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偏頭一閃，無形的音刃擦過發梢，削斷幾縷青絲，斜斜釘入身後古木，發出沉悶的聲響。
    “哼……”
    他眼中寒光驟起，森然道：“千鶴叔，斬草除根！”千鶴聞言頷首，眼底閃過讚許——江湖血雨，正需這般果決。
    “不必了。”
    千鶴忽然輕笑，目光投向遠處。天殘枯瘦的手指按住琴弦，樂聲戛然而止。“目打，棘手。”地缺晃著肥碩身軀接口：“二人聯手，你我危矣。”
    “走！”
    雙煞異口同聲，抄起琴箏轉身便退。兩次失手，今夜連出招的餘地都無，倒是走得幹脆。
    方旭愕然——名震江湖的殺手竟未戰先退？
    “瞧見沒？”千鶴遙指遁去的背影，“這倆實誠人呐，死板守規矩，否則怎會幹這行當……”
    方旭嘴角抽搐：“他們下毒設伏時可沒手軟。”
    “廢話！”千鶴瞪眼，“不陰險配叫殺手？”
    “……您說得對。”
    “他們規矩在於——”千鶴忽正色道，“從未挾持我那四個蠢徒弟。江湖險惡，你小子往後須得留神。”
    “明白。”
    雷聲碾過夜空，悶熱山風凝滯。千鶴仰頭望天，笑意倏收，不祥預感漫上心頭。
    “小旭，小王爺那口封著僵屍的棺材得仔細檢查安頓好，待會兒萬一下雨，墨鬥線被雨水衝掉就麻煩了……”
    “我陪您一起去看看吧。說起來，前些日子我在任老爺家也遇上一隻……”
    方旭一邊走，一邊將任家老太爺屍變、險些害死任老爺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哦？沒想到任家鎮這種太平地方也會出這種亂子……”
    千鶴有些感慨。當年二師兄何等意氣風發，可自從那件事後，竟甘願隱於市井。或許……他並非真的沉寂，隻是韜光養晦，等待時機。
    “是啊，最後多虧九叔出手，一道雷法輕鬆滅了那僵屍，事情才平息。”
    “雷法啊……”
    千鶴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句。方旭側目看他，察覺話中有話，但涉及九叔，他也不便多問。
    轟隆——！
    雷聲炸響，山林間驟然狂風大作，未固定好的帳篷被吹得搖晃欲倒，眾人慌忙上前加固。
    來到停放棺材的地方，千鶴一見現場情形，頓時又急又怒，厲聲嗬斥幾名弟子：“為師不是交代過，這棺材必須用帳篷遮好？為何還沒挪進去？！”
    “哎喲喂……”
    一道陰柔的男聲傳來，隻見烏侍郎扭著腰走近，捏著嗓子道：“我當是誰在這兒發威呢，原來是千鶴道長呀~怎麽啦？”
    那拖長的尾音聽得方旭直皺眉，渾身起雞皮疙瘩。
    “烏侍郎，貧道再三強調，棺材必須遮進帳篷，否則極易生變！眼下風雨將至，若雨水衝掉墨鬥線，僵屍破棺而出——”
    “放肆！”
    烏侍郎尖聲打斷，下意識要抬手，瞥見方旭冷眼掃來，又趕緊縮回，叉腰道：“裏頭躺的可是老王爺，什麽僵屍不僵屍的？再敢胡言亂語，仔細你的腦袋~”
    “你——！”
    千鶴氣得語塞。他行走江湖多年，何曾被人用如此荒唐的話威脅過？偏偏對方是金主，發作不得。
    “……好！貧道隻問一句，可有多餘的帳篷？若有，請烏侍郎撥一頂來，先遮住棺材，免遭風雨！”
    “沒有~”
