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後在宮中望眼欲穿，連著半月不見太子進宮請安，心下早已不安。直到派去東宮的內侍哭著回來稟報，說太子已被陛下貶去申國，她隻覺天旋地轉，猛地栽倒在鳳座上。
    “我的兒啊……”她撫著胸口失聲痛哭，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打濕了衣襟。想當年自己嫁入王室，與幽王也曾有過琴瑟和鳴的日子，如今竟落得夫離子散的境地。她想去麵見幽王辯解，可宮人們都說陛下連日宿在瓊台，連朝堂都懶怠去，哪裏肯見她？滿腔悲苦堵在喉頭，卻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隻得守著空蕩蕩的中宮，對著太子幼時的衣物以淚洗麵，眼角的皺紋竟在短短幾日裏深了數分。
    另一邊，瓊台卻是喜氣洋洋。褒姒十月懷胎，終於在一個雪夜誕下一名男嬰。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哭聲洪亮，幽王守在產房外，一聽啼哭聲便樂得合不攏嘴，當即抱在懷裏不肯撒手，賜名“伯服”。
    自伯服出生，幽王更是把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日日陪著褒姒逗弄孩子，連朝政都拋到了腦後。看著伯服一天天長大，眉眼間越來越像自己，他廢嫡立庶的心思愈發強烈，想讓伯服做太子，讓褒姒做王後。可這念頭壓在心底，總覺得難以啟齒，畢竟宜臼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廢長立幼乃是國之大事，怕朝臣們反對。
    這心思卻被一旁的佞臣虢石父瞧得明明白白。他眼珠一轉，悄悄拉著同為幽王寵臣的尹球到僻靜處，附耳道：“陛下屬意伯服，你我都看在眼裏。若能助陛下了此心願，將來伯服繼位，你我便是開國功臣，這潑天的富貴還愁得不到？”
    尹球本就野心勃勃，一聽這話頓時心領神會：“虢大人有何妙計？”
    虢石父冷笑一聲：“此事需得裏應外合。咱們在朝堂上尋機發難，再讓褒娘娘在陛下枕邊吹吹風，不愁大事不成。你且等著，我這就去瓊台見褒娘娘，定能想出萬全之策。”
    虢石父瞅準幽王去禦花園射獵的空當，揣著一肚子盤算溜進瓊台。見了褒姒，他先是對著繈褓中的伯服讚不絕口，說這孩子“龍眉鳳目，天生貴相”，哄得褒姒心花怒放，才話鋒一轉，壓低聲音道：“娘娘，如今太子宜臼被逐去申國，形同廢黜，正是立伯服殿下為東宮的好時機啊。”
    褒姒抱著伯服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熱切，卻故作遲疑：“可廢嫡立庶乃是大事，朝臣們怕不會答應吧？”
    “娘娘放心。”虢石父拍著胸脯保證，“陛下心裏早就屬意伯服，隻是礙於情麵不好開口。您隻需在陛下枕邊多念叨念叨，說申後心懷怨懟，恐與申國勾結生亂，再提伯服聰慧孝順，堪當大任。外朝有我與尹球大人一力周旋，定能說動百官附議。”
    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一旦伯服立為太子，娘娘便是未來的太後，這周朝的天下，遲早是您母子的。”
    褒姒聽得心頭火熱，低頭看著懷中吮吸手指的伯服，眼中閃過狠厲的光。當初在宮中受的委屈、申後母子的欺辱，此刻都化作了對權力的渴望。她抬起頭，語氣斬釘截鐵：“此事便全仗二位愛卿費心。若伯服真能承繼大統，本宮向你們保證，將來這天下的富貴，定有二位一份！”
    虢石父見狀，忙躬身行禮：“臣等定當為娘娘和伯服殿下效犬馬之勞！”
    自與虢石父定下計策，褒姒便沒了往日的閑散。她暗中挑了十餘名心腹宮娥內侍，皆是些嘴嚴腿勤的，悄悄安插到中宮各處——或是在申後殿外灑掃的雜役，或是給膳房送菜的小吏，甚至連伺候申後起居的貼身宮女裏，都混進了她的人。
    這些耳目如同蛛網般鋪開，將申後的一舉一動都網在其中。申後晨起對著銅鏡歎口氣，午後在廊下繡半朵牡丹，甚至深夜對著太子舊物掉幾滴淚，不出半日，便能一字不落地傳到褒姒耳中。
    不久，褒姒終於探得申後密事。原來申後獨居宮中，因太子遭貶，終日以淚洗麵。一年長宮人知曉她的心事，跪地奏道：“娘娘既思念殿下，何不修書一封，秘密送往申國，讓殿下上表謝罪。若能感動萬歲，召還東宮，母子便可團聚，豈不是美事一樁？”申後道：“此計雖好，但可惜無人為我傳遞書信。”宮人獻計道：“溫媼出宮多年，頗通醫道，娘娘可假裝生病，召溫媼入宮看病，讓她帶出此信，再由溫媼送往申國，定然萬無一失。”
