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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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西京長安,秋意深濃,大興宮的琉璃瓦在蒼白的日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皇帝的龍輦,徑直駛入宮禁深處,垂死的皇帝楊廣被安置於甘露殿,由孫思邈、巢元方率領太醫署精英進行著近乎徒勞的搶救。
宮城內,彌漫著濃鬱的藥石氣味。
大興城皇宮內的人,也和天下絕大部分的人都一個樣,隻知道那個令人畏懼卻讓人臣服的廣皇帝已經死了,現在宮內是如此的狀況除了身體本就好好的楊侗,那就隻能是大隋的準皇帝——第一順位皇位繼承人——監國的皇太孫楊侑出問題了!
草盛豆苗稀,這大隋皇室,嫡傳的皇子皇孫,可就……剩下這兩位了,如果皇太孫楊侑出了問題,那……
一種大廈將傾的壓抑感,開始悄悄彌漫於皇城內的大小宮觀,宮女內侍們步履匆匆,麵色惶惶……
這種情緒,自然而然會擴散到大興城長安),老百姓們開始偷偷傳說了,那那些並非核心圈子裏少數人的大小臣工們自然早已經議論紛紛……重新站隊力挺越王,還是執著忠臣與有病了的皇太孫代王?甚至,是不是該考慮後路——投……
臣僚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不寒摻!!!
皇城西南角的尚書省都堂,此刻取代了往日的含元殿,成為了帝國實際的中樞。
衛王楊子燦端坐於主位之上西京留守越王楊侗的下手伴隨著坊間傳聞甚囂塵上,楊侑消失在眾人麵前),雖未著鎧甲,僅一身紫色親王常服,但眉宇間的威嚴與掌控力,讓這座處理帝國日常政務的衙門平添了幾分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巨大的關中軍事沙盤,占據了大堂中央,山川地貌、城池關隘、敵我態勢一目了然。
白鷺寺外侯、玉牌侯難李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出現,躬身稟報,聲音低沉卻清晰。
他是烈士難辛之孫、難桃之侄,年紀雖輕,卻已繼承了家族忠誠與幹練的衣缽,接替叔父難桃成為白鷺寺對外情報的重要負責人。
“殿下,藍田關與子午穀兩路反隋聯軍已於日前會師,總兵力約七萬五千,目前主力集結於藍田至杜陵一帶。
唐公世子、隴西公李建成,已召集魏王李密大將殤、周文舉,夏王竇建德部的劉黑闥、高士興,鄭王王世充部將霍剛、燕頎,西秦霸王薛舉代表孫華、武將鹿十六,燕王羅藝部將陳平、伍魁,定楊可汗劉武周的大將尉遲恭、楊伏念等,舉行了首次前鋒軍軍議。”
楊子燦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沙盤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邊緣,示意他繼續。
“軍議焦點,首在與我娘子軍的整合。”
難李語速平穩,“娘子軍殘部萬餘精銳,現退守杜陵,由左衛大將軍李神通李淵堂弟)、前衛大將軍李仲文接替何潘仁之職,原前衛大將軍何潘仁在下邽死於秦瓊)、前衛次將軍史萬寶史萬歲之弟)三人共同執掌,其下尚有李神符、劉世讓、裴積、柳崇禮、李綱原為何潘仁幕僚)、令狐德棻等一眾將領,體係完整,並未因先前挫折而潰散。”
“李建成派何人接洽?”
“先是其麾下親信韋挺雖右眼中箭,仍為建成心腹謀士)前往,意圖以盟主世子之名行收編之實,但被李神通等人強硬頂回。李神通言:‘平陽公主李秀寧,已被自封唐王的李淵分封為公主,封號平陽,平陽為阿布前世山西臨汾,古稱)乃我軍主帥,未見公主本人或其金批令箭,我等恕難從命!公主下落不明,我等心急如焚,當務之急乃尋回公主,整合之事,容後再議!’態度極為堅決。何潘仁、李仲文等人亦紛紛附和。”
楊子燦微微頷首。
李神通是李淵堂弟,在李家宗族中頗有威望;何潘仁是娘子軍元老,李仲文亦非庸碌之輩。
這三人聯手,加上下麵那一班能征慣戰的將領,確實有底氣跟李建成叫板。
李秀寧雖不在,但留下的這個架子,依然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李建成反應如何?”
