之重?!”
    雲知夏立於階前,素衣如雪,唇色蒼白,卻目光如電。
    她緩緩抬眸,掃過那一張張道貌岸然的臉,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釘入地:
    “若他死於舊法,是你們的責任;若死於新術,是我的。我,認。”
    說罷,她轉身登階,腳步未停,衣袂翻飛,如雪中孤鶴,直入東宮正殿。
    太子仍昏迷不醒,胸口微弱起伏,麵色青灰如死。
    滿殿文武屏息,皇帝緊握龍椅扶手,目光死死盯著她。
    雲知夏走到榻前,緩緩取出九枚銀針,指尖微顫,卻穩如磐石。
    她閉目,深吸一口氣,藥感自丹田升起,如潮水般蔓延四肢百骸——
    那一瞬,她的意識仿佛化作一縷無形之絲,順著指尖,悄然探入太子的經絡之中。
    血流、脈動、髒腑的微顫……一一在她腦海中浮現。
    而在那最深處,一團漆黑如墨的毒流,正沿著心絡緩緩蠕動,如同蟄伏的毒蛇,伺機噬心。
    她睫毛輕顫,額角滲出冷汗。
    藥感穿透生死之界,她終於“看”到了那毒的軌跡——
    就在此時,殿外忽有暗衛疾馳而至,墨十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如雷:“掌令使,通風者已斬。但……他袖中藏有半張密令,指向宮中某位貴人。”
    雲知夏未動,隻指尖微屈,九針在手,寒光凜冽。
    她睜開眼,眸底如淵,映著太子青灰的臉,也映著這滿殿人心的深淵。
    銀針懸於半空,隻待落下一瞬——
    她閉目,藥感再啟,意識沉入那錯綜複雜的經絡迷宮,追尋那毒流的源頭。
    她閉目施針,藥感如絲如縷,順著指尖銀針悄然滲入太子經絡。
    那一瞬,天地仿佛靜止,萬籟俱寂,唯有她心神所聚,如鷹隼俯衝**山萬壑之間,直擊命門。
    太子體內,經絡如河,血流如溪,而那團漆黑如墨的毒流,正沿著心絡緩緩蠕動,似有靈性,如蛇潛行,每一寸推進,都在侵蝕生機。
    雲知夏的意識如刃,剖開迷障,清晰“見”到毒素的軌跡——它已深入“神闕”與“膻中”之間,再進一步,便是心脈崩裂、神魂潰散之局!
    不能再等!
    她十指微顫,卻穩若磐石,九枚銀針在掌中如星子排布,指力一吐,銀光乍閃——
    “回天引!”
    針落如雨,分刺“天泉”“極泉”“陰郤”“通裏”等九處逆脈要穴,針尖入肉三分,角度毫厘不差。
    她以藥感為引,以氣血為橋,硬生生在經絡中逆向開辟一條通路,將那股毒流強行折返,逼向皮表!
    殿內死寂,連皇帝的呼吸都凝滯了。
    忽然,太子喉間一聲悶響,胸口劇烈起伏,猛地張口——
    “哇”地一聲,嘔出一塊黑如焦炭、腥臭撲鼻的血塊,落地竟“滋滋”作響,腐蝕青磚!
    眾人駭然退後。
    而太子原本青灰的麵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死氣,呼吸漸穩,胸膛起伏有力。
    他眼皮微動,緩緩睜開,目光雖弱,卻清明如初雪。
    滿殿嘩然!
    太子嘴唇微動,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柳元敬……不該掌太醫院。”
    一句話,如驚雷炸裂!
    柳元敬當場踉蹌後退,臉色慘白如紙:“你……你說什麽?!”
    皇帝猛地站起,龍袍翻飛,顫聲問:“你……清醒了?你一直……聽得見?”
    太子緩緩轉頭,目光掃過殿中眾人,最終落在皇帝臉上,點頭:“父皇……我一直醒著。隻是……說不出話,動不了身。”
    此言一出,滿殿死寂,繼而嘩然四起!
    文武百官麵麵相覷,太醫院諸醫臉色鐵青,有人冷汗直流,有人目光閃爍。
    原來太子並非昏迷,而是被藥控神誌,淪為傀儡!
    而主持藥方的,正是太醫院院正——柳元敬!
    雲知夏緩緩鬆針,九針拔出,每根針尖都凝著一絲黑血。
    她指尖發涼,額上冷汗如雨,胸口卻驟然一緊,仿佛有千斤巨石壓落!
    “轟——”
    心口劇痛如刀絞,她猛地咳出一口鮮血,猩紅濺在雪白衣襟上,如雪地綻梅。
    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直直倒下。
    “掌令使!”小滿驚叫。
    墨十早已怒目如血,目光掃過殿門,隻見一名太監正欲悄然溜走,袖中鼓囊。
    他身形一閃,如鬼魅掠出,刀光如電——
    “哢!”
    人頭落地,屍身倒伏。
    墨十從其懷中抽出半張密箋,上書“銀針九路,逆脈導毒,手法已錄,速呈徐大人”。
    徐太醫親信,通風報信!
    “好一個太醫院!”墨十怒極,刀鋒直指殿中群醫,“你們不救太子,反要毀我掌令使之術!”
    就在此時,殿外一陣沉穩腳步由遠及近,玄色蟒袍翻飛,寒風卷入,一道峻拔身影大步而入——
    靖王蕭臨淵。
    他眸如寒星,掃過滿殿狼藉,目光落在雲知夏蒼白如紙的臉上,眼底驟然翻湧風暴。
    他大步上前,俯身將她抱起,動作輕得仿佛捧著易碎的琉璃。
    “你贏了天下。”他低頭,聲音低啞,幾不可聞,“卻差點……輸了自己。”
    藥閣眾人齊齊跪地,沈青璃含淚高呼:“掌令使!”
    唯有小滿未跪,她跪在雲知夏倒下的地方,拾起那枚染血的銀針,指尖撫過針尖黑血,低聲喃喃:
    “她沒倒,我們就不能停。”
    燭火搖曳,映著那枚銀針,寒光未熄。
    而雲知夏陷入無邊黑暗,意識沉墜如淵。
    在那混沌深處,似有一縷白影緩緩浮現——
    一位老嫗,白發如雪,手執藥杵,立於霧中,輕輕搗藥,聲聲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