    於是申後連夜寫了封家書，筆尖在絹帛上劃過，字字都帶著憤懣與期盼：“如今天子被妖婢蠱惑，昏聵無道，害得我母子分離，受盡屈辱。那賤婢已生下一子，越發得寵，長此以往，我們母子恐無立足之地。你可上表父王，假意認罪，隻說‘兒臣已痛改前非，日夜思念父王與母後，懇請父王垂憐寬恕’。若能騙得他允你還朝，咱們母子團聚，再從長計議，定要除了那妖婢，奪回屬於我們的一切！”
    寫完，她將信仔細折好，藏在發髻深處，隨即吩咐宮人：“本宮心口發悶，頭暈得緊，速去傳溫媼進宮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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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媼是宮中老人，早年曾受過申後恩惠，向來忠心。她匆匆趕到中宮，見申後歪在榻上，臉色蒼白，忙上前問安。申後屏退左右，趁著溫媼為她診脈的遮掩，悄悄將發髻裏的信塞到她手中，低聲道：“這信煩請你設法送與申國太子，切記隱秘，萬不可讓人知曉。”
    溫媼會意，將信藏進袖中，又說了幾句“娘娘放寬心，好生休養”的話，便起身告辭。
    可這一切，早已被躲在廊下的小宮女看在眼裏。那宮女是褒姒安插的耳目，見溫媼袖中鼓鼓囊囊，腳步匆匆，立刻轉身溜回瓊台稟報。
    褒姒正逗著伯服玩，聽了回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就猜她召人入宮沒好事。一個病得臥床不起的人，哪用得著急著打發人走？”她放下懷中的孩子，對身旁的內侍道，“去，帶人在宮門口等著。溫媼一出宮，就說奉我的令，要搜查她身上是否私藏皇宮之物。若搜出信件，立刻呈上來。”
    內侍領命而去，褒姒端起茶盞，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申後啊申後，你這點伎倆，也敢在我麵前擺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溫媼將申後的書信緊緊縫在貼身衣襟的夾層裏，外麵用絲線密密鎖邊，乍看與尋常衣物無異。她捧著申後賞賜的兩匹彩繒，那絲綢流光溢彩，此刻在她手裏卻重如千斤。一路低著頭疾走，心跳得像擂鼓，生怕半路上出了岔子。
    剛走到禁宮大門，幾名宮監突然攔在麵前，為首的正是褒姒身邊得力的內侍。“奉褒娘娘令，近來宮中不太平，所有出入宮苑之人都要查驗一番。”內侍說道。
    溫媼心裏咯噔一下，強作鎮定道：“我不過是給王後診病的老婆子，能有什麽不妥？”嘴上說著，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了懷裏的彩繒。
    宮監們哪裏肯依，不由分說便上前搜查。溫媼死死護著衣襟，掙紮間卻被人按住胳膊，另一名宮監伸手在她衣襟上一扯，那封藏在夾層裏的書信便露了出來。
    “搜出來了！”宮監舉起書信，厲聲道，“拿下！”
    要說這心智手段，申後還真不是褒姒的對手。褒姒入宮僅僅數年，就已經能掌控後宮，命令下達，連守門官都能傳達到位。反觀申後，執掌後宮多年，竟然想不出一條出宮的路徑，計策還未實行，就先寫了一封無法抵賴的證據。
    溫媼麵如死灰，癱軟在地，連同那兩匹彩繒一起，被宮監們押著往瓊台去。
    褒姒見人被押到，劈手奪過書信，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字字句句皆是申後對幽王的怨懟，還有教太子假意認罪、圖謀還朝的計策。她越看越怒，將信紙狠狠拍在案上：“好個毒婦！自己失了聖心，竟還敢教唆太子圖謀不軌！”
    她瞥了眼癱在地上的溫媼，冷聲道：“把這老東西拖下去，鎖在西跨院的空房裏，派專人看守，若走漏半個字，仔細你們的皮！”
    宮監們拖走溫媼，殿內隻剩下褒姒和那兩匹彩繒。她看著那流光溢彩的絲綢，隻當是申後炫耀正宮體麵的物件，一股邪火直衝頭頂。她一把抓過彩繒，雙手用力撕扯，絲綢碎裂的輕響在殿內回蕩，那些華美的碎片落了滿地，像一地被撕碎的體麵，也像她此刻洶湧難平的恨意。
    “申後，太子……你們一個個，都別想好過！”她喘著氣，眼底翻湧著狠厲的光。這封信，便是扳倒申後的最好證據，她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幽王剛踏進宮門，便見滿桌都是撕碎的彩繒碎片，綢緞的流光在地上散亂鋪開，像一地破碎的雲霞。他皺了皺眉，看向坐在榻邊垂淚的褒姒：“愛妃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彩繒，怎撕得這般狼藉？”
    褒姒見他進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起身時踉蹌了一下，被幽王順勢扶住。她哽咽著，聲音裏滿是委屈：“妾自知出身微賤，能得陛下垂憐已是天大的福分，可不知為何，總惹得正宮娘娘記恨。自伯服降生，她更是視我們母子為眼中釘……”
