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孵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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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西京長安,太極宮偏殿。
    沙盤之上,天下紛擾似乎盡在掌握。
    楊子燦的目光掠過被困於西北一隅的娘子軍青旗,並未多做停留,仿佛那隻是棋局上一處早已注定的困子。
    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北方鼠雀穀的李淵、李密等反王聯軍,以及東南方向由陳棱負責的江陵戰場。作為隋衛王,楊爽嫡外孫,他深知自己此刻坐鎮長安的意義——不僅是軍事上的中樞,更是政治象征,是垂死的楊廣陛下留在關中的最後一道保險,也是……某些秘密的執行者。
    關於宇文黨羽的處刑,陛下執意要求設在長安某處秘密所在,其中深意,連阿布也未能完全參透,隻知關係重大,絕非簡單的泄憤或示眾。
    他早已下令加強戒備,灰影與白鷺寺的內外侯官們早已撒開大網,監控著長安的每一個角落。
    參軍候莫陳虔會正在一一述說著西北最新軍情,提及娘子軍異常沉寂,戒備森嚴。
    司馬李靖、長史堯君素,司錄韋雲起,治中王蕭安,中郎將胡圖魯、秦瓊、羅士信、程知節、賈務本……分列在巨大的沙盤四周,安靜而專注地聽著。
    正中而立的阿布,麵色平靜,隻是指尖在沙盤邊緣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李秀寧的安靜,反常即為妖。
    結合之前徐昭燕異常急切的借糧舉動,一個推斷在他心中逐漸清晰——很可能是產期臨近,甚至可能已至。
    他心底微微一沉,但臉上看不出分毫。那是他的私事,是絕不能見光的軟肋,必須被牢牢封鎖在絕對的冷靜與算計之下。
    二
    就在這時,心腹侍衛引著圖和灰五悄然而入。
    圖,麵色不動但拳頭緊握;灰五,則風塵仆仆、氣息內斂,但眼神深處的一絲極細微的波動,也未能逃過阿布的眼睛。
    圖近前,無聲奉上銅管。
    那來自西北最高密級的蠟印,讓阿布的心跳節奏微不可察地變了一瞬。
    他神色如常地接過,微微擺手,殿內旁人即刻退下,都留下圖和灰五。
    大家都知道,圖是衛王家裏老人,開府後便征為職方讚畫參軍,主責衛王府內外私密,所以並不奇怪。
    而灰五,老早就出現在隋朝官民的麵前,知道是阿布老家商號的能人,比圖都熟悉,所以對於灰五進出要地也並無不可。
    阿布內力催開蠟封,陳音兒那潦草慌亂、甚至帶著絕望氣息的字跡呈現眼前:
    “娘子提前發動催生秘書,恐產程艱難,會血崩之兆!神秘秘術必有反噬,音盡力矣,然缺藥少醫,回天乏術!娘子命懸一線,乞速決斷!!——音兒萬急”
    娘子,不僅僅是娘子軍首領李秀寧,還有她肚子中的孩子——被他娘要提前趕出來啊,這不是找死麽?!
    冰冷的文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心核!
    巨大的衝擊力,讓阿布體內氣血幾乎逆流!
    他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如針尖,一股撕裂般的痛楚與恐慌猛地攥緊了他的心髒!
    他的孩子!
    還有她——說不清楚的感情!
    竟要在如此絕境下麵臨死別嗎?
    然而,幾乎是同一時刻,穿越者的靈魂高度冷靜地壓製了所有本能反應。
    上位者的城府與多年險境曆練出的定力,將那滔天巨浪般的情感強行禁錮於冰封之下。
    他的臉色甚至沒有變白,隻是下頜線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極深的寒芒。
    他不能有任何失態。這裏是長安中樞,楊廣雖“垂死”洛陽,但其經營多年的眼線誰敢說不在暗中?
    他與李秀寧的關係,是足以致命的破綻,一旦泄露,不僅前功盡棄,更可能萬劫不複。
    他必須像一個真正的、冷酷的衛王那樣思考和處理。
    他看向灰五,眼神溫和,但語速快而清晰,不再有絲毫猶豫:
    “阿五,計劃變更。”
    “第一,立刻啟用‘青囊’應急方案最高權限。”
    “通過加密信道,聯絡現居於突厥南線大青山的伊本拉漢姆,將‘危重產婦急救預案——甲三號’針對大出血及難產)的所有步驟、器械消毒標準、術後感染防控要點,以最高速度編譯成密文,通過信鴿鏈路……不,直接用白青,不惜代價,必須在十個時辰內送至陳音兒手中!”