“表麵維持鎮定,言稱理解,但據我方細作密報,其營中已秘密派遣多股精銳,由李瑗雖腿有殘疾,仍掌斥候)、馮立同有腿疾,負責內部稽查) 等人帶隊,以偵察為名,實則在杜陵周邊、終南山北麓乃至更遠區域大肆搜尋李秀寧下落,可謂焦躁萬分。河東的唐公李淵處亦連發數道密令,嚴詞催促必須盡快找到秀寧,穩定軍心,以免生變。”
“聯軍內部其他勢力,有何動向?”
“王世充部將霍剛態度最為倨傲,多次在軍議中冷嘲熱諷,暗示若李唐連自家軍隊都整合不了,他鄭州軍願‘代為效勞’,其吞並之心昭然若揭。西秦霸王薛舉的代表孫華則看似公允,實則坐觀虎鬥,言語間頗多挑撥,意在削弱李唐權威。燕王羅藝大將陳平更關心實際利益,而劉武周的親信尉遲恭則反複強調戰利品分配與未來地盤劃分,倒是李密部的殤、竇建德部的劉黑闥對誰掌先鋒不甚在意,但堅決反對任何一方獨吞好處。幾方爭執激烈,首次軍議幾乎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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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子燦靜聽匯報,心中了然。
這反隋同盟,看似聲勢浩大,實則內部矛盾重重。
李秀寧的“失蹤”,如同一根楔子,打進了聯盟最脆弱的連接處。
二
藍田,反隋聯軍中軍大帳內,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李建成端坐主位,麵沉似水,但緊握的拳頭暴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下列左邊,是他的班底。
臉上帶著箭傷眼罩的韋挺、行動不便卻目光陰沉的李瑗和馮立,以及韋慶儉、韋慶嗣、唐臨、武士逸、竇軌、袁郎、裴宣儼、徐師謨、唐憲、胡彪、榮九思等一眾文武。
右邊,則是殤、周文舉、劉黑闥、高士興、霍剛、燕頎、孫華、鹿十六、陳平、伍魁、尉遲恭、楊伏念等“盟友”。
“諸位,”李建成打破沉默,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三妹秀寧下落不明,我軍心甚憂。然兵貴神速,長安近在咫尺,楊廣昏聵,楊子燦雖有小智,然我聯軍聲勢浩大,豈能因一人之故,貽誤戰機?”
他試圖將話題,引向攻城。
霍剛率先發難,嘿嘿一笑:
“隴西公所言極是。不過,這娘子軍不服管教,所占之地也盡是南下之大興要衝,此終是隱患。不如這樣,我鄭州軍願出精兵五千,協助隴西公‘安撫’雍縣、岐山,確保後院不失,如何?”
他這話綿裏藏針,名為協助,實為吞並。
要知道雍縣、岐山一帶已經到達李家在三輔之地根據地,非常靠近西京長安——大興城。
如果真答應居心不良的王世充,那樂子就大了。
更何況,三妹的地盤,自己想要得很但也得看老爹的顏色,況且這個三妹也不是好惹的!
一旁的孫華捋須輕笑:
“霍將軍勇武可嘉。不過,強壓之下,恐生兵變啊。李神通將軍乃唐公宗室,李仲文、史萬寶亦乃宿將,若處理不當,反為不美。依某之見,先鋒之事更為緊要。這先鋒一職,關乎全軍士氣,需得一智勇雙全、且能令各方信服之人擔任。”
他巧妙地將話題拉回先鋒人選,繼續攪混水。
陳平粗聲粗氣地道:
“孫將軍說得在理!先鋒要打,但規矩得先定好!誰出的力多,誰死的弟兄多,這破城後的好處就得占大頭!別到時候有人躲在後麵撿現成的,老子不幹!”
