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笑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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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褒姒入主中宮,伯服立為太子,往日裏那些礙眼的人或廢或逐,身邊盡是貼心的侍從與相投的玩伴,幽王看著滿殿順遂,隻覺人生再無缺憾。可唯獨一樁事,像根細刺紮在他心頭:入宮六年,無論他用什麽法子,褒姒那張絕色容顏上,竟從未綻開過一絲笑意。
    她眉目如畫,肌膚勝雪,靜時如月下寒梅,動時似風中幽蘭,偏生那雙明眸裏總凝著層冰霜,唇角永遠抿成一條清冷的線。先前宮廷爭鬥,幽王隻當她心事重,可如今萬事皆順,她依舊是副冰山模樣,幽王便忍不住犯了嘀咕。
    這日在瓊台設宴,樂師奏著新譜的樂曲,舞姬旋著輕盈的水袖,案上擺著南海的荔枝、西域的葡萄,幽王端起酒杯,看向身旁的褒姒:“愛妃,這樂舞是新聘的江南樂師排的,這珍饈也是昨日剛貢的鮮物,難道有什麽不合心意的?”
    褒姒輕輕搖頭,聲音平淡無波:“樂師技藝精湛,珍饈也無可挑剔,隻是臣妾性子如此,倒讓陛下費心了。”
    幽王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望著褒姒:“你這般容色,若能展顏一笑,怕是連天上的花月都要自愧不如。你說,你想要什麽?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寡人也想辦法為你摘來,隻求你笑一笑。”
    褒姒垂眸想了想,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案上的絲綢墊布:“臣妾也沒什麽特別的喜好,隻是記得從前扯裂彩綢時,那‘嗤啦’一聲脆響,倒覺得入耳。”
    幽王聞言大喜,拍著大腿道:“這有何難!”當即傳旨給宮廷掌庫官,命他每日進貢上好的彩綢百匹,再挑出二十名手臂有力的宮女,就在瓊台殿前輪流撕扯。
    一時間,瓊台上下日日回蕩著絲綢撕裂的脆響,一匹匹流光溢彩的錦緞被扯成碎片,像滿地碎金裂玉。幽王守在一旁,眼睛不錯地盯著褒姒的臉,可她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神情,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
    宮女們累得滿頭大汗,掌庫官看著堆積如山的碎綢心疼得直抽氣,幽王卻毫不在意,隻要能博美人一笑,莫說區區彩綢,便是耗盡國庫,他也心甘情願。
    瓊台殿裏的裂繒聲日夜不斷,可褒姒的臉上依舊冰凝雪凍,半分笑意也無。幽王瞅著她波瀾不驚的側臉,終於按捺不住問道:“你說愛聽裂繒聲,朕日日讓宮娥撕扯,怎麽還是不笑?”
    褒姒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滿地碎綢,語氣淡淡:“臣妾本就不愛笑,何況這彩綢撕得多了,聲響也膩了,倒沒什麽意思了。”
    這話非但沒讓幽王氣餒,反倒像點燃了他心頭的好勝心。他盯著褒姒那張絕色冷臉,越看越覺得這笑容定是世間最難得的珍寶,當即拍板:“朕偏要讓你笑一次!”
    次日,王宮之外便貼出皇榜,紅綢金字寫得分明:“凡能博褒後一笑者,賞千金。”
    皇榜一貼,京城裏的人幾乎瘋了。說書先生進宮講最逗趣的笑話,唾沫星子濺了三尺遠,自己笑得前仰後合,褒姒隻端著茶盞,眼皮都沒抬一下;雜耍藝人翻著筋鬥拋彩球,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她依舊眼觀鼻、鼻觀心;甚至有小醜穿著花衣,在殿下學狗爬、扮鬼臉,逗得滿宮侍從哈哈大笑,她卻隻是蹙了蹙眉,嫌那模樣“不雅”。
    千金懸賞懸了月餘,來獻技的人絡繹不絕,瓊台殿前日日熱鬧如集市,可褒姒那張臉,始終像覆著層千年不化的寒冰。幽王看著她清冷的眉眼,心裏那點執拗反倒更甚了。他不信,這天下還有他辦不到的事,還有博不開的笑容。
    虢石父出了一個主意:“啟稟陛下,臣有一計。先王在往年的時候,因為西邊戎部少數民族十分強悍,經常入侵,先王恐怕西戎突然來犯,朝廷來不及集結軍隊,於是在驪山腳下設置了二十多處煙墩,還有大鼓數十架。隻要有賊寇來侵犯,便在驪山腳下放起狼煙,那狼煙烏黑粗壯濃密,筆直向上直衝霄漢,且不隨風飄散,維持時間極長,即使相隔百裏,也是能看見的。附近諸侯如看到狼煙,便知鎬京有變,即刻便會發兵救援。驪山這邊再擂起巨鼓,催促援兵,那場麵甚為壯觀。如今這十數年,天下太平,邊境安寧,狼煙、巨鼓再也沒有動用過。陛下如果想要王後殿下開顏一笑,必須與王後同遊驪山,於夜間便燃起狼煙,擂起巨鼓,周邊諸侯必然來救,這樣的場麵必能讓王後開顏。”
