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藥碗自己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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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閣地庫,石門緩緩開啟,一道素白身影踏出。
    夜風撲麵,吹不散她周身繚繞的灼熱餘焰。
    雲知夏立於台階之上,發絲未束,隨風輕揚,眸中金紋流轉,宛如熔金灌注,深邃而凜然。
    她目光掃過庭院,落在遠處簷角懸掛的銅鈴上——那鈴無風自動,輕輕一震,竟自行裂開一道細紋。
    小滿跪伏在地,雙手捧著三隻藥碗,指尖微顫。
    一碗是“清脈散”原方,藥汁棕褐,氣味沉鬱;一碗是昭寧宮仿製的“安神湯”,色澤偏濁,浮著一層油光;第三碗,則是百姓焚燒《醫律典》後收集的香灰衝劑,黑如焦墨,腥氣刺鼻。
    “放。”雲知夏聲音不高,卻如鍾鳴入耳。
    三碗藥穩穩置於石案。
    她閉目,指尖輕點第一碗沿。
    刹那間,碗中藥液無聲旋轉,由緩至疾,竟如活物般自行分層——棕褐色藥汁中,細微雜質如雪沉底,澄澈藥性緩緩上浮,形成七彩光暈,層層疊疊,宛如虹霓凝於碗中。
    第二碗“安神湯”緊隨其動。
    那層油光驟然崩解,析出三十六種不同色澤的微粒,各自歸位,竟在液麵排列成某種古老符文,隱隱與昭寧宮頂梁上的篆刻遙相呼應。
    第三碗香灰衝劑最是詭異。
    灰黑色液體翻湧如沸,一股陰冷之氣彌漫開來,仿佛有無數低語在耳邊呢喃。
    可就在雲知夏指尖觸及碗沿的瞬間,那些灰燼忽然靜止,繼而逆向升騰,凝聚成一線細煙,直指夜空某處——正是昭寧宮方向。
    墨十三單膝跪地,手按刀柄,額角滲出冷汗。
    他自幼習武,通曉內息流轉,可眼前這一幕,已超脫武學範疇,近乎神跡。
    “藥……在向你求救?”他聲音幹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雲知夏睜開眼,眸光如炬,淡淡道:“不是求救。”
    她指尖輕拂三碗,金紋微閃。
    “是認主。”
    話音落下,三碗藥液同時一震,虹光盡收,藥性歸元,靜如止水。
    她轉身,取來一麵銅鏡——非尋常梳妝之鏡,而是以千年寒鐵與藥髓鑄就的“藥感鏡”。
    她將“安神湯”滴入鏡心,鏡麵頓時泛起漣漪,光影扭曲,竟浮現出一張女子麵容:眉心一點朱砂,雙目緊閉,唇齒開合,正低聲誦讀《醫律典》條文。
    正是沈青璃。
    但那麵容扭曲變形,嘴角裂至耳根,眼中無瞳,隻有一道血線貫穿,仿佛被什麽力量強行操控,淪為傀儡。
    雲知夏冷笑:“她以為焚書生香,便可借萬民執念化‘律音場’,以香火之力煉我神識?”
    她指尖一挑,將那碗香灰衝劑傾入地庫門口的銅鼎殘骸——那曾是煉“藥火熔爐”的核心器物,如今隻剩半截焦黑鼎身。
    心火微動。
    一道金焰自她掌心墜落,點燃香灰。
    火焰並非尋常橙紅,而是幽藍夾金,跳動間竟有脈搏之律。
    灰燼在火中翻騰,析出點點晶瑩,如霜似雪,緩緩凝結成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結晶。
    其形如律字,卻筆畫倒逆,結構詭譎,與“靜心散”的分子構型完全相反——正是“解毒原基”。
    老藥監躲在門外陰影中,枯手扶牆,渾身顫抖。
    他本是守脈閣前執事,曾見先帝以“九轉歸元鼎”煉藥通神,卻從未見過如此逆天之術。
    他喃喃低語,聲音幾不可聞:“心火引……真能逆煉毒源?這……這不是醫術,是道……”
    雲知夏不理外界震動,隻將那“律字結晶”托於掌心,細細端詳。
    她能感知到,這結晶中封存著千人執念、萬民焚書時的怨怒與癡迷,更藏著沈青璃以《醫律典》為基構築的“律音場”核心頻率。
    “你想用香火控我?”她唇角微揚,眸中金紋一閃,“可香入我火,反成燃料。”
    她抬手,命小滿研磨結晶,混入“清心湯”中,再命藥童連夜分發城南貧民區——那正是昨夜焚律最烈之處。
    當夜,風雨驟起。
    城南百餘戶人家服下藥湯後,紛紛入夢。
    夢中皆見烈火焚天,一女子立於火心,指尖輕點,灰燼成晶,藥香如語。
    醒來時,頭痛盡消,久咳止息,更有癱瘓三載的老翁竟扶牆站起,淚流滿麵,喃喃道:“藥……在說話。”
    而遠在昭寧宮的沈青璃,正盤坐於《醫律典》殘卷之前,忽覺心口劇痛,喉間腥甜。
    她猛地睜眼,發現案前香爐炸裂,香灰化作黑蛇四散逃竄。
    更可怕的是,她布下的“律音場”竟在反噬——千名誦律百姓同時嘔血,有人頭痛欲裂,有人皮膚浮現《醫律典》條文,如烙印般潰爛流膿。
    “不可能!”她一掌拍碎香案,眼中血絲密布,“我以萬民執念為引,焚書成香,怎會……反噬?”