他毫不掩飾對利益的渴望。
……
帳內,頓時又吵成一片。
李建成看著自己麾下:韋挺雖有謀略但傷殘;李瑗、馮立擅諜報但不擅攻堅;徐師謨、袁郎等將雖勇,但資曆或能力不足以服眾,更難以平衡各方勢力。
他心中湧起一股對父親李淵的埋怨,若非父親將主力用於河東,自己何至於如此捉襟見肘?也對三妹李秀寧生出一絲怨懟,為何偏偏在這關鍵時刻音訊全無?
經過又一輪激烈的爭吵、妥協、乃至拍桌子瞪眼的威脅,一個各方勉強接受的方案終於出爐:
先鋒軍由各方混編,共計八千人。
主將由李建成麾下最核心嫡係、資曆較老、以穩重著稱的將領竇軌擔任。兩位副將,則由王世充部的霍剛和娘子軍中資曆較老、與李神通並非完全同心且素有勇名的劉世讓共同擔任。同時約定,先鋒軍試探進攻期間,後方大軍需保障糧草,並視戰況決定後續行動。破城之後,戰利品按各方出兵比例及戰功大小分配。
這個方案,充滿了製衡與無奈。
竇軌能否駕馭得了驕橫的霍剛和心思各異的劉世讓?劉世讓又能從李神通、李仲文手中調動多少娘子軍實權?
這,都是未知數。
“傳令!”
李建成疲憊地揮揮手,壓下心中的煩躁,“命竇軌三日內率先鋒軍進抵下邽,建立營寨,詳細偵察萬年、高陵防禦!各部加緊備戰,不得有誤!”
他暗下決心,必須加派人手,哪怕將終南山翻過來,也要盡快找到妹子秀寧!
三
與此同時,終南山深處,一處雲霧繚繞的隱秘營地內,李秀寧正對著一幅簡陋的長安周邊地圖沉思。
她的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眼神銳利如鷹隼,鬼穀道的秘藥和獨特的調息術讓她恢複得極快。
一名身著黑衣的“鬼軍”精銳低聲匯報:
“秀子,富平消息確認。李建成已妥協,先鋒由竇軌、霍剛、劉世讓出任。李神通大將軍依計行事,表麵同意劉世讓帶部分非核心人馬參與先鋒,但主力仍牢牢掌控。李仲文、史萬寶將軍亦配合默契。”
李秀寧點了點頭。
這一切,都在她算計布置之中。
大哥李建成忠厚有餘,但缺乏決斷,在各方壓力下必然做出如此選擇。
而這一部署,正為她創造了活動的空間。
“我們是否即刻返回富平,掌握全軍?”
向誌善問道。
“不,”李秀寧果斷搖頭。
她手指點向地圖上的兩處地方,幽幽道:
“此時回去,不過是跳入爭奪先鋒虛名的漩渦,成為眾矢之的,非智者所為。鬼穀之道,在於洞察先機,亂中取勝。我們去這裏——細柳營舊址、司竹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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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營,漢代周亞夫駐兵之地,位於長安城西三十餘裏,渭水南岸。
此地有多處廢棄營壘、倉窖,地形複雜,便於隱蔽,且靠近西渭橋,既能觀察西線安修仁、薛萬徹部的動向,又能窺視長安金光門、開遠門防務,更關鍵的是,此地遠離東線主戰場,不易被李建成或楊子燦重點關注。
而司竹園,那娘子軍起興之地,竹林成片,曲徑蜿蜒,幽深莫測,屯兵作戰,易守難攻,是軍事上的天然屏障。
南望秦嶺群峰舞,北依黑河青竹翠。
“傳訊給李神通、李仲文,”李秀寧下令,語氣不容置疑:
“令他們穩守富平、三原,保存實力,假意配合聯軍行動進攻下邽,但無我親筆金批令箭,絕不可投入主力決戰。另,加派斥候,嚴密監視東線、西線、南線之隋軍,尤其是楊子燦親率驍果衛三軍的調動規律和補給線路。”
她要像最狡猾的狐狼,潛伏在陰影裏,等待北線聯軍與南麵的楊子燦殺得筋疲力盡,等待西線敵軍露出破綻,或者……等待長安城內發生某些意想不到的變故。