    烏侍郎翻著白眼，一臉不屑。方旭眼中寒光一閃，冷冷道：“姓烏的，小爺給你個機會，重新說。”
    “哎喲！”烏侍郎一激靈，趕忙賠笑，“真、真沒啦！往常咱們都住屋子，路上也沒在意帳篷數量，如今隻夠住人嘛……”
    “這……”千鶴無奈，“還請烏侍郎再想想辦法。棺中老王爺若破棺，我等皆難逃一死！”
    “容我想想啊……”烏侍郎裝模作樣地思索，心下卻嗤之以鼻：這假道士嚇唬誰呢？死人還能動彈不成？老王爺屍身不腐，分明是大清列祖列宗顯靈庇佑……
    “我這兒有些油布，可以裹住棺材，免得被雨水打濕，你覺得如何？！”
    千鶴道長聞言喜出望外，連忙說道：“隻要避風遮雨就行，不必非要搬進帳篷！快拿來，看這天色怕是要下暴雨了……”
    很快，油布被取來，將棺材裹得密不透風。千鶴正打算徹夜不眠，守在離棺材最近的帳篷裏，方旭卻一把拉住他，“走吧走吧，包得這麽嚴實，就算雨再大也淋不濕棺材，況且，真有什麽動靜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不僅千鶴被他拉走，連他那四個徒弟也跟了過去。反正距離不遠，稍有異動他們立刻就能趕到。
    嘩嘩……
    狂風驟起，豆大的雨點砸落，劈裏啪啦地打在帳篷上。無論是小王爺一行人，還是方家商隊的成員，全都躲進帳篷休息。
    趕了一天的路，眾人早已疲憊不堪，剛躺下沒多久，鼾聲便此起彼伏。在方家商隊的營地裏，千鶴和四個徒弟共用一個寬敞的帳篷，徒弟們很快入睡，唯有道長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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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隊的主帳篷內，方旭如往常一樣，以蟄龍樁的姿勢臥睡，一邊休憩一邊調息養氣。
    夜色漸深，風雨卻未有停歇之意，電閃雷鳴依舊。忽然，帳篷外亮光一閃，似有撕裂之聲傳來，隨即被震耳欲聾的雷聲淹沒。方旭耳尖微動，敏銳地察覺到異樣，猛地睜開眼，側耳傾聽片刻，卻隻聞風雨雷聲，便未再理會，閉目繼續休息……
    另一邊，千鶴道長也似有所覺，但今日勞累，隻是翻了個身，並未起身查看。
    小王爺的營地中，那口棺材不幸被雷電擊中，嚴實的油布被撕開一道口子。狂風卷著暴雨灌入，短短幾息間，棺材便被徹底淋透，墨鬥線逐漸融化……
    唰！
    棺材內，一雙猩紅的眼睛驟然睜開。它嗅了嗅空氣，臉上浮現疑惑，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
    奇怪，那個道士的氣息並不在附近……
    這並非任老爺那樣的新生僵屍，而是一頭存活多年的老僵屍，早已開啟靈智。它眼中狡黠之色更濃，緩緩伸手，從棺材蓋的縫隙中探出，摸了摸外麵——果然，那些鎮壓它的墨線已經融化！
    它臉上閃過狂喜，卻未輕舉妄動，而是悄悄活動僵硬的身體關節。待身體舒展後，它小心翼翼頂開棺材蓋，無聲無息地爬了出來……
    若是尋常江湖術士見到此僵屍，必定駭然失色。它渾身墨綠，部分軀體甚至長出白色細毛——這是即將進階為毛僵的征兆！此等妖物絕非普通修士能對付，唯有精通獨門道法的強大術師，方能鎮壓或誅滅！
