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血月照不亮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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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月如鉤,懸於宮牆之上,將整座皇城浸在一片暗紅之中。
    風穿廊過隙,卷起藥閣前那盞孤燈的火苗,忽明忽暗,映著雲知夏冷峻的側臉。
    她指尖仍貼在“護心丹”的琉璃管上,溫潤的觸感像是一道微弱的脈搏,在提醒她——還活著,還能戰。
    小竹喘著氣跪在階下,紙條已被汗水浸得邊緣發皺。
    雲知夏沒有接,隻淡淡道:“念。”
    “昭寧宮井水毒素再度變異……三名宮婢嘔吐昏厥,尿液呈紫黑色……禦醫院束手無策。”小竹聲音發顫,“化驗結果顯示,新型毒素中含有一種從未見過的複合成分,其分子結構……與您昨夜夢中提到的‘血引劑’……極為相似。”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雲知夏閉上眼。
    不是震驚,是確認。
    她前世在毒理實驗室埋首三年的未完成項目——“血引劑”,一種能通過血液共鳴激活隱性毒素的催化媒介,理論上可讓沉睡十年的毒驟然爆發。
    她從未發表,從未記錄,甚至連實驗日誌都毀於一場“意外火災”。
    唯有藥婆婆在她瀕死時低語過幾句口訣,被她封存在記憶深處,連自己都以為隻是夢。
    可現在,它出現了。
    而且,出現在宮中最不該出事的地方——昭寧宮。
    她緩緩睜開眼,目光如刀,劃破夜色。
    “查。”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查我所有遺失的筆記、藥渣樣本、實驗殘稿。哪怕是一張廢紙,也要翻出來。我要知道,是誰,從哪裏,看到了我的思路。”
    小竹領命而去,身影沒入黑暗。
    雲知夏轉身步入密室,門落鎖的刹那,仿佛將整個世界隔絕在外。
    她盤膝而坐,雙手交疊於膝上,呼吸漸緩,心神沉入體內。
    藥感,啟。
    這不是什麽玄術,而是她用千百次實驗打磨出的神經直覺——對藥物分子的微弱共振、氣味的極細微變化、生物體內代謝軌跡的預判能力。
    前世她稱之為“藥理直覺”,今世,她叫它“藥感”。
    閉目間,虛空中竟浮起一絲極淡的苦杏仁味。
    她瞳孔微縮。
    那是“血引劑”在催化過程中產生的副產物——氰化苯甲酸乙酯,揮發性極低,常溫下幾乎無法檢測,唯有在特定代謝環境中才會短暫釋放。
    她隻在一次失敗實驗中聞到過一次,連儀器都沒捕捉到。
    可現在,它就在她的感知裏,像一縷遊絲,纏繞在昭寧宮井水毒素的殘跡之上。
    有人複現了她的實驗。
    不止是模仿。
    是精準複刻,甚至……加入了改良。
    她冷笑一聲,起身推開密室銅門:“傳沈青璃。”
    不多時,沈青璃匆匆趕來,發髻微亂,眼中卻燃著光。
    她曾是藥閣最不起眼的助教,一度執迷於古法煉丹,視雲知夏的“奇技淫巧”為邪道。
    可經曆數次瘟疫救治、毒案偵破後,她終於明白——真正的醫道,不在焚香禱告,而在顯微鏡下的分子軌跡。
    “取今日昭寧宮送來的‘安神湯’殘渣。”雲知夏遞過一隻瓷瓶,“用‘低溫萃取法’,分離其中未知蛋白。”
    沈青璃一怔:“這法子……連禦醫院都未掌握,您說它會破壞藥性……”
    “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雲知夏目光如鐵,“我要真相,不要規矩。”
    沈青璃咬牙點頭,迅速操作起來。
    液氮冷霧升騰,玻璃器皿在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當最後一滴晶瑩液體滴入試劑皿,整個密室驟然一靜。
    那液體,泛出幽藍熒光。
    如同深海中的磷火,靜靜燃燒。
    沈青璃手一抖,幾乎打翻器皿:“這……這是‘血引劑’激活態的標誌性熒光反應!可‘安神湯’是鎮靜藥,怎會含有這種成分?!”
    雲知夏俯身凝視,指尖輕輕劃過皿壁。
    “他們不是在模仿我。”她聲音低沉,卻如驚雷滾過,“他們在回應我。”
    “什麽?”
    “他們知道我會查,知道我會用低溫萃取,甚至……知道我夢中提過‘血引劑’。”她緩緩抬頭,眸中寒光乍現,“所以,他們提前布了局,用我的方法,造出我的‘夢中之毒’,再放出來,等我追查——就像獵人故意留下腳印,引狼入陷阱。”
    沈青璃臉色發白:“那……我們豈不是每一步,都在他們預料之中?”
    雲知夏沉默片刻,轉身走向密室深處的鐵櫃,取出一本泛黃的冊子——封皮上寫著《三階藥感:心脈共振與分子預判》。
    這是藥婆婆留給她的唯一手稿,記錄著藥感進階的全部心法。
    她將冊子投入爐中。
    火舌瞬間吞沒紙頁,字跡在烈焰中扭曲、消失。
    “從今往後,”她望著燃燒的火焰,聲音冷得像冰,“我的方子,隻存於行動,不落於紙。我的思路,不寫一字,不傳一人。”
    沈青璃怔住。
    她終於明白——真正的殺招,不是藥,不是術,而是不可預測。
    雲知夏走出密室,直奔藥閣地庫。老鎖匠已候在門外,滿臉疑惑。
    “改結構。”她指著地庫入口,“加聲紋鎖,口令為‘藥無善惡’;再設血印閘,唯有我滴血並念出第二道口令,方可開啟核心藥庫。”
    老鎖匠顫聲問:“若……若有人仿聲仿血呢?”