鬼穀道追求的,絕不是匹夫之勇和一時風光,而是對整個棋局的掌控。
第一個進入長安固然榮耀,但如何進去,進去後如何攫取最大的利益,如何讓鬼穀道“不王而王”的宗旨得以實現,才是她真正的目標。
至於父兄的期盼和世人的眼光,在更高的博弈層麵,皆可權衡取舍。
四
長安,尚書省都堂甲子屋軍隊、戰爭)。
楊子燦仔細閱讀著關於反隋聯軍最終先鋒人選的詳細報告,以及細柳營一帶的最新情報。
“竇軌為主,霍剛、劉世讓為副……”
楊子燦沉吟道:
“李建成這番平衡術,看似周全,實則內耗難免。“
“傳令宋老生將軍,繼續按甲字柒號預案,於永濟、蒲津關、長春宮一線,依托地形,堅決阻擊李唐等反王主力,不得放一兵一卒前往潼關。”
“傳令劉長恭將軍,堅守下邽、鄭縣、渭南一線,務必摸清這支先鋒軍的真實戰力、配合程度及弱點,兩時辰一報,密切注意敵情。”
“傳令天水郡屈突通將軍,死守大震關、大散關一線,伺機穩步內逼,壓縮娘子軍活動地盤。“
“傳令子午關、潼關守將,嚴守關門,飛鳥不渡!圍著斬!“
“細柳營那邊的動向,”楊子燦的目光掃向沙盤西側,“李秀寧果然選擇了那裏。此女深得鬼穀縱橫之術精髓,懂得避實擊虛。命令右候衛大將軍陰世師、大興縣令杜伽那,對西南線之地外鬆內緊,增派暗哨細作,特別是細柳營周邊,我要掌握李秀寧的確切人數、裝備和意圖。但切記,沒有本王命令,不得主動挑釁,以免將其過早逼入戰團。”
“司竹園……“阿布沉吟片刻,看向躍躍欲試的程知節和回歸不久的羅士信、高安三人道:
”司竹園麵積廣闊,利於藏而不利於攻,士信、高安、知節,要多用智略思謀,不可武蠻冒進!此地,看住她們即可,謹防做大或讓其南竄入終南山而入蜀,糜爛西南大好之局!!“
”諾!“
……
楊子燦對李秀寧的選擇毫不意外,甚至有些欣賞其眼光。
這個變數,必須牢牢盯住。
處理完緊急軍務,楊子燦正欲斟酌長安城內布防細節,灰五閃身而入,臉色略顯凝重:
“越王府有異動!安插在越王身邊的兄弟傳出消息,近日越王殿下似乎心神不寧,其身邊一名負責典籍整理的侍讀趙德言,此人原為東宮舊人,故太子時的小吏,行為鬼祟,多次暗中與宮外身份不明之人接觸。昨日深夜,趙德言曾秘密潛入越王書房良久,隨後越王殿下便獨坐至天明,今早更是拜訪了衛玄大將軍府邸。”
越王楊侗?趙德言?東宮舊人?衛玄?
楊子燦眼中精光一閃。
楊侗是楊廣之孫,年幼的宗室,一向由衛玄、陰世師等留守重臣輔佐,看似傀儡。
但在如此敏感時刻,他身邊的舊東宮屬官異常活動,而楊侗拜訪早就擺爛平躺的衛玄,舉止反常,這事情絕非小事。
是有人鬼穀道?李唐細作?或是朝中其他心懷異誌者)在利用趙德言、衛玄這條線,對越王施加影響,意圖在長安城內製造混亂?
還是越王楊侗本身,在這末世之象下,也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聯想到曆史上楊侗曾一度被王世充等人立為傀儡皇帝……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年輕親王,其動向突然間對長安局勢變得至關重要起來。
鉤子:
楊子燦立刻對灰五低聲道:
“嚴密監視越王府邸,特別是趙德言,查清關聯。但務必小心,絕不能打草驚蛇。”
他敏銳地意識到,這場長安攻防戰,除了城外的明槍暗箭,城內的暗流或許更加凶險。
”另外,衛玄大人,我得和代王一起親自拜訪才對!“
第二順位的越王楊侗,小小侍讀趙德言,擺爛躺平的衛玄,是否會成為引爆長安內部危機的導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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