    那綠僵手腳並用地爬出棺材，猩紅眼珠裏閃爍著狡黠與狠毒。它竟小心翼翼地將棺蓋推回原位，動作靈巧得不像僵屍。
    比起隻會僵直蹦跳的黑僵，這綠僵已能如常人般行走，更藏著孩童般的機靈勁兒。
    轟——！
    雷光劈裂雨幕，綠僵渾身一顫，哧溜鑽回棺材底下。它縮著脖子仰望天空，青綠麵皮上寫滿驚恐。直到雷聲漸歇，雨絲零落，它才鬼鬼祟祟爬出，朝著血氣最濃的帳篷摸去。
    呃……
    被咬住脖頸的漢子剛哼出聲，嘴就被冰涼的屍掌死死捂住。幾個呼吸間，他已然幹癟如柴。綠僵饜足地踱出帳篷，原本幹枯的身軀竟豐潤起來，青麵頰透出詭異的紅暈。
    它走向第二頂帳篷，卻被裏頭雷鳴般的鼾聲嚇得一哆嗦。待看清不過是個人類，綠僵眼中騰起怨毒，撲上去便是一口——
    滋……
    血湧聲淹沒在鼾聲裏，可那震天響的呼嚕卻戛然而止。
    老五你他娘咋不打呼了？就是，還讓不讓人睡！帳篷裏接二連三亮起罵聲。有人擦亮火柴，火光驟然映出那張青麵獠牙——
    鬼啊啊啊！！
    七條漢子炸了窩，哭爹喊娘地竄出帳篷。綠僵叼著老五的脖子發愣，猩紅眼珠裏滿是困惑：捂嘴咬脖一氣嗬成，怎就露餡了？
    慘叫聲撕破夜空時，千鶴道長與方旭已如鷂鷹般掠出帳篷。恰逢雲散月明，滿地清輝將山林照得透亮。
    夜色深沉，山丘上卻無人欣賞這份寧靜。人群驚慌逃竄，隻見一道黑影在人群中飛速穿梭，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模樣——正是先前引發驚叫的！
    不好！
    千鶴道長身為道境高手，眼力非凡。他立刻認出那道黑影竟是棺中僵屍！
    孽畜！他怒喝一聲，拔劍衝去。雪亮劍鋒劃破夜色，精準晃到十步外綠僵的雙眼。正肆虐的僵屍動作一滯，麵前之人發出尖細叫聲跌倒在地。
    劍鳴清越，千鶴的劍光已刺至綠僵眼前，直取雙目！
    僵屍猛然低頭，硬生生用額頭接下這一劍。鏗然聲響中，它正要反擊，卻見劍光分化數道，再度襲來。它急忙後撤，揮爪格擋。
    叮當聲不絕於耳。雖無章法，綠僵的利爪還是護住了雙眼——它再不願回到靠嗅覺聽覺行動的黑僵時期。
    忽然狂風呼嘯，沉重的棺材板從背後襲來！
    砰！
    綠僵被拍得騰空翻轉，重重栽倒。雙腿還在空中徒勞地蹬了幾下。
    千鶴驚退——方才僵屍抓住他的劍，險些撲到身上。幸好方旭及時出手，這記重擊若換常人，不死也殘。
    可綠僵轉眼就爬了起來。
    破空聲再至，它又結結實實挨了一板！
    棺材板二連擊！
    僵屍橫飛出去，撞在樹上。殘留的雨水嘩啦啦澆了它一身。
    嘶——吼！
    連遭重創的綠僵終於意識到強敵來臨。它背靠大樹，俯身發出怪異嘶吼，猩紅雙眼死死鎖定千鶴和方旭。
    這是方旭首次聽見僵屍吼叫。果然如九叔所言，黑僵到綠僵的蛻變，當真是陰極陽生。
    當黑僵進化為綠僵時，便徹底跨越了生死界限，從陰邪鬼物蛻變為活生生的妖怪。此時的綠僵行動敏捷，心智漸開，五感俱全，卻嗜血成性，是修道之人誓要鏟除的禍患。
    千鶴道長劍鋒直指綠僵，周身劍氣內斂，頭也不回地沉聲道：當心，它的速度遠勝黑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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