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你念的不是經,是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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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火已熄,餘燼未冷。
    高台之上,風卷殘灰,如雪紛飛。
    那一點幽暗金星被雲知夏封入掌心玉瓶,仍在瓶中扭曲掙紮,仿佛有無數冤魂在低語嘶吼。
    她指尖微涼,目光卻如刀,直刺沈青璃。
    而沈青璃,立於十道蒙眼身影之後,衣袂翻動,宛如執掌生死的判官。
    那十人皆為醫者,曾是醫監台最虔誠的律學之士。
    如今雙眼覆白布,手撫藥櫃邊緣,十指痙攣般輕顫,口中不斷重複著《醫律典》中的條文——“凡施救者,必報備律司;凡用藥者,必合典章;凡行針者,違律者斬……”
    一字一句,毫無起伏,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傀儡。
    “他們為醫道獻身。”沈青璃聲音冷硬如鐵,“背盡三千律,焚心以殉道。你敢說——他們瘋了?”
    台下寂靜無聲。
    百姓屏息,官吏垂首,連裴公公都僵在原地,不敢輕動。
    雲知夏卻隻是緩緩上前一步。
    她未答,隻伸出手,指尖輕輕搭上最前方一名醫者的手腕。
    刹那間,藥感如細流逆脈而上,穿經走絡,直入腦髓。
    她的“看”並非用眼,而是以藥為引,以神為橋。
    在那一瞬,她“見”到了常人無法觸及的景象——
    無數漆黑律條,如鐵鏈般纏繞在這名醫者的神經之上,層層疊疊,深入骨髓。
    每誦一句,鐵鏈便收緊一分,抽走一絲神魂。
    那些律文竟在腦中生根發芽,化作寄生之物,吞噬理智,禁錮本我。
    更可怕的是,這並非個例。
    藥感所及之處,其餘九人腦中皆是如此,如同被同一張巨網捕獲的飛蛾,早已魂不附體。
    雲知夏眸光驟寒。
    她取出一麵青銅小鏡,鏡麵刻滿細密藥紋,正是她親手煉製的“藥感鏡”。
    輕輕置於那名醫者額前,鏡麵忽泛幽光,浮現出一段詭異畫麵——
    燭火搖曳的書房內,一名幼童跪在案前,背誦《初律》。
    聲音微顫,錯了一個字。
    啪!戒尺落下,掌心綻出血痕。
    “重來。”
    再錯,再打。
    一遍,十遍,百遍……直至孩童眼神渙散,嘴唇機械開合,哪怕無人監督,也會在夢中喃喃律條,如中毒入骨。
    畫麵不斷重播,如同詛咒循環。
    台下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雲知夏收回藥感鏡,聲音清冷如霜:“這不是學醫,是洗腦。你們將‘律音’灌入孩童神識,以痛楚為引,以恐懼為餌,讓律條成為他們精神的寄生體。它靠誦讀供養,靠服從存活——它不是律,是蠱。”
    “荒謬!”沈青璃厲聲打斷,“醫道無律,便是野醫亂命!你憑何質疑三百年醫監之製?”
    雲知夏不答,隻從袖中取出一隻青瓷小瓶,倒出一粒墨色藥丸,以溫水化開,親自喂入那名醫者口中。
    藥液入喉不過片刻,那人猛然抽搐,雙目翻白,喉間發出咯咯怪響。
    忽地張口——
    “嘔!”
    一口黑血噴出,濺落在地,腥臭撲鼻。
    血中竟夾著半片燒焦的紙屑,隱約可見“禁”“律”二字。
    台下驚呼四起。
    雲知夏俯身拾起紙片,舉於眾人眼前:“看清楚了——這不是病,是中毒。你們用律條馴化醫者,讓他們把律奉為天道,可這律本身,就是毒。”
    話音未落,忽聽得一聲嘶啞哭喊。
    “大人!我說!”一個蒼老身影猛地衝上高台,撲通跪地,雙手捧起一抔黃土,顫聲道:“我村在南山坳,三年前瘟疫橫行,死了三十七人!律司說‘無方無律,不得施救’,要等批文,等三審六核……可人命能等嗎?!”
    老藥農淚流滿麵,聲音撕裂:“是藥閣的人,半夜翻牆送藥,不收一文,不問戶籍,救了我們二十多條命!我們不懂什麽律,但我們知道——誰救過我們!”
    他將黃土高高捧起,如獻祭般遞向雲知夏:“這土裏埋著死人,也長著活藥。大人,您給的藥,救的是命,不是律!”
    台下死寂一瞬,隨即如潮水般湧動。
    有人低頭看著胸前佩戴的“律醫牌”,那是醫者身份的象征,也是枷鎖的印記。
    忽然,一聲脆響——
    一人撕下牌子,狠狠摔在地上。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紙牌、銅牌、玉牌,紛紛被撕下、踐踏、拋入風中。
    “我們不是瘋子!”有人哭喊,“我們隻是想救人!”
    “我娘病死時,沒人來救,因為‘不合律’!”
    “我兒子高燒三日,等律司批藥,等到斷氣!”
    聲浪如雷,席卷高台。
    沈青璃臉色鐵青,手中律刀緊握,指節發白:“住口!無律之救,是亂命!是禍根!你們懂什麽秩序?!”