    幽王自從即位以來就是各種玩兒,卻還從來沒有玩兒過狼煙,頓時覺得這個主意實在是太棒了,於是帶著褒王後一起去驪山遊玩。
    到了晚上,便在驪山的行宮中設宴,選了一處視角最佳的位置,幽王傳令舉起烽火,擂起大鼓。霎時間,驪山之下火光衝天,鼓聲如雷。附近諸侯見烽火燃起,以為鎬京有變,立刻點將領兵,急速趕往驪山。
    諸侯們帶著兵馬星夜兼程,趕到驪山腳下時,已是人困馬乏。抬頭望去,隻見山頂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哪裏有半分外敵入侵的緊張?眾諸侯勒住馬韁,麵麵相覷,心裏都打起了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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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驪宮樓上,幽王正摟著褒姒對飲。聽聞諸侯已到,他笑著舉杯朝樓下示意,隨即命內侍傳話:“列位愛卿辛苦!先王設下的烽火台久未動用,朕今日不過是想試試它還靈不靈驗,並非真有外寇。多謝諸位遠道而來,這便請回吧。”
    諸侯們聽了這話,想想自己領兵疾行的狼狽,再看看山頂君臣宴飲的愜意,一股怒氣憋在心頭,卻又不敢發作,隻得硬生生忍了。眾人默默傳令收兵,旌旗倒卷,馬蹄聲沉悶地遠去,來時的急切與去時的憋屈,都寫在將士們疲憊的臉上。
    樓上的褒姒憑欄遠眺,將這一切看得真切。她見那些諸侯帶著大隊人馬,風塵仆仆地趕來,卻像被戲耍的孩童般空跑一趟,那副既無奈又憤懣的模樣,竟讓她覺得格外可笑。“噗嗤”一聲,她捂唇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唇邊梨渦輕現,冰霜般的臉上終於綻開了暖意,美得讓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顏色。
    幽王看得癡了,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喜不自勝地讚歎:“愛卿這一笑,真是傾國傾城!虢石父這計策,果然沒白費!”當即傳旨,賞賜虢石父千金。
    可幽王並未就此收手。見褒姒笑起來如此動人,他竟一發不可收拾,隔三差五便下令點燃烽火。諸侯們一次次被戲弄,帶著軍隊徒勞往返,心中的怨懟越積越深,到後來,即便烽火再燃,也隻是遠遠觀望,再不肯輕易出兵了。
    幽王廢立的旨意傳到申國,申侯坐不住了,太子雖然被廢,好歹在自己身邊,總能保得無虞,女兒一個人遠在鎬京,一旦被廢,那日子可得多難過,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做父親的又怎麽能放心!何況夫妻父子乃是大綱,怎麽能說廢就廢!
    於是申侯上了一道奏章:“夏桀因寵幸妹喜而導致夏朝滅亡;商紂因寵幸妲己而導致商王朝滅亡。如今陛下寵幸褒姒,竟然就已經到了廢嫡長而立庶出的程度,既不顧夫妻之義,又傷害父子之情。這跟夏桀、商紂又有什麽區別!那夏、商王朝的前車之鑒尤在眼前,萬望陛下收回亂命,避免亡國之禍!”
    幽王看完奏章,見申侯竟將他比作桀、紂,不禁拍案大怒道:“此賊竟敢如此羞辱朕,即便將他斬首,也難解朕心頭之恨!”
    虢石父在旁奏道:“申侯因太子被逐,早已心懷怨恨。如今聽聞太後與太子皆被廢,必定有謀反之意,所以才敢用如此惡毒之言辱罵陛下。”
    幽王問道:“依卿之見,該如何處置申侯?”
    虢石父道:“申侯本無大功,隻因王後才得以晉爵。如今王後與太子皆被廢,申侯也不應再留,陛下應當發兵問罪,以絕後患。”
    幽王聽信虢石父讒言,任命他為將領兵討伐申國。
    申侯得知幽王命虢石父領兵伐申,便與大夫呂章商議,申侯道:“如今王師即將來伐,我申國規模小,軍隊弱,如何抵禦才好呢?”
    大夫呂章道:“當今天子無道,前者山川地震,不賑濟百姓;後又驅逐良臣,囚禁忠直,導致朝廷忠良盡去。如今廢嫡立庶,無視綱常,群臣百姓無人心服。天子如此行事,必將眾叛親離,孤立無援。雖然如此,但我國兵弱,確實不足以抵擋王師,如今西方戎部以犬戎為尊,又離中原不遠,且與我國同姓。主公不如修書一封,向犬戎借兵若幹,攻向鎬京,既可拯救王後,也可勸天子傳國於太子。俗話說‘先發製人’,如今朝廷已經在整頓軍隊,主公不可錯失良機,應速做決斷。”
    於是申侯便給犬戎的首領寫了一封信,並準備了一車金色的彩綢,作為見麵禮,信中邀請犬戎出兵,並承諾隻要攻下鎬京,宮中府庫的金銀布帛,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犬戎首領召集部族的勇士們,道:“現在中原的天子失政,申國的國君本是國舅,又是我族的同姓,他邀請我族一起去討伐無道,扶立東宮太子繼承大統,這正合我意,諸位勇士以為如何啊?”
