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外，村民們的議論聲漸漸遠去，最後徹底消失。
    蘇家院子裏，死一般的寂靜。
    那張擺在院子中央的八仙桌，杯盤狼藉。
    吃剩的雞骨頭，吃的隻剩魚頭的魚骨架，還有那壇隻剩一點的福滿樓好酒，每一件東西，都像一個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蘇家每一個人的臉上。
    濃鬱的肉香還未散盡，此刻聞起來，卻隻剩下屈辱和惡心。
    “哐當！”
    一聲脆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蘇老太婆像是忽然從噩夢中驚醒，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空酒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在了地上。
    “啊——！”
    她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扭曲得不成樣子，渾濁的雙眼因為極致的憤怒而變得血紅。
    她的目光，猛地鎖定了站在一旁，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蘇大丫。
    “你這個喪門星！賠錢貨！”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蘇大丫的臉上。
    蘇大丫被打得一個趔趄，半邊臉頰瞬間高高腫起，火辣辣地疼。
    她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奶奶。
    “奶……”
    “別叫我奶奶！我沒你這樣的孫女！”
    蘇老太婆還不解氣，一把抓著蘇大丫的頭發，將她狠狠摜倒在地。
    她撿起牆角的拐杖，瘋了一樣朝著蘇大丫的背上、腿上抽打下去。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這個賤蹄子！”
    拐杖帶著風聲，一下下砸在蘇大丫的身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當初你要是嫁過去，他林墨就是我們蘇家的女婿！”
    “他再有本事，也是向著我們！那肉是我們的！那錢也是我們的！”
    “你為什麽要悔婚！啊？你為什麽要嫌棄他！”
    “你看你現在，把我們家害成什麽樣了！”
    拐杖一下下落在身上，傳來沉悶的痛楚。
    可這點痛，遠不及蘇大丫心裏的委屈和怨恨。
    “不是我！”
    她抱著頭，在地上翻滾躲避，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
    “當初是你說他是個病秧子！是你說的他活不長！”
    “是你怕我嫁過去守活寡，才讓我悔婚的！”
    “是你嫌林家窮，拿不出像樣的彩禮！是你自己說的！”
    “我放你娘的屁！”
    蘇老太婆氣得渾身發抖，一腳踹在蘇大丫的腰上。
    “我那麽說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現在倒反過來咬我一口了？”
    蘇大強和蘇二強兄弟倆，一瘸一拐地湊了過來。
    他們看著在地上哭嚎的姐姐，非但沒有半點同情，反而一臉的怨毒。
    “奶奶說的沒錯，就是你害的！”
    蘇大強揉著自己還發軟的膝蓋，惡狠狠地罵道。
    “你要是嫁了，林墨就是我姐夫！他特麽敢動我一根手指頭試試？”
    “就是！”
    蘇二強也捂著自己隱隱作痛的手腕，滿眼都是貪婪和懊悔。
    “他那麽有錢，隨便漏點出來，我跟大哥的彩禮錢不就都有了？”
    “現在倒好，錢沒撈到，還挨了一頓打！臉都丟光了！”
    蘇大丫躺在冰冷的地上，聽著這些話，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是啊。
    當初是怎麽想的？
    當初，奶奶說林墨那身子骨，怕是連洞房的力氣都沒有。
    自己也覺得，嫁給一個連男人都做不成的病秧子，這輩子就毀了。
    所以她才鬧，才哭，才死活不肯嫁給林墨。
    她以為自己逃離了火坑，把那個又傻又醜的妹妹推了進去，從此高枕無憂。
    可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那個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男人。
    他根本不是不行！
    他太行了！
    蘇大丫的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林墨那雙冰冷的眼睛，浮現出他輕描淡寫就廢了自己兩個弟弟的畫麵。
    那份從容，那份狠辣，哪裏像個病秧子？
    他分明就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
    而自己，親手把這頭狼，連帶著他所有的好運，所有的錢財，全都推給了那個自己最看不起的傻子妹妹！
    “啊！！！”
    蘇大丫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心裏那股悔恨和嫉妒，像是毒蛇一樣啃噬著她的五髒六腑。
    她不甘心！
    憑什麽！
    憑什麽蘇清清那個傻子，能有這麽好的命！
    “你還有臉叫！”
    蘇老太婆打累了，拄著拐杖，呼呼地喘著粗氣。
    “我們蘇家的臉，今天全讓你給丟盡了！”
    “二十多塊錢啊！那可是大強跟二強的彩禮錢！就這麽一頓飯，全沒了！”
    她看著滿桌的狼藉，心疼得如同刀割。
    那不是飯菜，那是她的命！
    她越想越氣，指著地上還在發抖的蘇大丫，又開始破口大罵：
    “我告訴你，蘇大丫！我本來還想讓你找個有錢的，現在你讓我花了二十塊錢，我也不指望你了，明天我就讓王大嘴把你說給村東頭的老光棍！”
    “五十塊彩禮，一分都不能少！”
    蘇大丫渾身一顫，驚恐地抬起頭。
    村東頭的老光棍？
    那個都快五十歲，死了三個老婆，還愛打人的老王八？
    不！
    她不要！
    她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衝到蘇老太婆麵前，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哭著哀求。
    “奶，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你別把我嫁給老光棍，我不想去啊！求求你了！”
    “現在知道錯了？晚了！”
    蘇老太婆一把將她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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