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中裏台的風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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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太初年間,中國實行了太初曆,“其以一日分十二時,而以幹支為紀。”
一日為一晝夜,而一晝夜的十二個時辰依次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再次細分,一時辰有八刻,一刻有三盞茶,一盞茶有兩炷香,一炷香有五分,一分有六彈指,一彈指有十刹那。
對照阿布那個時代的二十小時製,這些時間段分別指:
子時,23~1點;醜時,1~3點;寅,時3~5點;卯時,5~7點;辰時,7~9點;巳時,9~11點;午時,11~13點;未時,13~15點;申時,15~17點;酉時,17~19點;戌時,19~21點,亥時21~23點。
高句麗的計時製度,自是嚴格承襲漢時之製。
成局裏雍倉胡同鐵槍營,是中裏台的辦公和總盤所在。
這處地方,原是專為王家衛隊造辦武器鎧甲的地方,後來變成了中裏台的專屬之地。因為,它距離王宮最近、最方便隨時接受老高家召喚。
這三四百年,因為老高家越來越喜歡廣造豪華宮殿,因而王宮的地盤越來也大,這就讓本來距離老王宮還有一段距離的鐵槍營,越來越靠近王宮大門。
今天,因為是個大陰天,所以天黑得又早又踏實。
可是,和往常一樣,中裏台是十二個時辰不能休息的,每時每刻都得有人值班。
至少,像負責王宮宿衛的這個大部門,幾乎就是如此方能保證自己的差事不會出錯。
像固定站值的還好,每兩個時辰換一班;但那些移動巡視的衛隊,那得每隔一個或半個時辰發出一波、交值一波、在值六波。
當一天當中,最後一個時辰——亥時,到來的時候,王都城的絕大部分人都已經進入夢鄉。
這時,又一波移動巡衛回來了。
不多不少,十二個人,為首的正是甲哨少郎官阿裏郎。隻見他被兩個巡衛攙扶著,一瘸一拐走近門口。
接過阿裏郎懷中拿出的印符,值班的中郎副將淵姑射仔細清點人數。
“這是怎麽了?阿裏郎!”
“哎呀,疼死我了,巡邏路上不小心崴腳了,不知道是不是斷了,疼得厲害!嘶——”
阿裏郎使勁抓著兩個護衛的胳臂,疼得直咧嘴,臉上也是豆大的汗珠。
“這麽嚴重?”
淵姑射輕輕抹了一把阿裏郎的左腳腕,那裏果然腫得像饅頭一般。
“那快進去找那胡醫者,他看骨傷最好!”
淵姑射見阿裏郎樣子,也就忙命人人拿過簽冊讓他簽了,也不再細看後麵的每一個侍衛情況,揮手讓他們入營。
巡回的兵丁們,顯然是冷壞了,將頭臉裹得嚴實,隻露出一對眼睛。
“這鬼天氣,冷就算了,還這麽黑咕隆咚的。看來,又要大雪了。要叮囑進出兄弟們,火把可得打得仔細,不要再出什麽岔子!”
淵姑射對旁邊的手下說著,心裏不由想起戌時老大淵大佐被王上叫走前偷偷交代自己的話:
“多事之秋,小心行事,看好門,管好人!”
這話一說,自己就明白什麽事。做為淵家年輕一輩的精英人物,早對家族裏的事情一清二楚。
現在正是老太爺和大老爺大權交接的關鍵時期,又加上最近王上大舅滅族之事,朝廷內外也是暗潮湧動,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正日夜盯著中裏台這三裏之地。
自己謹慎點,特別是現在族老淵大佐外出不在的時候,自己決不能出任何閃失和差錯。
雪,終於下來了。
先是細細的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
淵姑射將雙手放在篝火堆上,邊烤邊看著又一隊巡衛出門畫押。
“路上仔細些,這鬼天氣,不要把你們玩意兒甩斷了!”
那隊兵丁一邊答應著,一邊漸漸消失在漫天飛雪的夜色中。
又過來一隊巡邏歸來的士兵,打著火把漸漸走近。
“淵大人,淵大人!”
有人一邊高喊,一邊脫離隊伍快步走將過來。
來人是淵姑射的熟人,王幢軍殿前武值郎高俅,雖然分屬兩個係統,但彼此熟得很。畢竟,這高俅也是中裏台的老人,隻是前些年讓他老爹想辦法調入王幢軍去當軍官去了。
“你怎麽來了?不是在長春宮值夜嗎?”