    既然首領犬說正合他意,何況勇士們血氣方剛的,有仗打,有錢賺,有東西搶,有什麽不樂意的,紛紛讚同。於是犬戎部族點齊了一萬五千名勇士,向中原出發。
    申國與西戎之軍合兵一處,浩浩蕩蕩,直逼鎬京而來。他們出其不意,將京都圍得水泄不通。
    幽王得知變故,大驚失色,頓足大呼:“機密泄露,禍事先行。我軍尚未出動,戎兵已然殺到。這圍城之困該如何解除?”
    虢石父奏道:“陛下速派人到驪山舉起烽火,諸侯救兵必定趕來,內外夾攻,定能取勝。”幽王聽信虢石父之言,即刻派人前往驪山舉烽火。豈知烽火燃起多時,卻不見一路諸侯發兵救援。眾諸侯已被幽王戲弄多次,隻以為幽王此番又是為博褒後一笑,誰還願意為幽王的尋歡作樂而白白奔波勞累!
    幸虧鎬京城高池深,固若金湯,戎兵雖悍勇,畢竟騎兵不擅於攻城戰,所以雖然日夜攻城,一時之間也拿不下鎬京。然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且不說守城的物資日漸消耗,就單說城中的糧草那也是有限的,必須要想個辦法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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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幽王命虢石父率兵出城迎戰。那虢石父不過是善於逢迎拍馬、進讒言迷惑君主之輩,並非能征善戰之將。他勉強領命,率領戰車兩百乘,開門殺出。交戰不多時,便被一名西戎小將揮刀斬於車下。西戎主帥乘勢揮兵直逼城下,周圍的周朝軍隊望風而逃。不多時,城池便被攻破。
    先鋒戎兵殺進城門,砍倒守軍,將各處城門一一打開,鎬京城就這樣被攻破了。隻苦了城中百姓,前幾日被圍困城中,日日膽戰心驚,今日忽然城破,那戎兵一個個凶神惡煞,見財物便搶奪,見房屋便點火,見男人便舉刀,見女人便抓走,便是孩童也逃不出魔爪,霎時間鬼哭狼嚎、血流成河、火光衝天,怎一個慘字了得!
    幽王見形勢危急,急忙乘坐小車,帶著褒姒和伯服從後宮門逃走。隻有司徒鄭伯友隨後保駕,途中尹球也趕來報道:“西戎兵正在焚燒宮室,搶掠庫藏,祭公已死於亂軍之中。”幽王聽後,心膽俱裂。
    幽王等人逃至驪山腳下,鄭伯友再次命兵士舉烽火、擂戰鼓。然而,盡管烽火漫天,鼓聲如雷,卻依舊不見一個救兵。
    此刻,西戎兵馬已追至驪山之下,將驪宮團團圍住,隻聽見一片呐喊:“別讓昏君跑了!”
    幽王與褒姒見性命難保,嚇得抱作一團,相對而泣,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鄭伯友道:“陛下,事情已經十分危急,微臣願意拚著自己的性命,保護陛下突圍,陛下趕緊往最近的諸侯國去,請得救兵,再說後麵的事情。”
    幽王哭道:“朕當初不聽叔父之言,才落得如此下場。朕今日夫妻父子的性命,都托付給叔父了。”
    鄭伯友無暇回應,命令士兵縱火焚燒驪宮,以迷惑戎兵,然後帶領幽王從後宮突圍。鄭伯友手持長矛,一馬當先開路,尹球領兵斷後。沒走多遠,便被戎兵攔住去路。鄭伯友躍馬挺矛,殺開一條血路,帶著幽王等人衝出重圍。不料剛走出半裏多地,喊殺聲又起,戎兵先鋒率領大軍追來。鄭伯友讓尹球保護幽王先行,自己領兵斷後,且戰且退。此時,西戎主帥也率兵趕到,指揮鐵騎將鄭伯友與他的士兵衝為兩截。鄭伯友被困核心,卻毫無懼色,挺矛死戰,一連斬殺數名戎將。西戎主帥見狀,下令四麵放箭。頃刻間,箭如雨下,鄭伯友身中數箭,慘死於馬下。
    幽王的車駕此時也被戎將俘獲。尹球躲在戰車內,被戎兵拖出,亂刀砍死。
    犬戎主一見幽王的衣著黑袍朱邊,衣飾華美,繡有龍紋,知道必是天子,不問情由,一刀砍死,同行男子盡遭屠戮,太子伯服和尹公球也一並死於此難,隻有褒姒因為美貌免死,被犬戎主帶回氈帳以供自己玩樂。
    幽王死後,諸侯們遵從申侯的旨意,擁立幽王的長子宜臼為天子,即周平王。周平王遷都洛邑,改國號為東周,宣告了西周的覆滅,一段風雲變幻的曆史就此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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