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命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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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就在李秀寧於細柳營悄然布局、李世民在河東苦苦掙紮之際,一則來自北方、如同裹挾著塞外寒流的緊急軍情,被快馬加鞭送入了位於龍門黃河岸邊的反隋聯軍主力大營。
    這則急報,瞬間在這匯集了天下至強反王的中軍大帳內,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千層大浪。
    軍報的核心隻有一句話:
    突厥大將素鼎方雄,火速跨過大青山白道,一路南下重兵圍困晉陽但未攻城,而是以主力鐵騎,如同梳篦般瘋狂掃蕩太原盆地!
    “砰!”
    唐公李淵一掌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杯盞亂響。
    他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往日裏的沉穩氣度蕩然無存。
    晉陽!那是他李家的根基,是家眷、錢糧、兵源、乃至靠攏他的士族人心之所係!
    一旦太原盆地糜爛,即便他拿下長安,也如同無根之木,更何況如今大戰未決,後院起火,軍心頃刻便有崩潰之虞!
    他的目光,猛地看向帳中那幾位身著突厥服飾、神色各異但同樣帶著幾分倨傲的特使——契骨國主失缽屈阿棧古思漢、安世娜家族族領阿史那辛明、霍翁家族特使阿比措、黑水靺鞨部頭人倉基古力、號室靺鞨部頭人布拉吉幾人。
    他們是東突厥南麵可汗對於各路反方的支持代表,分別帶著突厥力量駐軍於李淵、竇建德、劉武周、薛舉、王世充等部的大營中,美名其曰掠陣!
    目前,南麵大將軍古思漢,領突厥四萬兵馬於李淵軍中;南麵可汗咄吉世利的特使阿史那辛明領突厥三萬兵馬於竇建德軍中;大可汗特使阿比措領突厥兩萬兵馬於劉武周軍中;東突厥特使倉基古力領兩萬於薛舉軍中;特使布拉吉領五千於王世充軍中。
    倒是李密和羅藝二人軍中,還沒有明確數量的突厥人駐軍,比較顯得清高和另類。
    “諸位特使!”
    李淵的聲音因極力壓製憤怒而顯得有些嘶啞,“此舉何意?我李淵與始畢可汗盟誓在前,共討無道!如今那素鼎方雄不行滅隋之舉,反戈相向,毀我根基,這豈是盟友所為?豈不怕天下英雄寒心,令可汗信義蒙塵嗎?!”
    支持李淵的突厥特使古思漢眉頭微皺尚未開口,但支持竇建德的特使阿史那辛明卻先開了腔:
    “唐公息怒。草原的雄鷹捕獵,自有其法。或許素鼎方雄將軍覺得,先掐斷獵物的退路,比直接撲上去撕咬更省力氣呢?太原的財富,放在那裏也是浪費,我突厥勇士代為收取,將來也好更有力氣助各位可汗、大王攻打長安嘛!”
    “且我大突厥履約派兵助戰,而唐公貴女平陽公主卻遲遲未如約入我大突厥,與我大突厥貴人失缽屈阿策漢名古思恩,當時是為化妝掩藏身份後的阿布楊子燦,接受李淵與東突厥的主從結盟及祭天盟誓)大羅完婚,到底誰違約在先,又是何道理?“
    ”我等早就受到大可汗嗬斥,進軍不力,所獲微薄,答應的征戰所得人口和金銀布帛微乎其微……“
    阿史那辛明話語中的強硬、貪婪與毫不掩飾的弱肉強食邏輯,讓帳內許多人都心底一沉。
    端坐一旁的魏王李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李唐受損,於他而言未必是壞事。
    他捋了捋長須,緩緩道:
    “唐公,事已至此,憤怒無益。看來突厥朋友是嫌我們在前線推進得太慢,在用他們的方式……催促我們啊。”
    他話鋒一轉,指向地圖上的長安,“為今之計,猶豫即是敗亡!必須傾盡全力,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攻克長安!唯有拿下帝都,挾天子以令諸侯,方能扭轉乾坤,屆時,失去的,自然能加倍拿回來!”
