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日頭越來越毒。
    院子裏的黃土地被曬得滾燙，腳踩上去都覺得燙鞋底子。
    蘇大強和蘇二強感覺自己快要被曬成兩塊人幹了。
    肩膀上的皮早就磨破了，火辣辣地疼，黏糊糊的汗水一浸，跟往傷口上撒了一把粗鹽似的，鑽心地疼。
    每往前挪一步，那根粗糙的扁擔都像一把鈍刀子，在他們血肉模糊的傷口上來來回回地割。
    手上的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沾滿了黃泥，又癢又痛。
    兩人癱在泥堆旁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舌頭伸得老長，活像兩條離了水的死魚。
    “哥……我……我不行了……”
    蘇二強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鑼，嘴唇幹裂得起了好幾層焦皮。
    “再撐會兒！”
    蘇大強咬著牙，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廚房的方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那裏，正飄出一股勾魂奪魄的肉香。
    李秀蓮和二嬸正在灶上忙活，一口大鐵鍋裏，“咕嘟咕嘟”地燉著什麽。
    那香味，霸道又濃鬱，順著風鑽進鼻子裏，撓得人心肝都癢癢的。
    他狠狠地吞了一大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
    王大錘拎著個大茶缸子，溜達到他們跟前，故意“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涼白開，然後舒坦地咂咂嘴。
    “咋了？這就沒勁了？”
    他斜著眼看他們，那眼神裏全是看笑話的意味。
    “哎喲，你們這可得加把勁啊。”
    “林兄弟家今天可是燉了整整五斤五花肉，還有一大鍋大骨頭湯！”
    “你們要是現在歇了，中午那碗肉，可就沒吃不上了！”
    蘇大強和蘇二強一聽，眼睛瞬間就紅了。
    五斤五花肉！
    臥槽！
    那得是多少肉啊！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拚命的決心。
    為了肉，忍了！
    “王師傅你放心！”
    蘇大強掙紮著爬起來，一巴掌拍在自己滿是泥的胸脯上，震起一陣灰塵。
    “我們還能幹！”
    兩人再次顫顫巍巍地挑起水桶，腳步虛浮地朝著水井走去，那背影看著都透著一股悲壯。
    終於，王大錘一聲高亢的“收工吃飯”。
    匠人們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計，笑著鬧著去井邊洗手洗臉，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廚房門口，李秀蓮和二嬸已經把飯菜擺在了幾張臨時拚起來的桌子上。
    院子正中央，是一大盆紅燒肉。
    肉塊燒得油光晶亮，色澤紅潤，肥肉的部分顫巍巍的，湯汁濃稠地裹在上麵，光是看著就讓人猛吞口水。
    旁邊還有一大盆燉骨頭，湯色奶白，上麵飄著一層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
    主食是管夠的白米飯，蒸得顆粒分明，熱氣騰騰。
    “開飯嘍！”
    匠人們拿著大海碗，笑嗬嗬地圍了過來，準備排隊。
    蘇大強和蘇二強對視一眼，扔下扁擔，仗著自己是“小舅子”，理所當然地就想往隊伍最前麵擠。
    “哎哎哎，幹什麽呢！”
    李秀蓮掌著大勺，臉一沉，直接用長柄鐵勺把他們倆擋了回去，勺子上還滴著油汪汪的肉湯。
    “沒點規矩！師傅們幹了一上午的重活，讓他們先打飯！你們倆，後麵排隊去！”
    蘇大強和蘇二強被當眾喝斥，臉上掛不住，臊得通紅。
    可看著李秀蓮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和周圍匠人們看笑話的目光，隻能悻悻地退到了隊伍的最後麵。
    眼看著那盆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兄弟倆的心都在滴血。
    前麵一個匠人，李秀蓮一勺子下去，滿滿五六塊大肉塊就堆在了人家的米飯上，澆上肉湯，那叫一個香。
    兄弟倆在後麵急得直跺腳，不停地伸著脖子看。
    終於輪到他們的時候，盆裏隻剩下點湯湯水水和幾塊孤零零的土豆了。
    李秀蓮麵無表情地給他們各自的碗裏舀了滿滿一碗米飯，然後澆上點菜湯，連帶著幾塊燉得稀爛的土豆，肉塊是一點沒見著。
    “嬸兒，肉呢？”
    蘇二強看著碗裏的淒慘景象，急了。
    李秀蓮眼皮都沒抬一下。
    “沒了。”
    “幹活不出力，吃飯還想搶第一，哪有那麽好的事？”
    “有口飯吃就不錯了，挑三揀四的，不想吃就放下碗滾蛋。”
    蘇大強也黑著臉，端著碗就找到了剛從廚房裏端著飯走出來的蘇清清。
    “二姐，我們可是你的親弟弟！”
    他壓著火氣，擺出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樣子。
    “我們來幫你家蓋房，累死累活的，你怎麽能這麽對待我們？連口肉都不給吃？”
    蘇清清瞥了一眼他們碗裏的飯菜，又看了看他們那副理直氣壯的嘴臉，聲音冷得像冰。
    “又不是我讓你們來的。”
    這一句話，徹底點燃了蘇大強的怒火。
    他感覺自己所有的偽裝和忍耐都被撕碎了，所有的委屈和算計都湧上了頭。
    “蘇二丫！”
    他氣急敗壞地指著蘇清清的鼻子，直呼她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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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太過分！你真以為自己嫁了人就了不起了？你個傻……”
    他剛想罵出更難聽的話，卻看到林墨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不遠處，正抱著胳膊，麵無表情地朝他們這邊走來。
    那冰冷的眼神，讓他瞬間想起了前幾天膝蓋和手腕被支配的恐懼。
    蘇大強喉嚨裏的話頓時卡住了，那股囂張的氣焰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瞬間熄滅。
    他指著蘇清清的手，不自覺地就縮了回來，整個人都慫了下來。
    旁邊的蘇二強看到林墨，也嚇得一哆嗦，趕緊低下頭，端著碗的手都在抖，不敢再吱聲。
    院子裏，匠人們端著碗，一邊大口吃肉，一邊看猴戲似的看著他們兄弟倆。
    那屈辱、難堪、憤怒和恐懼交織在一起，讓蘇大強和蘇二強端著那碗土豆拌飯，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吃也不是，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最終，蘇大強咬了咬牙，拉著蘇二強灰溜溜地蹲到了院子最不起眼的角落裏。
    “哥，這特麽的，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蘇二強扒拉著碗裏的土豆，聲音裏帶著哭腔。
    “我不想蓋房子了，哥，我想回家。”
    “回你個頭！”
    蘇大強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一大口飯塞進嘴裏，嚼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忘了咱們來的目的了嗎？”
    “現在咱們得多在林墨麵前表現，順便跟蘇二丫拉近關係。”
    “我就不信了，咱們好歹是蘇二丫的親弟弟。”
    “等房子蓋好了，咱們就說沒地方住，他們好意思不給咱們一間嗎？”
    “到時候，他們吃什麽，咱們就吃什麽，這點苦算個屁！”
    蘇二強一聽，眼睛又亮了。
    對啊！他怎麽沒想到！
    一想到以後能住進這青磚大瓦房，他感覺碗裏的土豆拌飯，好像也沒那麽難吃了。
    林墨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端著自己的碗，坐到了蘇清清身邊。
    他從自己的碗裏夾起一塊最大最香的五花肉，放進了蘇清清的碗裏。
    “吃肉，別理他們。”
    蘇清清抬起頭，看著林墨，那雙清澈的杏眼裏，盛滿了化不開的暖意。
    她低下頭，小口地咬了一口那塊肉，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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