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夢裏有人教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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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知夏陷入無邊黑暗,意識如沉淵底,四麵皆是冷霧纏繞。
    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呼吸,還是早已死去。
    可那搗藥聲,一聲一聲,卻如鍾鼓,穿透迷霧,敲在心上。
    “咚、咚、咚……”
    她睜不開眼,卻仿佛看見了——霧中白影佇立,一位老嫗白發如雪,手執藥杵,身披褪色的青灰布衣,正是她前世在藥理研究所時的導師,人稱“藥婆婆”。
    她曾是國際頂尖毒理學泰鬥,一生救人無數,也親手判定過無數生死。
    她說:“醫者不是神,但必須比神更清醒。”
    “婆婆……”雲知夏在意識深處喃喃,“我又活過來了?”
    藥婆婆停下搗藥,抬眼望她,目光慈祥卻銳利如刀:“你前世救人千例,心血耗盡,死於一場背叛。今生重啟藥感,是逆天借命。你以為這身本事,是白來的?”
    雲知夏心頭一震。
    藥感——那是她前世獨有的天賦,一種近乎直覺的藥物感知力。
    能聞毒於未發,辨病於無形,甚至能在千種藥材中,精準捕捉那一絲致病根源。
    可她從未深究其源。
    此刻婆婆撫上她心口,指尖冰涼,卻如烙鐵般灼痛:“藥感通脈,需以心血為引。每一次施術,都是以心脈為爐,煉毒為藥。你救一人,便損一分心神。救得越多,命越短。”
    雲知夏猛然睜眼:“那我為何還能活?”
    “因為你夠狠。”婆婆輕笑,“你救的,都是該救的人。而你放過的人,大多該死。”
    她怔住。
    前世她曾拒救一名貪汙醫藥款的官員,任其毒發身亡。
    也曾親手銷毀一批被汙染的疫苗,哪怕萬人咒罵。
    她從不自詡仁醫,隻信——醫道,有尺。
    “所以……不是不能用。”她終於明白。
    “是得學會——”藥婆婆目光如炬,“誰該死,誰該活。”
    話音落,霧散。
    雲知夏猛地吸進一口氣,眼睫輕顫,睜開了眼。
    窗外晨光微透,藥閣內藥香氤氳。
    她躺在軟榻上,身上蓋著墨色錦被,手腕搭著三根銀線,連著脈枕,墨八正守在一旁,神色緊繃。
    “掌令使!”小竹撲進來,眼眶通紅,“你終於醒了!禦醫說你心脈受損,再用九針逆脈之術,必暴斃於診台!”
    雲知夏緩緩坐起,胸口仍悶痛如壓巨石,但她眼神清明,如寒潭映月。
    “安神湯善堂的患者名單,查到了嗎?”
    小竹一愣,忙遞上一卷紙:“查到了。名單共七十三人,其中四十九人曾服役於北境鐵騎營,退伍後多有夜驚、失語、幻聽之症,正是戰後癔症典型。”
    雲知夏指尖劃過名單,忽然停住。
    “這些人……是不是都長期服用‘清脈散’?”
    “是!徐太醫以‘調養心神’為由,免費施藥,已持續三月。”
    她冷笑出聲。
    好一招借刀殺人!
    敵人根本不是想用“清脈散”散毒,而是借這味藥做掩護,篩選出心智不穩、易受操控之人,再以其中摻入的“迷心露”緩慢侵蝕神誌——長期服用者,會逐漸喪失自主意識,成為言聽計從的傀儡!
    這不是投毒,是養兵。
    一支藏於民間、無人察覺的傀儡軍!
    “徐太醫書房搜出的東西呢?”她問。
    沈青璃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冊泛黃手稿,聲音微顫:“《藥感初探》……是他對您施針手法的模仿筆記。雖粗劣不堪,但……已窺得一二門徑。”
    雲知夏接過,翻看幾頁,眸光驟冷。
    他們已經開始學了。
    而一旦學會,便能以毒術反製醫術,甚至偽造她曾用過的針法,嫁禍於她。
    她緩緩合上手稿,抬眼掃過藥閣眾人。
    “從今日起,藥閣新規——所有解毒方案,必須設‘代價評估’。”
    眾人一怔。
    “救一人,是否會害十人?若救了惡人,反致更多無辜受害,那這‘救’,還是醫道嗎?”
    她站起身,哪怕腳步虛浮,脊背卻挺得筆直。
    “我授你們‘藥感三階’——一感殘留,察毒之痕;二感趨勢,預病之向;三感人心,判生死之界。”
    她看向小竹:“你昨夜完成的尿液試劑篩查,結果如何?”