    她死死盯著京城方向,咬牙切齒:“雲知夏……你竟敢煉我的律?!”
    翌日拂曉,藥閣外風聲驟緊。
    墨十三立於院中,手已按在刀柄之上,目光如鷹隼掃視四方。
    他知道,風暴將至。
    而雲知夏坐在藥案前,靜靜凝視掌心那撮“律字結晶”。
    她指尖微動,心火悄然升起。
    金焰未燃,卻已灼人。
    夜色如墨,昭寧宮方向火光未熄,風中猶帶焦紙與血的氣息。
    藥閣庭院靜得可怕,唯有銅鼎殘骸中餘燼微閃,似在低語。
    突然,天邊傳來破空之聲。
    十餘道黑影自夜幕中疾掠而下,玄袍鐵甲,胸前繡著巡醫使獨有的“律衡紋”。
    為首女子披著猩紅鬥篷,麵容蒼白如紙,眉心朱砂如血將滴——正是沈青璃。
    她雙目赤紅,手中緊握一卷殘破古籍,正是《醫律典》僅存的下半部。
    “雲知夏!”她聲音尖利,撕裂長夜,“你盜煉律香,反噬萬民,罪該萬死!交出‘藥心鼎’殘骸,束手就擒,我或可留你全屍!”
    墨十三一步踏前,刀已出鞘三寸,寒光映月。
    他眸中殺意凜然:“藥閣禁地,擅闖者——死。”
    小滿縮在藥案後,臉色發白,卻死死攥住藥杵,不肯退後半步。
    老藥監躲在廊柱陰影裏,呼吸急促,眼中有驚懼,更有難以置信的狂熱——他知道,今夜將有一場顛覆醫道的對決。
    而雲知夏,依舊端坐石案之前。
    她指尖輕撚,那一撮“律字結晶”在掌心微微發燙。
    金紋在眸底緩緩流轉,如同熔岩在地底奔湧,無聲無息,卻蘊藏著焚天之力。
    她沒有抬頭,隻是淡淡道:“沈青璃,你說我亂道?可你可曾想過——是誰定的道?”
    話音落,她掌心微動。
    心火燃起。
    那一撮結晶驟然爆發出幽藍金焰,火焰升騰之際,竟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浩瀚光影——那是《醫律典》全文,字字如律令,行行如鎖鏈,密密麻麻鋪滿夜空,仿佛天地間唯一的真理。
    可就在下一瞬,火焰蔓延。
    自第一行起,逐字焚毀。
    “律法為綱,違者誅心”——焚。
    “藥不可輕傳,庶民不得習”——焚。
    “醫者當守靜默,不得逆天改命”——焚!
    每燒一行,空中便響起一聲淒厲哀鳴,仿佛有千百靈魂在呐喊。
    沈青璃猛然抱住頭顱,悶哼出聲,嘴角溢血。
    她懷中的《醫律典》殘卷無風自動,紙頁劇烈震顫,竟自行卷曲、焦黑,邊緣開始燃燒!
    “不……不可能!”她踉蹌後退,眼中滿是驚怖,“這是……這是天道律令!你怎麽敢……怎麽敢燒它?!”
    雲知夏終於抬眸,目光如刀,直刺沈青璃心髒。
    “你燒書立律,借萬民執念成場,妄圖以香火控人神識。”她聲音清冷,卻字字如錘,“可你忘了——香是藥灰,念是藥引,火在我心。”
    她指尖輕抬,金焰暴漲,最後一行《醫律典》化作飛灰。
    “你說誰在亂道?”
    轟——!
    沈青璃懷中殘卷轟然自燃,火光映照她扭曲麵容。
    她跪倒在地,十指深深摳進泥土,指甲崩裂,鮮血淋漓。
    她終於明白,那不是藥火,那是……心火——以藥為心,以火為道,焚盡桎梏,逆煉本源。
    她敗了。
    不是敗於術,而是敗於道。
    巡醫使們麵麵相覷,無人敢動。
    他們曾以為自己是律法的執行者,是醫道的守護者。
    可此刻,他們隻覺那火焰中燃燒的,是他們畢生信奉的真理。
    雲知夏起身,緩步走向庭院中央那座黝黑鐵碑——那是藥閣初建時所立,刻滿曆代藥典禁忌,如今卻斑駁殘缺,如同被歲月啃噬的骸骨。
    她取出一管琉璃,將僅存的“律字結晶”輕輕封入其中,嵌入碑側凹槽。
    琉璃微光流轉,映出她清冷側顏。
    “毒可成律,亦可為解。”她低語,如訴如誓,“這一管,不記仇,記醒。”
    風過,碑石微震。
    她轉身欲歸藥閣,忽覺心口一燙。
    不是痛,而是一種奇異的悸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她體內蘇醒,不再是被動預警,而是……主動示警。
    她下意識抬手,在冰冷碑麵劃過。
    指尖無意識遊走,竟勾勒出半幅經絡圖——奇經八脈之外,另生新絡,連通三焦與骨髓,結構詭譎,前所未見。
    那不是她學過的任何一門古法,而是……某種正在誕生的“新法”。
    雲知夏凝視那半幅圖,眸光驟亮。
    “它不再亂了……”她低聲喃喃,唇角竟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但它,開始想做事了。”
    遠處,昭寧宮之上,沈青璃獨坐醫監台,手中佛珠突然斷裂,十八顆烏木珠滾落塵埃。
    灰燼中,竟浮出一行細小如蟻的字跡,墨色猩紅,宛如血書:
    “她……已非人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