    她抬手抹了把淚，聲音愈發悲戚：“方才宮監搜出正宮寄給太子的書信，裏麵滿是對陛下的怨懟，還說什麽‘別做計較’，這分明是要教唆太子，來害我母子性命啊！陛下，妾母子二人在這宮裏，真是朝不保夕，求陛下為我們做主啊！”
    說罷，她從袖中取出那封書信，雙手捧著呈上。幽王接過一看，見字跡確是申後親筆，信中“天子無道”“妖婢得寵”等語刺得他眼疼，尤其是那句“再做打算”，配上褒姒“謀害性命”的哭訴，頓時怒火中燒。
    “通書的賤人何在？帶上來！”幽王把信紙攥得發皺，厲聲喝問。
    溫媼被兩個宮監拖拽著進來，頭發散亂，衣衫上還沾著塵土。她剛要開口求饒，幽王卻已拔出腰間佩劍，寒光一閃，不等她說出半個字，利劍已劃破脖頸。鮮血噴湧而出，濺在朱紅的宮牆上，像綻開一朵淒厲的紅梅。溫媼眼睛瞪得滾圓，身子晃了晃，便直挺挺倒在地上，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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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褒姒見狀，適時地往幽王懷裏一靠，瑟瑟發抖：“陛下……”
    幽王摟著她，看著地上的屍體，餘怒未消：“申後這毒婦，竟敢私通太子，圖謀不軌！寡人定不饒她！”
    夜裏，褒姒百般承歡，一番雲雨之後，褒姒依偎在幽王懷中，撒嬌道：“陛下，您看如今這光景，妾與伯服的性命，就像懸在太子宜臼手裏的風箏，他若想扯斷，隨時都能動手。”她聲音發顫，帶著後怕的抽噎，“白日裏溫媼的血還在宮牆上未幹，妾一閉眼就看見那場景……”
    幽王伸手撫著她的脊背，掌心觸到她微微顫抖的肌膚，不由心疼道：“愛妃莫怕，有朕在，量那逆子也不敢怎樣。”
    褒姒猛地抬頭，淚眼婆娑地望著他，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可陛下百年之後呢？太子雖在申國，他是嫡長子，將來總要繼位的。到那時，他們母子掌了權，妾與伯服豈不是要被挫骨揚灰？”說著說著，又伏在幽王胸前嗚咽起來，哭聲淒切，聽得幽王心頭發緊。
    他百般哄勸，褒姒卻隻是哭，哭得渾身發軟。幽王終於歎了口氣，伸手將她攬得更緊：“並非朕不願給你母子一個安穩。朕早就想廢了申後，立你為正宮，讓伯服做太子，隻是……怕滿朝文武反對啊。”
    這話正中褒姒下懷，她抬手用錦帕拭著眼角說：“陛下說笑了。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君王反倒怕大臣置喙的道理？不如明日臨朝，您把這心思說與群臣聽聽，看看他們誰敢違逆聖意？”
    幽王被她眼中的水光晃了神，早已沒了半分主見，隻覺得她的話句句在理，當即拍板：“愛妃說的是！明日朕就與眾臣商議此事！”
    次日早朝，金殿上氣氛肅穆。百官行過禮，幽王便開門見山，沉聲道：“王後申氏，因妒生恨，不僅詛咒朕躬，更私通太子圖謀不軌，已不配再為中宮。眾卿以為，該當如何？”
    話音剛落，虢石父便出列奏道：“王後德行有虧，難母儀天下，陛下當廢黜其位，另擇賢德者立為王後，此乃順天應人之舉！”
    尹球緊隨其後，躬身道：“褒娘娘溫婉賢淑，又誕下皇子伯服，正是立為王後的不二人選！”
    幽王點點頭，又問：“太子宜臼已被逐往申國，如今既廢其母，這太子之位……”
    虢石父立刻高聲道：“母以子貴，子以母貴！申後既廢，宜臼自當貶為庶人！臣等懇請陛下立皇子伯服為東宮太子，以固國本！”
    兩人一唱一和，句句都說到幽王心坎裏。他龍顏大悅，當即拍板：“準奏！傳朕旨意：廢申氏為庶人，打入冷宮；立褒姒為王後，伯服為太子！往後有敢進諫者，視同宜臼同黨，斬立決！”
    殿上百官聽得心驚肉跳，不少人攥緊了朝笏，想開口勸諫，卻被“斬立決”三個字堵回了話。誰都清楚，幽王此刻被美色迷了心竅，多說無益，反倒會惹來殺身之禍。於是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出聲。
    退朝後，不少老臣望著巍峨的宮牆，隻覺得心灰意冷。沒過幾日，便有數十位大臣遞上辭呈，棄官歸田。朝堂之上隻剩下虢石父、尹球這班佞臣圍著幽王打轉。
    而幽王，自廢了申後、改立太子後，更是毫無顧忌，日日與褒姒在後宮尋歡作樂，批閱奏折的案幾蒙了厚厚一層灰，朝堂之事，早已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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