    小竹挺直腰背:“三名患者尿液呈靛藍色反應,確認長期服用‘迷心露’!已秘密隔離。”
    雲知夏點頭,眼中終於掠過一絲讚許。
    這才是藥閣該有的樣子——不是隻會熬藥的小婢,而是能斬斷陰謀於未發的利刃。
    她緩步走向窗邊,望著藥閣外晨霧繚繞的宮牆,低聲問:“墨八,我昏迷幾日?”
    “三日。”
    “靖王來過幾次?”
    “每日辰時,必來一次。今日尚未至。”
    她勾唇,卻不回頭:“告訴他,我不需要探病,隻需要——所有人,記住自己的命,是誰給的。”
    墨八垂首,卻在她轉身刹那,低聲問:“掌令使,若……您不在了呢?”
    雲知夏腳步微頓。
    她沒有回答,隻是走向案前,提筆寫下一道密令,而後喚來老鎖匠,指著藥閣最深處那排烏木藥櫃,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打造新櫃——唯有掌令使血印,與三人密鑰共啟,方可取毒藥。”
    藥閣深處,鐵釘敲入烏木的悶響一聲聲回蕩,如同心跳,沉穩而冷峻。
    老鎖匠佝僂著背,額上沁出細汗,手中銅鑿精準鑿刻機關槽口。
    那排新櫃通體漆黑,無鎖無匙,唯有正中嵌著一塊溫潤玉片——需掌令使以指尖血印激活,再配合三名指定之人各自持有的密鑰銅牌,方能開啟。
    “此櫃一旦閉合,三日無啟,內中毒藥自會成灰。”雲知夏立於櫃前,聲音清冷如霜,“從今往後,藥閣之毒,不再由一人之念生殺予奪,而是由規則定生死。”
    墨八站在陰影裏,手按刀柄,喉結微動。
    他方才那一問,並非質疑,而是恐懼——她太冷靜了,冷靜得像一柄出鞘後便不肯歸鞘的刀。
    她安排後事的樣子,仿佛早已預知自己將燃盡於某一場風暴。
    “掌令使……”他低聲道,“若你不在了呢?”
    藥閣外,晨光漸亮。
    一群十三四歲的小滿(藥閣學徒)正立於庭院中央的鐵碑前,齊聲朗讀《藥律十誡》。
    清脆的童音穿透薄霧,一字一句,如釘入地:
    “一誡:藥無善惡,用者有心……
    二誡:救一人而害十人,非仁術也……
    三誡:醫者執刀,不跪權貴,不懼生死……”
    雲知夏望著她們,目光微動。
    她沒有回頭,隻淡淡道:“那就讓規則活著。”
    夜色再度垂落,萬籟俱寂。
    藥閣早已閉門落鑰,唯有鐵碑前一盞孤燈搖曳。
    雲知夏獨自立於此,風拂起她素白衣袂,像一株生在絕崖的藥草,孤絕而堅韌。
    她從懷中取出一支琉璃管,管中幽藍液體緩緩流轉,標簽上寫著“斷魂霜”——此藥無色無味,三滴入血,心脈立斷,連禦醫院的老太醫都查不出端倪。
    她曾用它,也防過它。
    可此刻,她輕輕旋開鐵碑底座暗格,將“斷魂霜”取出,換入另一支琉璃管。
    新藥呈琥珀色,溫潤如蜜,標簽僅書三字:“護心丹”。
    她凝視著那支新藥,指尖輕撫管壁,低語如風:
    “毒可殺人,藥亦可弑神……但我,隻做執刀之人。”
    話音未落,遠處腳步急促,小竹破夜而來,發絲淩亂,手中緊攥一張紙條:“掌令使!昭寧宮井水毒素再度變異!今日清晨,三名宮婢嘔吐昏厥,尿液呈紫黑色!禦醫院束手無策……但……但化驗結果顯示,新型毒素中竟含一種從未見過的複合成分——其分子結構……與您昨夜夢中提到的‘血引劑’……極為相似!”
    雲知夏猛地抬眼。
    血引劑——她前世在毒理實驗室的未完成項目,一種能通過血液共鳴激活隱性毒素的催化媒介,理論上可讓沉睡多年的毒在宿主體內突然暴發。
    她從未發表,從未記錄於任何正式檔案,僅存於夢中婆婆提及的隻言片語。
    可現在,它出現了。
    她仰望夜空,血月低懸,如一隻不閉的眼睛,冷冷俯視人間。
    風掠過鐵碑,碑文在月下泛著冷光。
    她指尖仍觸著“護心丹”的琉璃管,指節微微發白。
    “你教我活……”她輕聲說,聲音幾不可聞,“是想讓我,替你報仇嗎?”
    遠處簷角,墨八立於黑暗之中,刀已出鞘三寸。
    他望著她的背影,第一次,眼中浮起懼色——
    不是怕敵。
    是怕她把自己,一點一點,燃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