淵姑射驚奇地高聲問道,不過還是熱情地迎了上去。
“別提了,淵大人不是被王上叫去了嘛,一大幫老大人們連夜商量著如何處理跪怒部的事情。”
高俅摘下頭上罩在兜鍪上的風帽,拍拍雪。
“這不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今夜不回營了,讓你看仔細些。另外,我主要是需要帶一份去年上巳節時的舊文書回去。”
說完,這高俅就上前拉住淵姑射的臂膀,一路說笑著來到營門口。
“這天也太冷了,淵兄辛苦,兄弟們多注意身體呀!”
“對了,那份文書的情況,淵大人都把意思寫在這個信封裏了,你檢查一下再看。他親自交代,放文書的那地方最好你自己去,別讓誰參手以免出什麽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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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高俅還很有深意地向淵姑射遞個誰都懂的眼色。
淵姑射會意,便接過信封仔細檢查,看沒有異常便放心撕開,借著火光讀來。
上麵的確是淵大佐的親筆。這樣傳信的事多有發生,於是淵姑射便放心收好條子信封。
回頭看了看越來越近的巡回士兵,不由有點為難。
“你還等什麽呢?王上和淵大人他們還等著呢!發什麽呆,莫不是想阿花姐妹倆了?放心,你我不當值了,我請你還不成?”
高俅見淵姑射有點磨蹭,不由笑罵道,並且熟稔地把這個中郎副將推進營門。
“我就在門口等你,手續太麻煩我就不進去了,你這兒的事我幫你看著。放心,我高俅又不是沒幹過你這差事!”
“快點去,出不了事。出事了我把撒尿的家當給你下酒喝!”
高俅大聲地對匆匆遠去的淵姑射喊道。
來得隊伍很快就靠近營門。
“你們的頭呢?”
一個小頭目看前麵的兵丁麵生,以為是新入的哪家勳貴子弟,並未生疑,隻是隨便問道。
“最後邊呢,剛才拉肚子了,估計躲在牆角旮旯裏拉屎了,稍等!”
那兵丁也不停步,領著這對在風雪中遮掩得結實的小隊伍,跺著腳就很快靠近營門口這些哨兵。
“別急,別急,等你們老大回來簽……呃!”
話語急速停止,嘴上立馬被一隻大手捂住。脖子上一冰一涼,似乎還在往外噴射著什麽。
門樓上的軍士,剛想探頭向下看看,突然發現自己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很快,角樓的哨兵也被換掉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抽搐了幾下的兵們,幾乎在同一個時間,就悄不聲息的幹掉並被新來之人換掉。而他們的屍身,則被拖進火光照不到的暗影中去了。
很快,黑魆魆的暗影裏一隊又一隊“巡回”的兵丁出現,然後從營門口魚貫而入。
而營壘周圍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每隔十丈便圍著一道沉默的黑色的散發死亡氣息的人牆,共三道。
他們的手中,是黑色的箭矢,死死地對準各自負責的那片牆頭。
營門口很快恢複平靜,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一隊,又一隊……
出去的,再也沒能回來。回來的,也就進去了。
距離鐵槍營三裏的地方,高賓坐在暖和的軟轎裏,接過小安子在旁邊煮好的熱茶。
他仔細的聞了聞熱茶嫋嫋而上溫蘊,疏鬆了一口氣,然後小啜一口。
“什麽時辰了?”
“子時初刻!大人。”
小安子低聲答道。
“著十五路、十六路、十七路、十八路王幢騎軍,在三道防線後,每隔一裏遊動設防,遇人收押嚴審,遇抵抗者就地格殺。”
“是。”
一名黑甲騎將領命而去。
殺聲突起,短促而淒厲。
弓矢破空的聲音,在風雪中若有若無。
一群猛士,翻上高句驪特色的那種矮牆,一下就如飛鳥般投進圍牆外黑沉的夜色。
“噗噗噗噗噗……”
“呃——!”
“呃——”
……
又一群人探出頭,向外左右一看,然後帶著萬分慶幸的笑容,跨牆而出,怒奔入夜。
“噗噗噗噗噗……”
“呃——!”
“呃——”
……
所有人,沒有例外。
他們,帶著難以置信地目光低下頭,看著自己脖子上、胸口上的那突兀出現的致命利箭。
那黑色的箭羽,微微顫抖,在白雪的映襯之下,顯得格外刺目而恐怖。
王幢軍!
“幹你娘的……”
一陣陣悶哼聲,緊隨著的是一個個身體撲倒在地的聲音。
絲絲的漏氣聲,熱血濺雪的聲音,腳蹬地的聲音……
死不瞑目,落雪敷麵,白茫茫大地無聲。
“這天,真黑真冷啊,其他地方,也該收了吧!”