    伊本拉漢姆,粟末地醫學研究院新晉院士,來自波斯,外科醫學如剖腹醫學包括剖腹產都是他最拿手,此時正在給“突厥王”老王妃——那位當朝公主楊堅的女兒、楊子燦的姑姑)義成公主治病。
    “告訴陳大夫,這是老家的最新研究,依此行事,或有生機!”
    這所謂的“最新研究”,自然包含了經過孫思邈、伊本拉漢姆、大阿赫郎、於柏子等粟末地醫學團隊消化吸收西域醫術並本土化了的、遠超時代的剖宮產術,以及什麽無菌操作理念、輸血及體液補償除了已經成熟的血型匹配,又有了科學的體液補充思路)、強效抗感染藥物除了高度提純的酒精和麻沸散,還有了粟末地新研發的特產強效消炎草藥萃——磺胺)等的使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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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阿布穿越之後能給這個世界的生命,提供的、超越這個時代的最大醫療外掛。
    “第二,立刻從本王私庫中,取出那批由粟末地特製、密封絕氧保存的急救包,以‘前線將士重傷急救試驗新藥’為名,明裏八百裏加急護送入西北娘子軍一線,暗中送陳大夫處。”
    “第三,傳令不變,對娘子軍圍困線實行‘外緊內鬆’,為其創造接收物資的微弱通道。河東‘殤’的行動升級不變,轉移各方注意力。”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阿布的聲音沉靜如水,卻帶著千鈞之力:
    “告訴陳大夫,本王懇請竭其所能救之!”
    “必要時,可采用密文中所述的‘非常之法’指剖宮產)!”
    “一切後果,吾皆受!”
    “若……事有不諧…以保大人為第一優先!”
    阿布,做出了最艱難也最理性的決定。
    提供這個時代可能無法理解、風險極高的醫療方案,盡管先進科學,但也是一場巨大的賭博,如同當年他弟弟的心髒手術。
    但他深知,按常規手段,此時此境的李秀寧,必會九死一生,如同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之路。
    阿布前世曆史上李秀寧之死,非常蹊蹺,不明不白,也非常突然)
    而粟末地的醫學,給了她一線超越時代的生機,算不算改天換命?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需要本是陳朝遺孤的陳音兒擁有非凡的勇氣、高超的技藝和絕對的忠誠,當然也更需要李秀寧有極強的求生意誌。
    楊子燦,將選擇權和巨大的壓力,交給了自己專門派去照顧李秀寧母子的陳音兒陳大夫。
    “立去!”
    阿布拍拍風塵仆仆的灰五肩膀,再無言語。
    “諾!”
    灰五感受到阿布的決絕和不舍,卻也不敢有絲毫耽擱,閃電般隨同狐退出大殿。
    殿內,阿布緩緩坐下。
    他表麵平靜,但內心浪潮洶湧。
    他是在拿李秀寧的命,孩子的命,賭粟末地醫學的先進性,賭陳音兒的應變能力。
    這,遠比親自上陣廝殺更需要勇氣和定力。
    他閉上眼,仿佛能看到千裏之外,那頂血光籠罩的軍帳中,陳音兒收到密文和藥品時臉上的震驚與決絕,以及即將進行的那場在這個時代看來無異於“剖腹取子”的驚天手術…
    三
    數日後,西北娘子軍大營。
    主帳內,血腥味濃重得令人作嘔。
    李秀寧麵色金紙,氣若遊絲,出血仍未完全止住,已然命懸一線。
    陳音兒滿手鮮血,幾乎絕望,她所有的傳統手段都已用盡。
    就在此時,帳外傳來事先約定好的極輕微鳥鳴聲。
    心腹侍女板兒冒險溜出,很快帶回了一個密封的、樣式奇特的金屬小筒和一個小巧卻沉重的藥箱。
    陳音兒打開金屬筒,裏麵是密密麻麻的密文,她迅速以特定方式解讀。
    越是解讀,她的眼睛瞪得越大,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震驚,繼而轉化為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然!
    “這…這是…竟已研究至此等地步?!”
    “‘剖宮…產術’?‘無菌操作’?‘加壓輸血’替代方案?”