    “仿得了聲,仿不了心。”她冷笑,“心脈共振,獨一無二。”
    墨八悄然現身,刀未歸鞘,眼神緊鎖四周陰影:“掌令使,若對方已能預判您……下一步該如何?”
    雲知夏抬頭,望向窗外那輪血月。
    月光如血,灑在她肩頭,像一件無形的戰袍。
    她唇角微揚,聲音輕得像風,卻帶著千鈞之力:
    “那就讓他們猜——我下一步,是救人,還是殺人。”
    當夜,她獨坐燈下,提筆寫下三份“清脈散”改良方。
    三份藥方,表麵看皆合理,唯有真正通曉藥理之人,才能察覺其中一道暗藏逆轉心脈共振的玄機。
    她將三份藥方分別封入密匣,藏於不同暗格,唯有以她心脈感應,方可辨其真偽。
    燈影搖曳,她擱下筆,指尖輕輕撫過心口。
    那裏,有一道舊傷,隱隱作痛。
    像在提醒她——這場博弈,早已不隻是醫術之爭。
    而是,生死之局。
    而就在此時,小竹再次疾步而來,手中密報未展,神色卻已劇變。
    “掌令使……善堂那邊……”血月未散,夜風裹著藥香與血腥氣在簷角盤旋。
    小竹幾乎是撞開藥閣側門衝進來的,手中密報被攥得幾乎碎裂。
    她喘得厲害,臉色慘白如紙:“掌令使……善堂出事了!今日‘安神湯’的發放量突增三成,且藥中新增一味‘夜交藤灰’——這味藥……這味藥根本不是安神用的!它能放大‘迷心露’對夢境的侵蝕之力,讓人神魂外泄、意識沉淪……”
    雲知夏正立於銅鏡前,指尖緩緩抹過唇角殘留的一絲血痕。
    她聽到了。
    每一個字,都像毒針紮進神經。
    夜交藤灰——本是治療失眠的尋常藥材,可若與特定迷幻毒素合用,便會成為精神操控的鑰匙。
    而“迷心露”,她曾在三日前從一名瘋癲宮女的腦脊液中檢測出微量殘留。
    當時她以為隻是後宮爭鬥的小把戲,如今才明白——那不是毒,是探針。
    他們在借藥入夢,窺探她的思維。
    不是為了控製別人,是為了控製她。
    那些她以為隻存在於腦海深處的藥理推演、未完成的方子、甚至夢中閃過的片段……全都被某種手段捕捉、解析、反向破解。
    所以“血引劑”才會精準出現,所以“安神湯”殘渣裏會有激活態熒光——他們不是在追她的腳步,而是在讀她的腦子。
    冷意從脊椎一路竄上天靈蓋。
    但她沒有動怒,反而笑了。
    笑得極輕,極冷。
    “好一招釜底抽薪。”她低語,“想從夢裏偷我的方子?那就……送你們一個。”
    當夜,藥閣密室焚起一爐沉水香,煙氣嫋嫋如絲,纏繞在懸空的銀針陣上。
    雲知夏盤膝而坐,呼吸綿長,藥感全開。
    她主動牽引心脈震蕩,模擬“逆心導引術”的運行軌跡——那是她前世獨創的一套用於清除神經毒素的內息導引法,從未示人。
    她刻意在藥感中構建出一條虛假路徑:一條通往所謂“心絡解毒”的假經絡圖,脈絡清晰,氣息逼真,連代謝副產物的波動都完美複刻。
    然後,在最關鍵處——驟然中斷。
    “咳——”
    一口鮮血噴在麵前的白絹上,綻開一朵猩紅梅花。
    她閉眼,唇角卻揚起。
    餌,已入水。
    翌日清晨,霜露未晞。
    小竹在善堂外圍的枯井邊截下一隻灰羽信鴿,腳環藏有一片薄如蟬翼的微型藥紙,墨跡尚濕,字跡極細:
    “目標昨夜行‘逆心導引’,路徑偏左三寸,可設伏。”
    空氣仿佛凝滯。
    雲知夏指尖輕輕撫過藥紙,觸到那未幹的墨痕,像是摸到了敵人心跳的節奏。
    她笑了。
    笑得如春雪初融,溫柔至極,卻又寒徹骨髓。
    “抄我的方子?”她低語,聲音輕得像一片葉落,“那我就送你一副——專治找死的。”
    她取出隨身玉筆,在藥紙背麵反向加密一組藥理暗碼:以“清脈散”為引,嵌入三重分子陷阱,一旦解析便會觸發神經錯亂反應。
    隨後,她將藥紙重新封入腳環,輕輕托起信鴿。
    “飛回去吧。”她眸光微閃,似有血月倒映其中,“告訴你的主子——下一劑‘清脈散’,我親自送去。”
    信鴿振翅而去,消失在晨霧盡頭。
    墨八立於屋脊陰影中,刀未出鞘,眼神卻緊鎖那遠去的灰影。
    他望著密室中緩緩推開窗扉的女子,她臉色蒼白如紙,唇邊血痕未幹,可背脊挺得筆直,宛如一柄出鞘的藥刃。
    他第一次低聲自語,聲音幾不可聞:
    “她不是在治病……是在布陣。”
    遠處,藥閣後院,小滿已率幾名心腹換上粗布衣裳,靜候命令。
    雲知夏轉身,目光掃過她們,終是開口:
    “準備藥匣,去善堂換藥。”
    她頓了頓,聲音清冷如霜:
    “記住——三更服,五更吐,吐後莫飲井中水。”
    沈青璃立於廊下,望著那遠去的身影,眉頭緊鎖,喃喃:“為何要吐?清脈散本該溫養經絡……她到底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