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誰給毒藥點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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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未明,善堂外的長街仍浸在灰蒙蒙的霧裏。
    幾盞殘燈搖曳,映著石板路上薄霜如骨。
    小滿裹著粗布鬥篷,背著藥匣,帶著幾名藥童悄然潛入善堂側門。
    她們的臉塗了藥粉,略顯蠟黃,身形佝僂,活脫脫一群久病纏身的貧民婦人。
    藥匣中靜靜躺著十餘包“清脈散”——藥包上的封印紋路與軍醫監官製一模一樣,連火漆印都仿得毫厘不差,唯有內裏乾坤,早已被調換得麵目全非。
    這是雲知夏親手配的“餌”。
    她站在藥閣密室窗前,指尖輕輕摩挲著玉筆,目光落在遠處善堂屋頂的一縷青煙上。
    那煙筆直升起,卻在半空微微扭曲,像被什麽無形之物牽引著,悄然散入風中。
    她眸光一凝。
    來了。
    三更梆子剛響,善堂廚房便亮起了燈火。
    主廚是個麵生的老婦,袖口繡著暗金紋,正是昭寧宮暗線。
    她從懷中取出那張微型藥紙,對著燭火細看,唇角微揚:“三更服,五更吐,吐後莫飲井中水……有趣,這雲知夏竟敢用如此凶險之法救人?莫非是走投無路,想搏一線聲名?”
    她毫不猶豫,命人將“假清脈散”盡數倒入今日的“安神湯”主料中。
    藥湯熬煮,香氣漸濃,氤氳如霧。
    而就在這柴堆深處,老仵作蜷縮在陰影裏,手中緊握一麵古銅小鏡——那是雲知夏特製的“藥感鏡”,能捕捉藥氣中細微的能量波動。
    當藥湯沸騰,蒸汽升騰,鏡麵忽然泛起漣漪。
    老仵作瞳孔一縮——那蒸汽中,竟浮現出極淡的藍色光點,如同螢火,緩緩升騰,最終匯聚在房梁下的銅鈴內。
    他屏住呼吸,等眾人散去,悄然攀上房梁,取下銅鈴底部一顆微不可察的結晶,迅速封入瓷瓶,連夜送往藥閣。
    雲知夏接過瓷瓶時,天已微亮。
    她將結晶置於特製琉璃皿中,啟動“低溫離心儀”——那是她以冰玉與銅機巧構的秘器,能分離藥氣中極細微的分子結構。
    隨著機軸緩緩轉動,結晶在低溫中崩解,析出一層淡藍粉末。
    她用銀針輕挑一點,置於顯微晶片下。
    瞳孔驟縮。
    “夢引香。”
    她低語,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這不是普通的迷魂香,而是上古失傳的“夢引術”載體——能吸附服藥者夢境中的思維波動,經特殊符文處理,便可還原成文字情報。
    難怪昭寧宮能精準預判她的“逆心導引術”路徑……原來她每一次運功、每一次思慮,都在夢中被無聲竊取。
    “我在夢裏,給他們上的課。”她冷笑,指尖輕敲案幾,“那今日,就換我來教他們——什麽叫,反噬之痛。”
    她轉身走向藥架,取出一株墨綠小草,葉片邊緣泛著銀光。醒神草。
    “沈青璃。”她喚道。
    藥閣助教低頭應聲:“在。”
    “重配‘安神湯’,夜交藤灰換為醒神草粉,比例一比三,文火慢焙,取其清神而不擾魂的特性。”她語速平穩,卻字字如刀,“此藥入夢,可使夢境清晰如鏡,但——若有人以‘夢引香’竊夢,香魂反噬,神識將如焚如灼,輕則癲狂,重則……魂散。”
    沈青璃心頭一震,抬眼看向她:“你不怕出人命?”