    ……
    她看向那個藥箱,裏麵是她從未見過的、密封極好的藥品和標著奇怪符號的器具,有的見過如特製縫合針線、導管、高度提純的酒精棉等,有的卻很是奇怪……
    她看向奄奄一息的李秀寧,又看向帳外那些忠誠卻焦慮的部下,再看看手中這仿佛來自天外的“救命法門”。
    沒有時間猶豫了!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爆發出璀璨的光芒,那是醫學工作者麵對絕境時被點燃的使命與勇氣。
    “向將軍!徐司馬!”
    她壓低聲音卻無比堅定地命令:
    “立刻封鎖大帳,任何人不得入內!準備大量沸水!將所有燭火移至榻邊!快!娘子的生死,在此一舉!”
    “相信我!”
    向善誌和徐昭燕當然知道輕重,看到陳音兒眼中那從未有過的決絕與信心,立刻照辦。
    帳內,一場在這個時代堪稱驚世駭俗、跨越了時空的醫學救援,在絕對的保密和極致的風險中,悄然展開。陳音兒成為了連接兩個時代醫學知識的關鍵執行者。
    四
    這一日,阿布心裏牽掛著西北驚瀾,一邊處理政務軍務。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極為罕見的驚慌腳步聲!
    一名身著白鷺寺高級侯官服飾的男子,甚至來不及通報,踉蹌撲入殿中,臉色慘白如紙,來不及行禮便用因極致的恐懼而尖銳扭曲聲音稟報:
    “殿下……衛王殿下!禍事了……天大的禍事!”
    阿布眉頭驟緊,冷喝道:
    “慌什麽!成何體統!”
    那侯官撲倒在地,渾身顫抖,仍然是語無倫次:
    “是…是秘隊!看守宇文逆黨核心人物的秘隊…飛鴿傳書,四個時辰前遭…遭突襲!”
    “對方手段詭異,似妖非人,弟兄們死傷慘重!他們…他們不是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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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官猛地抬頭,眼中滿是絕望與難以置信:
    “他們…他們是衝著伴隨逆黨一同押解至長安、由陛下欽點暫存於秘隊之內…用以在行刑時示眾的那件東西去的!”
    秘隊,便是押解宇文逆黨的特殊軍隊,並非驍果衛,而是由左屯衛大將軍吐萬緒的新編禦林衛負責組建。
    但是,還是出事了!
    阿布心中猛地一沉,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他:
    “什麽東西?!”
    “是…是……傳國玉璽!!”
    侯官的聲音帶著哭腔,“玉璽…被他們掉包了!真的…真的不見了!裴矩大人……已……驚怒昏厥!”
    “現場…現場隻留下一枚鬼穀爻簽!”
    !!!!!
    傳國玉璽,失竊!
    震驚……莫名,離了大普啊!
    首次驚聞此事的阿布,處驚不變,一連數道密令傳出。
    一時之間,圍繞長安至洛陽的周邊之地,嚴酷軍伍、內外侯官、武侯虞侯、亭尉丁壯……像梳子一樣開始掃蕩逡巡……
    緊張的氣氛,驟然間連續升了無數個等級……比冬天還冷啊!
    ……
    老百姓,躲猶不及,如鼠竄!
    五
    這一日,就在阿布於長安焦灼地等待西北消息,並全力應對玉璽失蹤引發的朝堂暗流之際,渾身浴血、顯然是經曆了慘烈廝殺的灰影五十二,被緊急抬入了太極宮外的左邊引殿!
    “主…主公…”
    斥候氣息奄奄,“屬下…奉命監控秘牢外圍…發現…發現劫璽者並未遠遁…他們…他們似乎朝著…朝著西北方向去了…還有…屬下拚死聽到一詞…‘驚蟄…孵鳳’…”
    驚蟄孵鳳?!
    阿布瞳孔驟然收縮!
    他立即聯想到了那支鬼穀爻簽!
    鬼穀道的目標,難道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玉璽?
    或者說,玉璽隻是其中一個目標?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西北正在發生的“孵鳳”指李秀寧生產)?
    他們想做什麽?
    搶奪孩子?還是…連同李秀寧一起?
    ……
    西北的危機,瞬間從難產醫療事件,升級為可能涉及鬼穀道核心陰謀的巨大陷阱!
    而他剛剛不久,親手將最先進的醫療資源送了過去!
    楊子燦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從尾椎骨升起,沿著脊椎直衝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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