    雲知夏卻已不再看她。
    她轉身,從藥童小滿手中取來一隻檀木匣,輕輕打開。
    匣中並非藥,而是一疊疊泛黃的稿紙。
    她將稿紙緩緩鋪開於高台案麵,一字排開,足有百份。
    每一張,皆字跡潦草,或畫著扭曲的人體經絡,或寫著奇異藥方,更有甚者,繪出從未見過的器械圖樣——如刀、如鉗、如管,結構精密,令人匪夷所思。
    而所有稿紙右下角,皆蓋著一枚朱印:
    “夢稿·清心湯後第七日”。
    風拂過紙頁,沙沙作響,如同低語。
    雲知夏立於案前,目光掃過台下萬千雙眼睛,聲音不高,卻清晰如刃:
    “你們說他們瘋了?可這些人,在服下清心散後,夢中寫下的,是被你們律條壓住的——真正的醫道。”
    她指尖輕點其中一頁,那上麵畫著一顆被剖開的心髒,血流如網,旁注三字:
    “可救。”
    台下,一片死寂。
    唯有風,卷著紙頁邊緣,輕輕翻動。
    第二百一十章 你念的不是經,是咒(續)
    風卷殘紙,火未燃盡。
    雲知夏指尖輕撚,一道微不可察的心火自掌心躍出,如靈蛇般遊走於那百份夢稿之間。
    她眸光沉靜,卻蘊著雷霆萬鈞之勢。
    這些稿紙,是她暗中收集三年之久的“藥語台”遺錄——每一個字,都是服下“清心湯”後陷入半夢半醒之境的醫者,在無意識中寫下的藥方、繪出的經絡、構想的器械。
    他們不是瘋,是被壓得太久,唯有在神誌鬆動之際,才敢讓真知浮現。
    “小滿。”她淡淡開口。
    藥童小滿立刻捧上一隻烏木托盤,盤中靜靜躺著一方古樸石台——藥語台,以寒玉為基,能感應藥性波動與神識殘留。
    雲知夏將夢稿逐一鋪陳其上,動作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諸位,今日我不講律,隻講病。”她聲音清越,穿透死寂,“病在何處?在心,在腦,在千年積弊的‘律毒’。”
    她抬手,心火驟然暴漲,點燃最邊緣一張稿紙。
    眾人屏息,卻見火焰非但未亂,反而如受無形牽引,沿著稿紙上潦草的經絡線自行蔓延,勾連彼此,竟在空中幻化出一幅巨大圖譜——
    律毒經絡圖。
    圖中脈絡分明:自耳入腦,沿聽覺神經蜿蜒而上,纏繞識海,最終匯聚於前額“明堂穴”附近,形成一團漆黑如墨的漩渦。
    每一根分支,皆標注著《醫律典》中的關鍵詞:“禁用”“須報”“違者斬”。
    更令人駭然的是,這圖竟與十名律癡醫者的腦中景象完全吻合。
    “看清楚了。”雲知夏指向圖中核心,聲如寒刃,“你們日夜誦念的‘律心火’,根本不是什麽醫道聖火——它是‘噬神陣’。靠千萬人反複背誦律條供養,以聲音為引,以恐懼為食,吞噬神智,馴化靈魂。誰質疑,誰就被反噬;誰清醒,誰就成了‘瘋子’。”
    台下一片死寂,連呼吸都凝滯。
    沈青璃臉色驟變,手中律刀嗡鳴震顫,似有感應。
    她厲喝:“妖言惑眾!律心火乃醫道正源,豈容你汙蔑——”
    話音未落,雲知夏已將心火注入“藥感鏡”。
    鏡麵爆發出刺目青光,如潮水般掃過十名蒙眼醫者。
    刹那間——
    “啊——!”
    “我的頭!!”
    “燒……燒起來了!!”
    十人齊齊抱頭慘叫,白布之下,鮮血自眼縫中汩汩滲出,染紅布條。
    他們蜷縮在地,身體劇烈抽搐,仿佛有萬千鋼針在顱內攪動。
    雲知夏眸光不閃,咬破指尖,以血為引,在虛空疾書一道符紋——醒神符。
    血光乍現,心火轟然炸開!
    十人齊聲尖嘯,隨即如斷線木偶般癱軟倒地,胸口微弱起伏,生死未卜。
    全場鴉雀無聲。
    風停,火熄,紙頁靜垂。
    片刻後,最前方那名醫者緩緩睜眼,瞳孔由渙散轉為清明。
    他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觸到雲知夏的臉頰,指尖微抖,聲音沙啞如裂帛:
    “我……記得你。三年前,瘟疫橫行,我娘高燒不退,是你翻牆送藥,用一根銀針救了她……你說,‘醫者,當先救人,再論規矩’……”
    他忽然伏地痛哭:“我背了二十年律條……竟忘了……自己為何學醫……”
    其餘九人相繼睜眼,眼神從迷茫到震慟,再到撕心裂肺的悔恨。
    有人撕扯身上律司袍服,有人捧頭嘶吼,有人跪地叩首,淚流滿麵。
    墨十四立於高牆暗影之中,冷眼俯瞰,握刀的手竟微微發顫。
    他低語,如風拂葉:
    “這一針,紮的不是人,是千年枷鎖。”
    台下,那根象征醫律權威的律醫柱,忽地發出一聲細微裂響。
    自頂端開始,一道漆黑血線緩緩滲出,蜿蜒而下,滴落在地,腥臭彌漫。
    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雜遝腳步聲。
    百道身影踉蹌而來,衣衫襤褸,眼神或癲狂、或空洞、或死寂。
    他們曾是各地醫館翹楚,因“違律施救”被廢職、囚禁、驅逐,最終神誌盡失。
    此刻,他們齊聚台下,仰望著高台上的雲知夏,口中喃喃,反複念誦——
    “律不容情……”
    “律……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