    “怕?”雲知夏抬眸,目光如刃,“他們用我的夢布網,用我的方殺人,如今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她緩步走向窗邊,晨風拂起她蒼白的發絲,唇邊那抹血痕仍未洗淨,卻襯得她眼神愈發清冽如寒潭。
    “他們想看我怎麽救人?”她輕笑,“那就讓他們看個夠——看我怎麽,用他們的嘴,傳我的話。”
    話音落下,她轉身取筆,在一卷素帛上寫下三行小字,封入密函,交予暗衛。
    與此同時,小滿在善堂後巷悄然張貼告示:“軍醫監特施‘清脈安神湯’,貧病者可免費領藥,三更服,五更吐,吐後莫飲井中水。”
    消息如風,一夜傳遍城南。
    而雲知夏立於藥閣高台,望向城南方向,眸光幽深。
    她更知道——那一縷縷升騰的藥香,即將化作無形之網,隻待那人踏入。
    她抬手,指尖輕劃空中,仿佛在布陣。
    “墨九。”她忽而開口。
    藏於屋脊陰影中的年輕暗衛渾身一凜,低應:“屬下在。”
    “去城南,善堂後巷。”她目光未動,聲音卻冷如霜降,“守著那口井,別讓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夜裏來換香的人。”
    墨九心頭一跳,還未應聲,便見她已轉身走入內室,身影消失在重重簾幕之後。
    風起之前,最靜。
    而她,已布下第一縷香。
    夜色如墨,城南善堂的後巷仿佛被濃霧吞噬,連風都凝滯不動。
    十種藥香在暗處悄然蒸騰——龍腦、蘇合、白芷、麝香、青檀、鬼箭、夜蘭、沉水、冰蓮、血竭,層層疊疊,交織成一片無形迷陣。
    香氣本無形,卻在雲知夏布下的“三階藥感”路徑中,形成一條僅憑藥性感知才能通行的隱秘小徑。
    常人入陣,五感錯亂,神魂顛倒;唯有通曉藥理、心神清明者,方能循香而行,不墮幻境。
    雲知夏一襲素白衣裙,立於巷口石階之上,袖手而立,仿佛隻是夜行賞月的閑人。
    可她眼底寒光微閃,指尖輕輕摩挲著一枚銀製香引——那是她親手打造的“陣眼”,一旦觸發,十香共振,足以撕裂神識。
    墨九伏在高牆瓦脊,呼吸壓得極低。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陣法——不是刀光劍影,不是機關埋伏,而是以香為刃,以藥為羅網。
    他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自己也陷進那迷魂奪魄的氣味牢籠。
    三更剛過,巷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三道黑影貼牆而行,動作迅捷如鬼魅,顯然是受過嚴訓的死士。
    他們身披夜行衣,麵覆黑巾,袖口卻隱隱透出暗金紋路——昭寧宮獨有的“蓮心鎖”暗繡。
    他們甫一踏入香陣,腳步驟然一滯。
    最先的那人猛地抱住頭顱,發出一聲悶哼,隨即雙膝跪地,指縫間滲出鮮血——竟是鼻血逆流,直衝腦門。
    第二人踉蹌後退,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瞳孔渙散,竟開始撕扯自己的衣襟,仿佛被萬千毒蟲啃噬神魂。
    第三人最為頑強,強撐著前衝幾步,卻在距雲知夏僅三步之遙時,一頭栽倒,抽搐不止,嘴角溢出紫黑色血沫。
    墨九心頭狂震——三息之內,全軍覆沒。
    雲知夏緩步上前,裙裾未揚,足音如無。
    她蹲下身,從最前方那人的袖中抽出半張殘紙——紙麵焦黑卷曲,邊緣尚有未燃盡的火痕,但中央的圖樣仍清晰可辨:正是她昨日親手焚毀的“逆心導引術”假圖殘片。
    她指尖輕撫焦痕,唇角緩緩勾起,卻無半分笑意,隻有徹骨的寒意。
    “你們抄方子,卻不看批注。”她低語,聲音如冷泉滴石,“這圖,本就是我寫給死人的。”
    她將殘片收入袖中,目光掃過三人抽搐的軀體,淡淡道:“拖去藥閣地牢,不審、不問、不治。”頓了頓,她抬眸看向小滿,“每日子時,你親自去牢外,誦讀《藥律十誡》——一句一句,一字一字,不可快,不可停。”
    小滿一怔,隨即會意,重重點頭。
    《藥律十誡》乃藥閣立身之本,第一條便是:“凡以藥害人者,終將為藥所噬。”
    這不是審訊,是誅心。
    當夜,昭寧宮深處,銅鏡高懸,鏡中本應映著一池靜水,卻驟然翻湧如沸。
    水底浮現出無數扭曲的人臉,哀嚎無聲,隨即盡數碎裂。
    一名老尼盤坐鏡前,手持佛珠,忽然渾身劇顫,猛然睜眼——雙目血紅,口中溢出黑血。
    她手中佛珠寸寸斷裂,木珠四散,如雨落塵。
    “夢……斷了。”她嘶聲低語,枯瘦的手死死摳住地麵,“她的夢……再也進不去了……”
    而此刻,雲知夏已立於藥閣密室,掌心攤開那半張焦紙。
    她取出一盞琉璃燈,將殘片置於燈上微烘,焦痕邊緣竟浮現出極淡的熒光——是她用“夜光苔”寫的隱文,唯有遇熱才顯。
    她凝視著那行細若蚊足的小字,眸光驟冷。
    “夢引香……原來如此。”
    她指尖輕點殘片,低聲自語:“能煉此香者,必得主材‘月見藤’。此藤畏光畏塵,百年隻開一花,隻生——”
    話未盡,她忽而停頓,抬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
    片刻後,她提筆寫下一道密令,交予暗衛。
    “去查,月見藤的來源。”
    筆鋒頓住,又添一句:
    “找一個人——老鎖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