    李密的話,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裏滴入了冷水。
    竇建德、王世充、薛舉幾人,神色各異。
    他們或與突厥關聯緊密,兔死狐悲;或暗中幸災樂禍,樂見李淵實力受損。
    但所有人都明白一個殘酷的事實:突厥人此舉,等於掐住了他們中多數人的咽喉。
    今天可以掃蕩太原,明天就能兵臨河間、馬踏金城!
    拖延,隻會讓背後的“宗主”失去耐心,帶來更不可測的後果。
    “魏王……所言極是!”
    李淵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他知道此刻已無退路,必須抓住聯盟這最後的合力:
    “傳令全軍!放棄休整,所有糧秣器械優先供給前鋒!命李建成所部前鋒大軍,不惜一切代價,三日內必須給我拿下下邽,打開通往長安的最後一道屏障!主力各軍,隨後跟進,直撲潼關、長安!此戰,有進無退!”
    恐慌與壓力,最終轉化成了畸形的動力。
    在北方迫在眉睫的威脅下,反隋盟軍主力這台原本各懷鬼胎、步履蹣跚的戰爭機器,被迫以一種近乎瘋狂的節奏,加速運轉起來,向著長安這座最後的堡壘,發起了決死的衝擊。
    二
    長安,尚書省都堂軍兵事房。
    楊子燦看著由灰影和白鷺寺分別呈遞的、關於龍門聯軍異動的密報,嘴角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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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坐不住了嗎?”
    他輕聲自語,指尖在沙盤上龍門至長安一線劃過。
    蘇定方掃蕩太原而非強攻晉陽,正是他戰略布局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他不僅要削弱李唐的戰爭潛力,更要利用突厥這把懸在所有反王頭頂的利劍,驅趕他們,逼迫他們在準備尚未完全、內部矛盾未及調和之時,提前進行戰略決戰。
    他們加速南下,正合他意。
    楊子燦麵前,也堆滿了來自各方的文書和密報。
    他快速瀏覽著,大腦如同精密的儀器般處理著海量信息。
    劉長恭回報:竇軌先鋒軍試探性進攻了幾次,均被擊退,敵軍內部似乎協調不暢,霍剛部與劉世讓部幾次因配合問題險些內訌。
    宋老生回報:李淵主力攻勢猛烈,但潼關天險加之準備充分,暫時無虞。
    屈突回報:已將李世民殘部進一步壓縮至黃河東岸狹小區域,其嚐試南渡,已被擊退,損失不小。
    陰世師回報:細柳營周邊發現不明身份人員活動跡象,疑似娘子軍精銳化裝潛入,已加強監控。
    程知節回報:司竹園方向,娘子軍似乎在整訓,大量新丁湧入,但其核心營地戒備森嚴,難以滲透。
    蘇定方素鼎方雄)回報:太原掃蕩計劃順利進行,李唐後方已現亂象。
    ……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預想發展。
    但他深知,表麵的順利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
    “傳令諸軍,依最終預案,準備迎敵。告訴宋老生、劉長恭、屈突通……獵場已經布好,獵物正在入場。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
    三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關於越王楊侗和侍讀趙德言的那份密報上。
    灰影的進一步調查顯示,趙德言近期除了與一些身份不明的宮外人接觸,還曾數次悄悄前往崇賢坊的一處宅邸,而那處宅邸,登記在一家來自博陵崔氏的商人名下。
    博陵崔氏,五姓七望之一。
    楊子燦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麵。這些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在天下動蕩之際,從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
    他們既與朝廷高官往來,也可能暗中資助反王,更會為自己家族的未來多方下注。趙德言一個前太子舊人,與崔氏搭上線,是想做什麽?擁立越王楊侗,搞一套備用朝廷?還是另有圖謀?