高賓掀起轎簾,看著漫天飛雪中的黑夜,自言自語道。
同夜,各地所有休假或養病的中裏台文武人員,俱被以各種合理理由召回駐地或最近據點,從此再也不見了身影。
甘勿、烏骨、新城、多穀、多伐嶽等二百二十城,一夜之間,憑空消失了很多熟人,又憑空多出很多生人。
但神奇的是,竟然沒有一個人來過問這事,連一封奏疏也不見。
這多出來的生人,都是前王幢軍的現役或退役的人、還有王血世家子弟及其族親、清白的讀書人等。
高賓這老頭,操弄中裏台並不拿手,但騰籠換鳥的把戲耍得駕輕就熟。
這不,把中裏台的老人,不論對錯做了減法後,就將準備好的那幫原王幢軍、原中裏台舊人一股腦兒的換上。至於能不能玩得轉,那就看高大元指定的高俅了。
高俅,是前殿大臣鬱折高起潛的兒子,就是那個曾經被高成陽挑選給高琬的駙馬爺。可惜由於公主高琬放鴿子的行為,所以讓這位高俅高富帥抱得美人歸的夢想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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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吧,雖然特別喜歡男色,但也並不是不喜歡找個美人兒生兒育女。除了在個人作風上被人詬病,其他方麵尚是在勳貴子弟中算是出色的。
早年,也是中裏台重點培養的對象,可是隨著淵家對中裏台滲透加劇,有好多些人都感覺出頭困難,就想辦法調出中裏台,或者去王幢兵營,或者去家族領地大城做官,或者加入前線各邊防部隊,等等,不一而足。
這次高賓奉旨對中裏台換血,還是靠了這些年陸續出走的像高俅這樣的人。
這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淵家也算是有功,在這個當口幫了高大元一回。
兩日後,大雪終於停歇。
鐵槍營,中輔房,原淵大佐的辦公舊地。
高俅坐在那隻普通的椅子上,也沒感覺出有多不一樣。
他一一翻閱著案頭上的文書,腦海裏卻是六天前在高賓家裏密室中與王上高大元見麵時的對話。
……
“高俅,你能不能擔此重任?”
“啟稟大王,臣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好。記住,我要的是什麽!”
“臣牢記在心。”
……
王上要什麽?
死人唄!
失去信任的中裏台,就是一個死中裏台。每一個現役的中裏台人,在失去王上信任的那刻起,就已經不該活著。
高大元既然已經這樣認為了,那高俅能做的就是努力配合高賓大人,讓這些該死的人快死、全死、死透。
然後,王上要的,是一個活了的中裏台。
由高賓幕後掌控,高俅出麵接管,完全聽命於老高家的中裏台。
中裏台是幹什麽的?
高俅太清楚其中的份量和意義。
讓自己這麽個不上台麵的貴族子弟,一躍當上了當年夢寐以求的中裏台皂衣頭大兄之位,王上可不是簡單地看上自己的好色和才幹。
自己坐這個位置,可不像淵家淵大佐執掌時那麽牢靠。人家再怎樣,可是數一數二的高等級權貴家族。
如果不能抱緊老高家這個大樹,自己不僅不能全身而退,而且還會將家族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想想大戴婁全族俱滅的慘樣,高俅不由得打個寒戰。
“然而,有選擇嗎?有退路嗎?”
高俅抬起頭盯著屋子角上的一個蜘蛛網,喃喃自問。
“高達,進來!”
“哥,你喊我?”
“什麽哥?叫大人,這是衙門,不是咱們家裏。來得時候不是爹爹反複叮囑過了?成什麽體統?出去,再來!”
高俅板著臉對這自己小兩歲的弟弟喝道。
高達被大哥訓得低了頭,立即忍住委屈的淚水,退出值房大門。
“啟稟大人,高達進見!”
“進!”
“高達,你看看那牆角兒,看見什麽了?”
“啟稟大人,那兒除了一個破蜘蛛網,什麽也沒有!”
“我讓你昨日幹什麽了?”
“啟稟大人,大人要卑職仔細整理這個地方,好辦公!”
“好,難得你還記得,那我問你,這蜘蛛網為什麽還在?”
“這,這……”
“好好再給我打掃一遍,如果還發現有如此死角,我讓你打掃營廁兩個月!”
“啊——,是,大人!”
高達被大哥的話,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出。
鐵槍營,展開了為期三天三夜的大掃除!
飛雪,掩蓋了血汙和腥臭。
而當厚厚的積雪被鏟起掃淨,然後又一粒不剩地傾倒在繞王都城而過的散沙水時,舊時的中裏台人,連根毛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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