    同時,白鷺寺也傳來一些零碎信息,顯示鬼穀道近期活動頻繁,但似乎在洛陽楊素宅邸的搜尋受挫後,其內部對下一步行動產生了分歧,有激進派主張不惜代價在長安製造大亂,也有保守派認為應繼續潛伏,等待“日月”線索。現任鬼穀道秀子掌門)似乎正麵臨內部不小的壓力。
    楊子燦揉了揉眉心。
    朝堂、世家、軍閥、神秘組織……這盤棋越來越複雜了。
    他不僅要應對明麵的敵人,還要提防來自背後的冷箭,更要洞察那些千年世家的算計和神秘道統的圖謀。
    穿越者的優勢在於知曉曆史大勢和擁有超越時代的思維,但具體到每一個人的抉擇,每一個勢力的盤算,依然充滿了不確定性。
    他拿起筆,開始批複文書。
    對劉長恭,令其繼續固守,可適當示弱,誘敵深入;對宋老生,嘉獎其功,勉力堅守;對屈突通,令其務必盯死李世民,但可留一絲“縫隙”,看他往哪個方向掙紮;對陰世師、程知節,令其繼續監視,非必要不衝突;對蘇定方,令其在確保晉陽無法威脅後方的前提下,可考慮分兵南下,進一步擠壓李淵的側翼……
    最後,他寫下一道手令:
    “嚴密監控崇賢坊崔氏宅邸及所有出入人員。查清趙德言與崔氏聯絡的具體內容及目的。增派暗哨,監視越王府一切動向,包括衛玄等留守重臣與越王的接觸。”
    他必須像剝洋蔥一樣,將這些纏繞在一起的線索一層層剝開,找到最核心的關鍵。
    四
    夜色深沉,楊子燦正準備離開都堂,難李再次匆匆而入,這次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困惑:
    “將軍,監視越王府和衛玄府邸的兄弟有新的發現。就在一個時辰前,越王侍讀趙德言確實秘密離開了越王府,但他去往的方向並非任何可疑的私人宅邸,而是……徑直去了留守大將軍衛玄的府邸後門!他通過後門進入,停留了約兩刻鍾才離開。”
    楊子燦目光一凝:
    “衛玄?他接待了趙德言?”
    衛玄作為西京留守,楊廣安置在長安最關鍵的棋子,近來一直稱病不出,擺爛躺平,此刻卻私下接見身份敏感、與前太子有牽連的越王近侍?
    “據我等觀察,”難李繼續道,“衛玄本人並未露麵,接待趙德言的是衛府的老管家衛明。兄弟們在遠處用鏡聽注:古代一種竊聽術,並非玄幻,指用空心長管等物傳導聲音)隱約聽到零星對話,趙德言似乎提到‘……王爺甚是憂心……’、‘……老大人乃國之柱石,當此危局,豈能坐視……’,而衛明則反複回應‘……老爺病體沉重……需靜養……一切還需等陛下……’等語。趙德言離開時,麵色不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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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子燦緩緩坐回椅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衛玄……他到底是真的心灰意冷、年老體衰、不願再卷入旋渦,故而稱病推脫?還是另有用意?
    他讓管家出麵,用“病重”和“等陛下”來敷衍趙德言,是一種謹慎的自保,還是某種更深的試探或等待?
    這位深受楊廣信任、執掌長安軍政多年的老將,他的“擺爛”本身,就是一種極其敏感的政治信號。
    他是不看好楊侑?還是察覺到了越王身邊的不尋常動向而選擇明哲保身?亦或是,他這看似消極的姿態背後,隱藏著更深的圖謀,比如在等待某個合適的時機,或者暗中觀察著包括他楊子燦在內的所有人的表現?
    趙德言去找衛玄,是想爭取這位實力派老臣的支持?還是代表越王楊侗,甚至是其背後隱藏的勢力,去試探衛玄的態度?
    “衛玄……衛文升衛玄字)……”
    楊子燦喃喃自語,“你這隻老烏龜,把頭縮進殼裏,到底是想躲風避雨,還是……在等待著什麽?”
    他意識到,衛玄的動向,或許比越王楊侗本身更能反映長安城內暗流的真實深度和溫度。
    這位老將的選擇,將極大地影響城內權力的平衡。
    “難李,”楊子燦沉聲道:、
    “將監視衛府的人手增加一倍,不僅要看誰進出,更要設法了解府內的真實情況,衛玄是真病還是假病,他每日見誰,做什麽,我都要知道!尤其是注意,除了趙德言,還有哪些勢力在嚐試接觸他。”
    他頓了頓,補充道,“同時,想辦法從太醫署弄到衛玄近期的脈案和用藥記錄。”
    這個看似沉寂的衛玄,或許才是解開長安內部迷局最關鍵的那把鑰匙。
    他的“病”,究竟是身體的衰敗,還是心智的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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